“能听见我说话吗,爱丽丝?我叫马丁,是急救员。坚持住,爱丽丝。”
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浓重而温柔的黑暗像一块睡毯,将我包裹起来。我能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但就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的话仿佛是一串密码,在我听来毫无意义。
“报告!有一名年约十三岁的女性患者头部有创伤,我们正用救护车将她送往医院。”
“头部有创伤”是怎么回事?
救护车尖厉的鸣笛声响起,好像有指甲使劲划过皮肤,让我全身神经紧绷,痛楚万分。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让他们把鸣笛声关掉。
突然,我发现自己正在跌落,像颗石子儿一样掉进了兔子洞里。我的尖叫声随即被软毯般的黑暗吞噬。
我并非一直是个受气包,起码不久前还不是。我曾经只是个普通女孩儿,一个快乐的女孩儿。我的成绩在班里并不拔尖,但却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孩子,我有超棒的小伙伴和幸福的家庭。我也有着各种常见的小烦恼:考试成绩不好,操场上的争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擅长的爱好来让我拥有与众不同的闪光点……但这些烦恼从未影响我享受快乐。
后来,到了六年级,我被老师选中出演班上排练的《爱丽丝漫游仙境》的主角。演出的那天晚上,我特别紧张,因为我觉得自己演不好。但是,我最好的朋友伊莱恩使劲握了握我的手,说我能演好;于是,也不知怎么的,我竟然鼓起了勇气,踏上舞台。那不过是在宽敞通风的体育馆里上演的一场校园演出,但是观众们又是呐喊,又是吹口哨,还兴奋地跺脚。我提起蓝色的蓬蓬裙,然后放低裙摆,行了个屈膝礼。我始终保持着微笑,笑到脸都僵了。我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开心过。
伊莱恩和我另一个好朋友亚兹在剧中只演了两个没台词的小角色——两个扑克牌士兵,但她们同样为我感到高兴。“你演得太棒了。”亚兹说,“我可记不住那么多台词!”
“你还和卢克·米勒一起排练了好多次。”伊莱恩叹了口气,“你可真走运!他那么帅!”
我哈哈大笑,但我其实并不像伊莱恩那样喜欢卢克·米勒。我从上学前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但只把他当成朋友而已。他有时候招人烦,有时候又很有意思。和他合作出演这部剧很愉快,但是假期过后卢克就要去阿登利学院上学了,以后我再也没法看到他了。伊莱恩、亚兹和我则要去圣伊丽莎白——一个严格的女校上学,在那儿读书应该会取得好成绩。
其实,我希望我们大家都去阿登利学院上学,因为我们都参观过圣伊丽莎白的校园,我恨那里阴郁的深色墙裙、锃亮的地板和走廊两侧墙上挂的带框照片——照片上是早年曲棍球与篮网球校队的合影。我无法想象自己未来七年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无法想象自己穿着穗带整齐的运动衫、灰色百褶裙和及膝的白色长袜。说真的,谁还穿长袜啊?别开玩笑了!太难看了。可伊莱恩和亚兹都要去那儿上学,所以我只好把自己的不满埋在心里,并且报了名。我的爸妈可骄傲了,就好像我已经通过了六七门科目的大学入学考试,而且门门都是最高分。
我们兴高采烈地结束了六年级的课程。伊莱恩、亚兹和我已经做好了暑假计划:晚上同宿、去公园野餐、到城里玩几天、在后院晒日光浴……但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哈珀老师让我们的所有计划都泡了汤。她给了我一张戏剧社的宣传单,他们将举办一个暑期班。
“假期每周上两天课,”她告诉我,“学员从十一岁到十六岁都有,都是有表演天赋的孩子。我觉得这个课正适合你和卢克!”
被选中让我激动不已,我甚至都没注意到朋友们脸上闪过的不悦。直到两个礼拜后,我在伊莱恩家过夜。我在说白天和卢克一起即兴创作的事儿,突然被亚兹打断了。
“爱丽丝,”她说,“抱歉,我们已经听腻了你聊那个愚蠢的戏剧社,也听腻了你说你和卢克这些天配合得有多默契。你说来说去不过是这些。我们都觉得无聊透顶。”
伊莱恩皱着眉头。“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她说,“但是听起来就好像你在我们面前显摆一样。”
我眨眨眼。关于戏剧社和卢克,我说得太多了吗?听起来像炫耀?
也许吧。
“对不起,”我说,“有时候,我可能确实有点得意忘形。只是,那个课程真的特别有意思,我觉得你们肯定会喜欢的,所以……”
亚兹和伊莱恩交换了一个愤怒的眼神,于是我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老师让你演那个角色不过是个意外罢了。”亚兹说,“我敢说,哈珀老师不过是因为你也叫爱丽丝,才给你那次机会的。”
“谁都会表演。”伊莱恩附和道,“要是我们去学那些专业课程,也能演好。只不过,谁愿意去上那种课呢?穿衣打扮,玩过家家?我真觉得卢克不会喜欢那种活动的。那太幼稚了!”
那次之后,我就小心翼翼地不再提起戏剧社的事,也不再提卢克。当她们聊起男孩儿们、化妆和音乐的时候,我就紧紧闭上嘴,努力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但她们之前的话确实打击了我的自信心。亚兹和伊莱恩以前从未说过我无聊或者幼稚;我也一直以为她们是为我高兴的,因为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东西。
后来,和她们一起玩的时候,我不再寻找有意思的话题,而是变得很安静,总是担心说错话。亚兹和伊莱恩开始聊她们俩在城里玩的事儿,去溜冰场啦,坐火车去海边啦,等等。我努力不介意。毕竟我每周都有两天要去戏剧社,也没带上她们,所以就算她们没带我玩,我也不应有什么不满。但是,我第一次觉得她们是在有意孤立我。
这个夏天变了味儿。有时候,我给亚兹或伊莱恩发短信,她们不回复;有时我打座机,她们的家人就说她们出去了——去看电影、去逛公园,或者干脆就只是说一句“出去了”。她们常常忘记回我电话。也许,过去一年里,我们的关系确实疏远了,或许只疏远了一点。当我表示对男孩乐队没什么兴趣或者弄皱了蓝绿色指甲油的时候,亚兹和伊莱恩会冲我翻白眼。但我不认为这些不同是友谊的致命伤。我觉得我们总能翻过这页,找到友好相处的法子,就像以前,要是我们中有人不像其他人一样对芭蕾舞、小矮马或者哈利·波特感兴趣,我们还是能一起玩。我以为这一切都能烟消云散,可假期最后一个周末,当亚兹邀请其他朋友去家里过夜,唯独没有我时,我才感觉不对劲。
圣伊丽莎白开学后,我们本应该继续我们的友情,三个人结成姐妹帮。但结果是,我穿上我的新校服、长筒袜和针织外套,独自一人走路去上学,因为她们都没回我短信。没有朋友的我迷失在一群穿着统一校服的陌生人中,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我想大哭大叫,想跑回家,可我都十一岁了,不该做这种事。我扬了扬下巴,咬了咬嘴唇,假装不在乎。为了让成为朋友的孩子们不必分开,圣伊丽莎白做了最大的努力。亚兹、伊莱恩和我被分到了同一间教室。第一天看到她们的时候,我整个人都阳光起来,她们也冲我微笑。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们又和好如初了。
“嗨,爱丽丝,”亚兹说,“你好吗?我们有好几个星期没见着你了!暑假过得怎么样?你那个有意思的戏剧社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
“我敢说你一定交了几个有意思的新朋友吧?”伊莱恩说。
我觉得,通过这次暑期班,我加深了对卢克的了解,我们不再是泛泛之交,而是成为了真正的朋友,甚至比这还要再亲近些。但是,我觉得亚兹和伊莱恩不会想听这些。
“嗯,我确实交了几个朋友。”我开始瞎编,“不过,她们的年纪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谁在圣伊丽莎白初中上学。”
“交新朋友挺不错的啊!”亚兹对我说,“因为我们有段时间不太合拍了,是吧?”
我咬咬嘴唇:“你是想说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吗?”
“我们当然是朋友,”伊莱恩说,“显然我们还是朋友!但是这不代表我们随时都要被对方装在口袋儿里吧,对不对?我们应该交新朋友,和新同学接触。我们都在成长,走上不同方向的成长之路。也许我们只是需要一些空间,对吧?”
空间?我以前听过这个词儿,在伊莱恩的妈妈离开她爸爸的时候听到过。“她只是需要一些空间,”伊莱恩说,“他们以后可能还会在一起的。大多数婚姻都需要空间,那样才能保持健康。你的爸爸妈妈也许也应该分开,他们还在一起也许只是为了你和南森。”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我说,伊莱恩那时已经变了脸色,看上去凶巴巴、气呼呼的。我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所以我没接着说我爸妈的幸福生活。我不想让她心里太难受。
伊莱恩的爸爸妈妈再也没在一起过。伊莱恩的妈妈找了个叫凯文的新男友,那人没工作,脾气也差。他把伊莱恩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我和亚兹去她家过夜,结果发现那人又粗鲁又暴躁。后来,伊莱恩干脆不再叫我们去了。
现在,她却跟我说想要“空间”。
“我们还是朋友。”亚兹解释,“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爱丽丝。我们不妨好好享受中学生活——新开始,新挑战,新朋友。祝你好运!”
说完,她们就走开了,只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