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历史流传于后世的纪实性著作屈指可数。大致不过四书五经、外加《吕览》和《战国策》。试想,近千年的历史,多少宫廷记录、民土风情、玄学大论,都得靠后人以考古之名,掘坟盗墓来探索。这些书作中,除个别是当世广为流传而未被秦始皇厌恶的名篇外,其余多半已是由后世儒家弟子整理修撰过的产物——谈辞朽然而伪善矣。
事实上,无数典籍在尚未失传前,就和后世的周刊杂志一样,毫无神秘可言。
赵信府上的这些藏书,却终究成了后世人根本无缘一见的宝贝。
当前,令赵信感到千万分惊奇的两卷有着穿越嫌疑的竹简,一概摊开在了由两条书案拼合成的长案上。
长卷,繁体字,居然还带有标点符号。
《威风八面说》就不提了,十有八九是出自后世某个网络写手的拙劣手笔,淌满自媒体文章的风骨。内涵不过就是教人怎样察言观色而巧言令色。
赵信过目不忘,随口跳着段落朗诵几句,不以为然,草略地捆起来又给扔回到了竹简堆里。
至于《玄秘》其书,赵信看着、瞅着,却是产生了一种期待,好似有满满的惊喜在等着他发觉。
要知道,从书简制作的材料上,《玄秘》就不同于凡品。
虽说,同样是后世的繁体字篆成,但内容绝不像网络段子、三流写手屁论那般空洞无物。
这书,居然讲的是“异能”和“精神念力”之类的科普,以一种玄乎而又平淡的笔调畅言着一种后世人,通常不会承认的观点:
“人类与猿猴是不同物种,人应当是神灵特殊量产之产物。故而,在人基因之中,无不潜藏着神力,人的灵魂中也都蕴藏着神之意念。”
这种论调……若不是经历了灵魂穿越。想必,赵信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对它的第一反应,也会将其视为地摊文学而抛之脑后吧。
现今,他已然切身地体会到了宇宙空间所存在的诸多超自然现象。
穿越者肯定不止他一个。
否则,这些书简如何解释呢。
可是,又有多少穿越来的小白人物,能够像《玄妙》一书的作者这般渊博、严谨,从而对穿越这一些事实产生的缘由进行深刻的思考与探究?
赵信留意着两卷穿越之简牍上的署名。
前一卷的作者自诩“浮夸哥”,想必就是个穿越过来搞笑的一滑稽2bzz玩意。
而《玄妙》的作者可就有名有姓了,甚至是大有来头了——王禅……
王禅?嗯……天呐!可不就是鬼谷子?
赵信夸张着小嘴,难以置信地转动着眼珠子,迅速将脑细胞活泛起来。
他自然会脑补出很多线索,再结合后世传说与当前《玄秘》一书所存在的事实依据,进行推理。
至于得出来的结论……结论就是……暂且还不好下结论。
总之,这卷书简看得很爽。如沐春风。
一是赵信看得懂字体和行文,二则是文风朴实,通言之有物,通篇玄机相扣,引人入胜而心驰神往。
此等阅读加思考之体验,也不枉自己消耗的这些脑细胞。赵信对《玄秘》一书着了迷,甚至有些着魔。他浑然不觉,从上午至今,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相当于六个小时)。
柔儿亲自给他端来了饭菜和饮品,搁在一旁。因为柔儿的脚步很轻,赵信不曾多看一眼,不曾有丝毫反应。
直到书简的内容完全读了个通透,他才松口气,绕着胳肢窝,将整个人横躺在地毯上。
脑海中浮荡着一句句定语。诸如:“人之念力可通天地。天地传音时,人如悟之神通贯彻,则,几乎,呼风唤雨。”
再诸如:“长生不死不可求,然两百年阳寿未必是异常。”
再再诸如:“系统既开,高手无往不利。”
嗯?系统……
“系统”这个词听着好熟悉。
穿越者系统吗……
在穿越小说中,很多主角都自带一套系统。
穿越,你不带一根金手指,好像有点过分。
如若穿越者只是以个人荣华富贵、性福美满作为人生追求,那你好歹也要带上猥琐型人格系统,来保证自己的厚黑人设不崩。赵信寻思着,我的系统辅助是不是还没到,会不会有,有了以后咋么整?
赵信打着哈欠,思维已逐渐变得迟缓。
昨儿一夜未眠,又死撑着读了六个钟头的书。眼皮子发烫。肚子也饿得演奏起了青蛙四重唱。
睡吧,做个好梦。指不定会梦到鬼谷子他老人家给自己传经讲道呢。
赵信舒坦着侧翻着身姿,绕着后脑勺,呼呼大睡起来。
睡一觉,做梦,当然是必须要有的。毕竟是年轻人,春梦、白日梦肯定得经常做一做。
……
眼前的世界,一片云雾。
血色的云雾,光线暗淡至极。
在血雾逐渐弥散开来的一大片山原土地上,横亘着的,是尸首,是人头,是残肢断臂和削成两半的人脸。
有斩断了半截身子、头发散成拖把的将领在沟壑间蠕动。
还有断了双腿的汉子,两臂死扣着敌人的脚跟,用嘴死咬着敌人的丁丁。
还有,捂着掉落的眼珠子浑身插刀、被黑血遮掩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始终保持着站立。
只是梦境……
赵信在这梦的世界里,是没有呼吸、没有实体、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任何反应的。
就像是在4D影院观看着一部恐怖片。画面情节恐怖到,让人心跳终止。
在无数残酷的画面中,幽灵般的漂浮着一道白衣书生的人影。
赵信没法选择地被画面牵引着视线。
看上去,那白衣书生和自己成年后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
白衣,一尘不染的白。
书生,四十五度角仰望血色残阳,脚步沉缓地走向未知的前路。
这时候,赵信发现自己能够喊出声响——已然情不自禁地呼喊道:“喂!喂!喂喂喂!”
那白衣书生匆然间,回眸一瞥,又蓦然悲情地一笑,居然说了句:“信儿,爹爹会保佑你的。”
爹爹会保佑你的……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给了梦的境面沉沉一击。
梦碎,人却不曾恢复清醒。
等到夜半,柔儿前来送餐,只发现赵信浑身发烫的卷缩在地,头冒着冷汗,嘴边呢喃呼喊带着哭腔。
“我不要爹爹走不要哇~~~我不要爹爹去送死~~~不要哇~~~我要爹爹陪我哇~~~”
这六岁孩童般的哭喊声,引得柔儿也不禁泪湿两行。
柔儿放下餐具,蓦然俯身,将赵信拉入怀中,很是怜惜地吻着他火烫的脸颊,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赵信昏迷一整夜。
府里精通医术老奴又是把脉、又是针灸,又是熏艾,可他整个人好无一丝清醒的反应。急得老太君和柔儿公主连着伏地祈天、企望着神灵庇护。
总算,快到拂晓,天蒙蒙亮成一线。还真就像是大神显灵了一般。
赵信这家伙整个人屁事也没有地睁眼觉醒过来。只是出了一身臭汗,急需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柔儿和老太君都快哭成了泪人。他倒好,一脸憨傻地说了句:“我醒了。大伙吃早饭没?”
如果柔儿是现代女友,估计忍不住就得给他怼回去“吃你妹啊,急死人了,还吃饭!”
可柔儿毕竟是温柔娴熟的赵国公主。她第一反应,只是上前激动地把赵信的头埋入自己胸前,如同母亲一般,万般疼爱地抚揉他的脸颊。
无人察觉,赵信的眼神已有所不同。
他不觉诧异,也不觉得陌生而莫名其妙。整个人都很自然地在享受着与妻子安柔公主之间的亲昵举止。
赵信只是轻轻捂住自己的心口,在心里暗自叹息。
这一世所经历的那一份份刻苦铭心的痛,全都摊开在梦中。
怅然一梦,好似又重活了一世。这一世,苦长乐短,伤痕满心。
人心,在痛彻而碎裂后,会往眼眸中隐逸出一道光芒——忧而深邃,透着通达辽阔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