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犬最近老做梦,梦见自己是个凡人,与一位玄色衣裳的男子成了亲。
二郎神听说了后,说:“孝孝,你发春了,等着,哥给你去找只漂亮健壮的公狗,你要什么品种?藏獒、拉布拉多、柯基、贵宾、哈士奇……”
被哮天犬一巴掌拍飞。
二郎神很忧伤,当初收养哮天犬的时候没有看清楚性别,等她长大了不让亲也不让抱了,才发现她是个不带把的,以前对他不冷不热的还好,现在竟然要抛弃他这个孤家寡人,投向其他男人的怀抱。
于是二郎神扬言不再管孝天犬,自己下凡历劫去了。
一个种了一颗梧桐树的小院,每到秋天,梧桐叶簌簌落下,噼里啪啦的砸到地上,积了一地的秋黄。
女子很爱干净,每日清晨都要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回到屋里开始织布,织布机叽叽喳喳的响,她故意踩得很用力,好让响声大一点,让屋里不那么空寂。
日落时她又要将院子扫一遍,免得夜里有人回来,踩着落叶的响声惊动了邻里。
梦里的女子眼睛不太好使,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典型的高度近视。这让哮天犬很是苦恼,因为每次醒来都无法回忆起自己夫君的盛世美颜。
暮色四合之时,她的夫君便闪亮登场。
于是她等他,对烛刺绣。视力有限,能做的事不多,唯有缝缝补补能补贴一点家用。
夜深人静,外面风声又起,梧桐叶翻飞,簌簌落下,想必又是积了一地。
窗户被吹开,撞上墙,却没有意料中的响动。
“啪”地一声,窗户被合上,落了锁。
孝孝面无表情:“你又不走正门。不能仗着自己能飞就翻窗户。”
她夫君便说:“免得你去开门。”
话说的有道理,竟让她无力反驳。
她叹一口气,挪出一个位置:“你坐会儿。”
他却摇头:“不早了,天快亮了。”
盛夏的清晨总是来得早一些,窗外的天际,隐约一点白。
他于是朝门口走了几步,回头说:“钱都在床底下青灰色的罐子里,地契用羊皮包了压在木箱下面。”
她打断他:“我都知道。”
他于是说:“以后少织点布,晚上也别熬夜刺绣,对眼睛不好。”
她点头。
一阵疾风过,外面的梧桐树叶落起雨来,密密匝匝地砸落,树叶被风刮得哗啦哗啦响。
哮天犬被惊醒,一脚踹开门,对东方吼道:“风神你再给老子吹,信不信老子一口咬死你?”
风弱下去,只留了满院狼藉。
她捏了个决,把落叶都清理掉,拍了拍灰,大步走出院子,掐指一算,距二郎神去历劫已经过了六天,也就是说,二郎神已经六岁了!
想起司命星君一脸阴险的说要玩死二郎神的那个场景,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调转方向朝火神府邸走去。
哦,火神,性别男,品种为凤凰,是二郎神这世的情劫,她要用他的高智商怂恿火神去人间走一趟,以便让他俩擦出爱情的火花。
像是感应到什么,她回头看一眼梧桐树。微风里的枝叶轻轻摇晃,筛过的光斑打在地上,交合错开。
人生十载,如梦如幻。
孝孝说:“今年的梧桐长得真好。“
村北的小麻子接话:“是啊,树不知人愁,天下越来越乱,这树却一年比一年茂盛。”
她刚把衣服汰干净,拎起来使劲扭,水哗地被挤出来砸到青石板上。她问:“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小麻子压低声音,“我听我京城里做官的表哥说,当今太子被人刺杀,死了。“
“刺杀”这一字眼刺得她猛然一颤,有些恍然:“谁刺杀的?”
“是个有名的刺客,鲜有失手,现正全城通缉。”
她低头继续洗衣服,手一不留心擦到石板上的石子,划出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小麻子惊呼一声,扯了把叶子,洗干净,包住孝孝的手:“别洗了,这血流的,先跟我回家涂些药。”
她像是才看见伤口,抽出手来:“没事,我回去自己弄。”
小麻子拖着她走:“你家里又没有人,能帮上什么。”
她怔住。
日落时分她把院子,抬头看那棵梧桐树。模模糊糊的树影与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看不太清楚。她突然觉得,这种日夜清扫梧桐树叶的日子,是快到头了。
这天夜里她夫君并没有回来,事实上,从四天前,太子被刺杀那日起,他就再没回来过。
她没有熄灯,她要让人知道她在等人。
第二日孝孝醒来看见窗台上多了一样东西,是个编织的草环,草环底结绳,绑了块刻字的木牌。
结草以为期。
她拿手指轻轻摩挲着刻痕。
勿念。
“我还以为你又玩人口失踪,没想到是被困入了梦境。”
“那你可知何解?”玄衣男子问。
“你火神都束手无策,我又奈它何。”苍术神君微微眯眼,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说,“不过方才我经过时,感受到了上古那位。”
他道:“你得问问你那位真神姐姐长曦神君。”
想了一想,补充道:“不过现在也晚了。”
火神皱眉:“这是何意?”
他问得焦急,苍术却不紧不慢添了壶茶:“长曦神君前几日便下界应了魔君的战帖。为你织梦,想必就是为了困住你,好不让你拦她。”
画舫过桥,撞了礁石,桥身微晃。
外面一阵喧闹,不远处传来女子嘻笑的声音。
苍术挑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你日子过得潇洒,岸上的女子看了你半天,是有多觊觎你的美貌,啧,这眼神……”
火神瞥他一眼:“你觉得潇洒你留下来。”
“我想留还留不住,只是兴起借物入梦。眼下,那借魂香燃得差不多了。”
“可我在梦境里倒是遇见了一个人。”
握着茶盏的手微顿:“熟人?”
“不算,一面之缘而已。”
“性别?”
“我娶了她。”
苍术道:“哦,梦中情人。”
火神:“……”
哮天犬没有见过火神,但对他的事迹略有耳闻。若是说火神在九重天十大失踪人口排第二的话,没人敢称第一。
传闻几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正打得难舍难分之时,火神睡醒出来溜达一不留神挥挥手烧几千魔兵,魔族死伤惨重。而挥挥手后的火神打了哈欠,回去继续睡。
这是几万年间火神唯一一个现身,其余时间都用来睡觉。
简直令人发指。
像这样志同道合的神仙已经是少见了。哮天犬觉得,不管是否出于为二郎神的幸福着想,她都应该与之深交。
于是她跋山涉水到达火神府邸门口。
抬头看时,一棵梧桐树直插云霄。
哮天犬在脑海里将这棵与自家门口的那个比较了一番,顿时觉得自家那棵长得太挫了,便心想着什么时候也弄出这么高端大气的品种来。
门口没有仙婢或仙童之类的把守,哮天犬便径直进去转了一圈。让她大失所望的是,里面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更别谈火神或者是凤凰。
出门时莫名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细察却有些捉摸不透。
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到树下,白色的雾气将她笼罩。像是一直隔绝声音的罩子破碎了,喧嚣一点点涌到耳边。
雾气迷蒙的尽头,被一堵围墙拦住。墙上开了一扇门,外面是长安繁华的街头。
哮天犬回过头去,简陋的小屋里亮起灯光,女子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了。
孝孝正在收拾衣物,边收拾着,想起了许多事情。
她爹原是商人,腰缠万贯,可地位卑微,诸多限制。想着他女儿未来可不能像他这般备贱,便请来夫子给她授课。
再说她娘,是正室,生她不过几年便撒手人寰。此后她爹又纳了几房小妾,几个姨娘求佛问祖却仍是一个孩子都没生下来,如此,她爹更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许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十六岁那年她与一位素未谋面的公子哥订了亲,就在人们大张旗鼓筹办婚事时,她爹突然染上天花,没过一个月气绝而亡。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姨娘丫鬟纷纷作鸟兽散。她无权无势,婚事自然也告吹。这时忽然有媒人来跟她说有人指名道姓要娶她。
她自是懒得信,媒人却说这推辞不得,那是个大人物。
她更是不信,直到聘礼被抬到自己的小草屋来。
再之后,既来之则安之。
成亲那日她仔细瞧了自己夫君一眼,虽只能看清模糊的一道影,但她还是确定自己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于是她借酒壮胆问:“我以前见过你?”
她夫君很坦诚:“没有。”
她:“……”
而成亲这五年来,她对自己的夫君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媒人口中的大人物是如何不可一世。有时她甚至想,她是他瞒着家中正室与老母在外养的小妾。
每这样想,她都觉得人生很忧伤。
可是细想,又有很多事情说不通。
于是她觉得随便,反正这么多年都浑浑噩噩过去了。
但如今,答案呼之欲出。
“你知道了什么?”哮天犬问她。
孝孝像是听不见,继续想自己的事。每一件事都清晰地传到哮天犬心底。
哮天犬伸手去碰她,触到女子那一霎被一股强力推进去。再睁眼时,自己身处闹市街头。
她茫然无措地站着,人山人海巨兽般从她身边挤过,迅速地呼啸而过。只有灯笼高高挂着,静静地照着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