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有没有发现,喻医师最近火气特别大?”中心医院神经外科的实习医师文文抱着一沓资料从喻言的办公室走出来,悄悄问一边导医台的小丹。
“喻医师不一直都那样么。”小丹不以为意。
“是,他一直是那么冷冰冰的,但待人接物还好吧……可最近怎么觉得人变得越来越刻薄苛刻呢。”文文盯着那扇紧闭的诊室门,咂咂嘴说。
“哎哟,摆正心态吧。喻医师对实习生严厉那是本院出了名的,他可向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你呀,以后准备好了再去向他请教吧。”小丹好心提醒文文。
“没用的,我觉得我准备得再充分,面对喻言,也是一样的压力山大。他那360的智商加250的脾气合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危楼高百尺,懂不懂。”
“有那么严重么。不过,喻言不喜欢带新人是真的。他已经明确向主任明示过了。但主任怎么会放过他嘞。”
这时一名西装格履的年轻人走过来,向她们问道,“请问两位美女,你们院喻言医师的办公室在哪儿?
“请叫护士,谢谢。喻医师的诊室在那儿。”小丹示意了一下,“这位病人,请您排号。不过,现在中午了,医院要休息了。”
“没事没事,那刚刚好。”他说着就向诊室去。
“喂!”小丹没叫住他,转头对文文说,“这休息时间去拦喻言的驾,真是找死。这病人也太猖狂了。”
“来医院还穿成这样,真是奇怪。”
正说着,却见诊室门打开,喻言出来了,没穿白大褂,刚才进去的病人跟在他后面。
“喻医师下班啊。”文文和小丹向他打招呼。
“是啊,两位护士美女再见。”喻言只是点了下头,后面西装革履的病人却笑容可掬地向她们告别。
等他们走远。文文转过头,“私事?”
“看来是的,没想到,喻医师还有私事。还找到医院来,难得。”
医院外的咖啡馆。喻言坐在对面发问。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喻言,这么多年,你可一点没变。”志强懒懒的靠在沙发上,看着对面严肃的喻言。
喻言不置可否。
“当然,个子是蹿高太多了。也是,你高中毕业时才刚刚16岁,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不过,样貌是基本没变化。”志强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喻言。
“是吗?”听到最后一句话,喻言眉间闪过一丝痛苦,说这两个字的口气,有些嘲弄。
志强心下一沉。拿起咖啡来,噙了一口。
“喻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相信我么?”志强问。
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一直推说忙,不让我来看你。医院的地址,我还是在网上查到的。真可笑,高中同桌的地址,我还得去网上查。”
“我确实忙。”喻言淡淡地回答。
“你对所有高中同学,都是这么一副态度。我知道。”志强说。
喻言不置可否。
“也对。上学时候,你就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志强点点头,继续说到,“你知道吗,就是你一直以来这种态度,才让同学们对你一直有偏见。说你仗着脑子好使,成绩好,高傲自负,谁也看不起。”
“是吗?”喻言轻声说。
“当然,我如果也这么说就是坏良心。你一直在帮我。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但你就对他人也谦和一点能怎样?距离产生隔阂,隔阂生嫌隙,嫌隙滋怨恨啊。”
“只因为距离跟隔阂,他们便可以在背后恶意中伤么?”喻言抬起头来,看着志强的眼里隐忍着愤怒。
志强看看喻言,心里突然有些退缩。
“不只是距离和隔阂,更多的是,嫉妒吧。你知道,实验班的孩子,要比其他孩子更好强些,因此嫉妒心或许也更重些。”志强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介意。”
喻言望着窗外,没说话。
“但你相信我,谣言真不是我传的。”
“不是谣言。”
“什么?”志强惊讶。
“我是在和晓安交往。”
“交往?”
“对。”
“哪种交往。”
“就是你们传的。”
“这——”志强语塞。
“我痛恨的是他们把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得如此肮脏不堪,让晓安几乎难以承受。”喻言手指紧紧攥着。
“喻言,当时班主任找你谈,你也承认了?”
“嗯。”
“承认你在跟晓安交往?”
“是。”
“你是不是傻呀!”志强将眼镜摘下来,重重地放在桌上,“你就骗他能怎样,就说你们只是兄妹呀。”
“我不能。”喻言回答。
“你怎么就不能,高中生谈恋爱的多了去了,老师来谈,哪里有承认的?老师抓不到把柄,训两句,只要学习成绩不受影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非得跟他们较这个劲儿干嘛。何况,你是他们最在意的学生啊。”
“我活着不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
“哎,喻言,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有时候,人要适当变通啊。”
“我不是没想过变通。但我介意的是晓安。”
“晓安?你可以跟她解释啊,我相信她会懂的。”
“晓安跟老师承认了。”
“承认你们在一起?”
“嗯。如果晓安跟老师承认了,而我对老师说我们只是兄妹,那人们会怎么看待她。”
“你不是一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但我介意,别人怎么看她。”
志强一句话说不出来。晓安,张晓安。他眼前浮现一张青春活力的脸,嚣张的,沉静的,温柔的,机敏的,调皮的,聪明的,活似一个天地间任何事物也束缚不住的小精灵。那是他曾经那么喜欢的一个女孩。但他今天才发现他的喜欢只是浮光略影,只是对美好事物自然而然的感情,但喻言显然不同。
“晓安如此机灵的姑娘,最会讨人喜欢,那时候为什么要承认呢。”志强很久才开口说。
“她说,喜欢我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真相,她扯了那么多的谎……但在这件事上她不要说谎。”
喻言看着桌上的咖啡杯,眼神温暖。志强看着他,发觉这种眼神,喻言只有说起晓安时,才会有。志强才发现,喻言那么淡漠一个人,只有谈起晓安时话多。而晓安那么嘻嘻哈哈一姑娘,对待喻言的感情,却是如此慎重。
“后来,为什么?”志强问。
高三下学期,晓安突然随父母出国,从此杳无音讯。那是喻言最黑暗的一段时期,虽然成绩依然出色,但原本性情就孤僻的他整个人对外封闭了起来,不与班上任何人说话,包括志强。
“晓安的班主任,告诉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知道真相以后非常愤怒。”
“愤怒?”
“你知道,晓安是在四岁的时候被我们家捡回来的。但在她父母的心里,晓安是我们从人贩子手中买到的。所以,他们把晓安接回去以后,断绝一切来往,不准晓安与我们家再有任何瓜葛。”
“还有这样的事情?”志强不由地在沙发上坐直。
“嗯。”喻言手扶着头,眼睛微微闭着。
“他们认为?”志强轻轻地问。
“他们认为,是我父母教唆我,诱拐了他们的女儿。”
“这成见也太深了吧——”
“我母亲,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见过晓安。她根本不知道我跟晓安有联系。我一直跟她隐瞒。”
“你为什么?”
“因为失去晓安的她,那些年很痛苦,我希望她能忘记。”
“那后来她也知道了?”
“晓安的父母找到我家,控诉我爸妈想通过卑鄙的方式再次夺走他们的女儿。而我妈……受到如此重大的打击,一病不起,她在病床上一直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在她的心里,晓安一直是她的女儿。她从未忘记她。”
喻言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很久没说话。
一边是最爱的女孩儿,一边是最亲的妈妈,那种痛苦、不舍、自责和内疚,志强无法想象。他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后来,晓安就被父母带出国,再过一年多,我大二时,母亲就去世了。”喻言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整个人已经被掏空了。
“晓安出国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你?”
“开始的半年里没有联系。后来我收到了她的邮件,联系了一段时间。但我妈去世后,她就失去了联系,音讯全无。”
“你就没有再尝试去找过她?”
“尝试过。没有结果。”
“我下个月去美国,可以帮你找找看。她在美国最开始的地址,你还有么?”
“不必了。”
“别放弃啊,喻言。”志强说着,掏出手机准备查信息。
“她回来了。”
“什么?晓安回来了?”
“嗯。”
“那不是很好嘛!你们见面了没有?!我也很多年没见她,也怪想她。”志强大喜过望,当年无疾而终的暗恋,他也有些怀念。
“她不认识我了。”
志强听到喻言说。不记得了?
“不认识你了?”志强讶然。
“嗯。十三年未见,她,不认识我了。不,是不记得了,对我的名字都……呵呵。”喻言轻轻地笑了。
志强听到这声笑,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大的空虚,一个很深的空洞,一个漫长叹息后的痛哭。他感觉到那不是他的,而是来自对面这个让他也不由得心疼的男人的,那个他自少年时即仰慕的男孩,他突然很想上去拥抱他。
“喻言,把晓安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志强拿出手机,对喻言说。
“你要怎样?”
“去找她呗。”
喻言皱眉。
“我们曾经也是很要好的。”志强振振有词地说,“说不定,她还能记得我。”
喻言脸上的神情更不开心了。
“就让我去试试呗。”志强对着跟高中比已经更冷情淡漠的喻言耍出多年前的死缠烂打招数,自己都有些心虚。
咖啡馆外,喻言向天空望了望,终于回过头来。
“好。”
志强看着手机上发来的电话号码,后面竟还有一个地址。
“这是?”
“我的房子,晓安住在那儿。”
“什么情况?”
“她租了我的房子。我们因此认识,但她……”喻言收住话,然后说道,“她现在,叫易安。”
“改名了?”
“嗯。我回医院了。”
“好,拜拜。”
志强看着转身向医院走去的喻言,觉得他的身影是那么落寞。这些年来,喻言,从来没有开心过。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坚持的负重前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真相,张晓安怎么会那么轻易忘记。他不相信。
这事儿,我管定了。
志强暗暗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