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我看你已气血失衡,要多时才能复原,还是算了,认命吧……”天璇子劝说道,他见文致远调息已久,怕他强行再战血气枯竭而重伤。
“我练武十年了……每天第一个起来,最后一个睡下,一个招式旁人练是十遍,我就要练一百遍,一千遍,我就是不认命。”文致远缓缓睁开眼,“十年来,武功已经融进我双手,我的双脚,以至于每一滴血液里……我想不出没有武功的我是什么样子。”文致远咬紧牙关,努力起身,“所以,我不能输!”
天璇子轻叹一声,转向另一边,不悦道:“你们谁来?”
镜字辈余下四人面面相觑,居然没人站出,并非不敢,只是文致远只剩下一成的功力,赢了也不光彩。
可总不能这样僵持下去,镜水皱着眉头:“我来……”他从天玑子手中接过桃木剑,向文致远抱拳道:“得罪了。”
文致远木然站在原地,并未回礼。
天玑子见文致远反应都已有些许迟钝,又提醒道:“致远,开始了。”
文致远这才惶惶然竖起桃木剑,缓缓摆出应战的架势。
镜水想早早结束这场尴尬的比武,一出招便是极为迅猛的天罡剑法第二式“星月满江”,当真如微风过,月光星光交映,一时间剑影粼粼。虽然手中拿的是一把桃木剑,不如白刃凌厉,却比白刃轻便许多,这招镜水用过千万遍,力求万无一失。
文致远知道“星月满江”均是虚招,意图迷惑自己从而无法判断剑势,幻影中藏着那招“流星拂晓”才是杀招,见实招正指向自己的胸口,他从万千剑影之中,一剑便格开杀招之剑“流星拂晓”。
镜水看自己几乎内力消耗殆尽,便不会再用“奇招”,而是用心中最为熟练、最为稳健的招式,两人是师兄弟,这招文致远见过太多次,他适才不过是佯装“迟钝”,要的就是镜水松懈,等的就是这招“流星拂晓”!
镜水想不到文致远仅剩一成功力,招式还能这么迅捷,大惊失色。
文致远格挡开剑后,抓住机会亮出杀招,用尽最后一成的功力,一招寒剑击破无数剑影,直击镜水面门。
镜水一惊,想不到文致远这一剑如此迅猛,只见得那柄剑尖越来越近,几乎能看见剑刃上磨出的黑亮斑点,可这毕竟只是一把桃木剑而已,还是只有一成功力的文致远使出的,慢了,还是慢了,连剑气都在飘忽不定。
镜水右手才被文致远挡开,只好抬起左手一拍,一掌将剑打偏,他看着文致远愕然的神色,心里轻笑,这局赢定了,他收势正欲劈出绝杀一剑,却发现,文致远的嘴角向上抬了抬,他在阴沉沉地笑!
镜水只觉得肋骨一阵酸麻,低头再看,文致远的左手上,居然还有一柄断剑,那柄断剑已戳中他的胸口!
镜水大惊失色,可石灰蹭出的白点清清白白在他的心脏中央,而天璇子也已经腾身下台,抓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镜水,你输了。”
镜水只不过和文致远对了两招而已,还有九成九的内力没与他对拼,还有无数招数没有使用,那柄断剑又是从何处来的,他大怒道:“为何你还有一把剑!”
文致远他无力地荡了下胳膊,将那柄断剑丢到镜水面前,道:“只说桃木剑,又没说不能用两把……”说罢,他如同一条被风吹过的竹竿,倒在地上。
这柄剑咣咣当当滑到镜水面前,他这才发觉,这柄断剑是文致远和镜名对拼天罡金鳌功时废掉的那柄,文致远趁着调息之时一直藏在身上——他不仅在调息,还在思索破敌之策。
从一开始佯装“迟钝”,到算计镜水的招数,到假装奋力一剑让人以为是最后杀招,到暗留半分力气用断剑击败镜名,心理、规则、战术无一不得当,用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收益,这便是文致远的战法!
两年前,文致远初入江湖,几乎被金三江断送了性命,才知道天璇子教他的一点都没错——死人没有后悔的机会,无论是江湖还是战场,不是思考如赢得漂亮,而是确保如何自己不死,还能用最少的兵力击败对方。
文致远合上眼,他没有力气再去与镜恒,镜妙和镜德再战了,剩下的只能交给镜为……还有天命了。
天枢子下台来为文致远把了脉,道:“要修养三五天了。”
镜为需继续交战,只能镜心,孙不厌,钱三喜三人抬着文致远返回小舍,虽然已经昏迷,文致远死死抓住那柄完整桃木剑,手也攥得通红。
孙不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他的手掌,才取下桃木剑来,插在腰间,道:“你们要直接认输吗?”
“当然是直接认输,难道我们璇玑三废还要与他们对上几招?”钱三喜道,“少挨点打,这是上上之策。”
孙不厌转向镜心:“你想赢吗?”
“有办法吗?”
孙不厌凝神看了镜心一眼:“只告诉我想不想赢就行了。”
“我想赢,不仅我想赢,文致远也想赢,镜为也想赢,钱三喜还是想赢。”镜心怒道,“难道你不想赢吗?”
“开始无所谓。”孙不厌摆弄着那柄桃木剑,“现在有一点想了。”
三人返回演武台时,也是不出所料,镜为一番苦战击败了镜德,却被镜妙三招击败,他坐在地上,一直在摇头,如今只剩下璇玑门三大废柴——孙不厌,钱三喜,镜心了,全璇玑门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不少人已经在私语:
“还有什么看头,三废输定了。”
“他们三个,已经是废人了,不劳掌门废除武功了。”
天玑子也是哀叹一声,似乎回天乏术了,道:“还比吗?”其实已经没有意义,让他们再上场,无非增加伤员而已,认输反而是保护他们。
“当然要比。”哪知道孙不厌站了出来,淡淡地说:“我来。”
天权子忽然面色一变,嘱咐道:“不厌,小心。”
“刀剑无眼,是要小心些。”镜妙冷哼一声,“哪怕是桃木剑,也可伤人性命。”
孙不厌没有理会镜妙,从背后挽出桃木剑,回头冷言道:“徒儿知道。”
天玑子道:“开始吧。”
话音刚落,孙不厌提剑便杀,一出招便是适才镜水所用杀招“星月满江”,身法极快丝毫不亚于镜水。
众人惊诧不已,想不到这棋废孙不厌还会武功,看身法,步法,手法虽然和镜水十分相似,细看却大有不同,无论剑势变化,剑气游走,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镜妙本想一剑败敌,想不到反倒被孙不厌将了一军,心中一凛,狼狈提剑接招,慌乱中挡住四五剑,哪知道孙不厌一剑接一剑,每一剑都是指向他剑招破绽之处,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幸亏镜妙步法精妙,见招式落败,就借步法腾挪身子,勉强僵持下去。
这孙不厌的剑法太过古怪,看似都是天罡剑法中的剑招,如“星月满江”,“星斗剑寒”,每一招又似乎不同,战到二十招时,却好似每一招中又套嵌了五六种剑法,镜妙与师兄弟切磋,大都按照武功套路来,可这孙不厌古怪至极,没有一招在套路中,本应该“星月满江”接“流星拂晓”后接“星汉万籁”,可他星月满江才起势,接的却是“星汉万籁”的的杀招,这杀招又是虚招,虚招一晃,接的又是“流星拂晓”的第二式。
镜妙越战越乱,似乎孙不厌的剑有了魔力,从天罡剑中最为基础的“八式”演变出无穷剑招,他却疲于应付,越战越退,越战越乱,战到四十余招时,镜妙渐显溃败迹象,显得手忙脚乱,双手已经被孙不厌点了十多个白点。
天枢子、天璇子、天玑子三人也是大惊,想不到只会下棋练字的孙不厌竟身负如此玄妙的剑法,转向天权子:“是你教的?”
天权子得意微笑:“三位师兄高抬我了,师弟哪会这样古怪的剑法,他自己悟出的……”
“自己悟出?”
“自己悟出的,他是……”天权子顿了顿,“不世出的天才!”
“如此天纵奇才,勤加苦练,假以时日……”天枢子心里很复杂,半路杀出的孙不厌若是能让五人闯阵成功,他也能对得起惨死的赤儿山的师弟李开阳,可这样的天才埋没在他璇玑门中七八年之久,也是他掌门的失察。
天玑子叹息不已:“倘若我们四人加以教导,现在的修为恐怕不在我之下啊,他为什么不愿意修习,只去研究棋局?”
“因为他不想。”天权子苦笑道,“下棋是他觉得唯一有趣的事。”
孙不厌也不明白,为什么天资聪颖的就要读书,读书好了就要考取功名,考取功名就要入朝为官,入朝为官就要以天下为已任,可父亲总是对他这么说……
他从五岁时就知道,他不想读书,不想当官——我的肩膀太窄,扛不动这天下苍生,这天下也有的仁人志士,不需要我孙不厌一人来扛,死去元知万事空,既然一死就是万事皆空,无论做了什么又有何意义,人生苦短,不如寻些我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来。
我只想做个小吏、甚至于小农,耕耕田,种种地,空余时下下棋,我孙不厌三岁可通背四书五经,五岁可为诗做文,什么文学经典、武功绝学,我看一遍就可以领会,做天才太累,要活在旁人的期待里,即便做出再了不得的事情,旁人只说——天才理当如此。
我孙不厌不想做天才,我只想做个废人,种田下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