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林位于灵族最西方,因盂河而得名。穿过这片浓密的竹林,便能看见盂林边缘处的唯一一座茅屋,那便是月澈的家。
秋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月澈头戴斗笠,挎着怀里的篮子走在竹林间,警惕的她,忽然感觉到四周的竹林愈发摇晃得厉害,她仰头环顾,三位灰衫白须的苍苍长者自竹梢落于她四周,眼露狠色,来着不善:“孽物,受死吧!”
一道凌光带着势如破竹的凌厉攻势朝月澈袭来,月澈一个灵活的回身,面前的竹子瞬间拦腰截断。不待她回神,三道光剑,齐齐袭来,她根本躲无可躲,眼看光刀直逼自己,却被另一道青影截下:“走!”
不及多想,月澈拔腿就往竹林外狂奔。
她并未招惹谁,可整个灵族都不待见她,即使是白须苍苍的老者,也想置她死地呀!
直到逃出竹林,她才喘了口气,再回望竹林,风起竹响,不知救她的那人如何了!
那个青衫者,与她非亲非故,却一次次在这样的危机关头,救她性命又悄然离去,不问报酬,不索他求。
但,他虽法力不弱,此次却面对的是三位道法深厚的老者!
想了又想,月澈还是蹑手蹑脚的躲进竹林,她不能让救命恩人总是替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可是回到刚才的地点,却没有一个人的踪影,他该是逃脱了的吧,月澈忐忑地找遍了整个竹林,在心中默默祈祷半晌,才放心地拾起篮子离开。
出了竹林,穿过广阔的田埂,便看见,盂林外的一株大栗子树掩映着一间小茅屋,屋旁篱笆绕墙,秋菊灿烂。随着炊烟绕梁,月澈老远就闻见从竹屋里飘出的食物香,今天阿婆一定是做了红薯栗子饼。
带着欢快,踩过小溪,月澈一溜烟窜到家门口,蹑手蹑脚的伸头往里探,那位佝偻的老人正忙碌在灶前:“是澈儿回来了吗?”
月澈吐吐舌头,从门后跳出来:“我都没有发出声音,怎么阿婆每次都知道?”
月婆忙活着手里的栗子饼:“我虽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可灵光呢!”
“快过来瞧瞧,咱屋后面的栗子树又到了落栗子的时节!”
“哇,是我最爱吃的红薯栗子饼!”说着伸手从锅里抓了一块塞进嘴里。
“小心烫!”阿婆赶紧提醒她:“慢慢吃,不着急,我都吃过了,这全是你的。”
“不,阿婆也还要吃!”说着月澈撕下一大块塞在阿婆手里,却被送回去:“乖孩子,你吃!”
“吃一块!”月澈执拗的伸着递出去的手。
“阿婆刚吃过,现在也吃不下。”说着转身去了灶前,将锅里剩下的栗饼放进了陶罐里。
月澈嚼着软糯的饼子,埋下了头,她知道,其实阿婆根本没吃,她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了她。抹了把脸,月澈扬起声音:“那我给您煮蘑菇!今天我去东陵的田里,竟发现有能吃的野菇!我采了好多,分了些给医馆的大夫,他问你的眼疾好些没,还开了副药给我,我一并给您熬了!”
“你又去街上了?”阿婆的语气变得严厉又焦急:“可有人看见你的眼睛?”
月澈戴着斗笠,低下头:“没有。”
闻此,阿婆才舒了口气:“那就好,以后少去街上,这栗子、红薯也够我们吃些时日了。”
月澈点点头:“嗯。”
“澈儿。”阿婆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世间者,皆不得见你的眼睛。”
月澈却摇摇头,自小她就带着这么个破斗笠,走到哪里都不许摘下:“阿婆,我不明白,为什么呢?”
阿婆弯下腰,用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望着月澈:“也许,因为你姓月!”
月澈还是摇摇头。
灵族有月神,是灵族、人族最崇敬的神祗,自第一任月神之裔始,“月”字便成了凡界不可冲撞的名讳,除月裔、月阁之外,凡带“月”字的人名、地名、物名逐一更改,整个凡界更无谁敢“月”姓,否则招致杀身之罪。
而当初阿婆却非给她取名“月澈”,说是在破庙捡她时,天上的月光明亮如水,正照在她肩颈处的一块月形胎记上。虽然月澈一度怀疑那不过是阿婆看花了眼,自己身上并无胎记,况且她还是一只被月神娘娘诅咒的无尾之狐,怎还敢触了月神的名讳。
但好在,阿婆从不在外提起她姓“月”之事,倒让她有时都忘了自己原是有姓的。
只是不管姓甚名谁,不论如何东躲西藏,十多年来,面上的唾骂,暗地的刺杀,那些灵类都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阿婆眼睛看不见,现如今腿脚也不方便,她不敢再让阿婆操劳。
转开话题:“您先休息一会儿,我煮好了蘑菇,熬了药就给您端来!”
“行,我先编竹篓去,等编好了,便可以拿街上换些大麦!日后我再多编一些,置换些你过冬的衣物。”
月澈这才低头看到阿婆满是皱纹的手布满都是被竹条划伤的裂口!她抓在手里轻轻吹拂,却不敢落泪,咸咸的泪水只会让伤口更疼!
阿婆慈爱的安慰她:“不疼!”
阿婆老了,她没能力再支撑这个家,以前她可以拾栗子换羊奶哺育她。可是,月澈望向窗外那株五人才能环抱的巨大栗子树,栗子树也老了,结出的栗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少。以前她可以种番薯供养她,可是现在阿婆连走路都需要拐棍,怎么还能在贫瘠的土地种出大面积的红薯呢!
“这离过冬还早着呢!”月澈尽量放松语气:“今日我路过西市的木匠铺子,那木匠师傅看我机灵,还想收我为徒来着呢!”
“有师傅愿意教澈儿一门技艺吗?”阿婆非常惊喜,浑浊的眼睛里好似闪着光,显然是信了:“那真是太好了,阿婆就担心日后走了,你可怎么办,现在你有了门手艺也不怕饿着了!”
“阿婆您说什么呢,您是最最慈善的人,应该有九尾,可以活九千岁才是!我还要等学好技艺,赚好多好多贝币来报答您呢!”
阿婆却摇摇头,望向远方:“这世上唯有守护日神的月裔方配得上九尾!我老婆子能活这五千岁,都是向天借来的,已经很知足了!只是澈儿,你一定要谨记……”
“莫让别人看见我的眼睛!我记住了阿婆,年年您都说,我哪敢不谨记!”
月澈被勾起好奇心:“只是,那天上守护日灵珠的神后真是来自青丘的月裔么?”
阿婆点点头:“青史上是如是记载,青丘那拔天入云的月阁,便是月裔居处。”
阿婆又摇摇头:“不过天地瞬息万变,天上一月地上一年,他们才过百年,我们已历经千载,所以天界之事,我们凡界的生灵又怎知晓得清楚呢!”
“也是,希望九天之上的神后娘娘保佑阿婆长命万岁!”月澈望着天穹的明月诚心祈祷。
“那我明天就去木匠师傅那里咯,可能隔几日才会回来。”
“去吧,认真学,别辜负了木匠师傅对你的期望!”阿婆慈爱的摸了摸月澈的头:“注意带好斗笠!”
月澈知道阿婆不舍得她走,其实自己也舍不得,但她必须撑起这个家!听说无人敢越的盂林另一边,人族,鹿马成群,牛羊肥美,也许她能去带些回来。
次日,太阳刚跃出山谷,月澈便戴上斗笠,翻身起床。阿婆已经坐在屋外编竹篓,她们住的屋子就是阿婆用竹子和着泥巴筑起来的,这怕也是她最后能维持生活的办法了吧。
月澈带上镰刀,用囊袋装上红薯栗子饼,走到阿婆面前,轻轻握着她粗糙干燥的双手:“阿婆,我走了,过几日我便回来看你!”
阿婆摸着阿澈的脸:“我的澈儿长大了,去吧,阿婆等你学成归来!”
“嗯!”月澈坚定的点头,昨日,她便已经整整十二岁了,她已经长大!又望了望那张苍老迟暮的脸庞。阿婆,她怜我被弃,从破庙拾我回家;她不怕排挤,育我成人!那个总是把最好留给澈儿的人,现在换澈儿来守护你了!
一转身泪水如珠。
她往着青丘西市木匠铺的方向走出数百米,转而西下,进入一条羊肠小路。走了很远,她回头,阿婆依旧柱着拐棍站在门边望着她本该去往的方向。那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整整抚育她十二年的垂暮老人,在朝阳下渐渐变成一个暗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