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苦苦撑着从地上爬坐起身,目光冷冷地抬头看向樊云瑾。
樊云瑾怒指华离:“滚!马上滚!”
华离扭头,迟疑地看了墨莲一眼。墨莲冷冷地向华离摇了摇头。华离这才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着墙,站起身,拖着艰难的脚步离开。
墨莲与樊云瑾对峙着。
直至华离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墨莲才对樊云瑾说:“你既介意我脏了身子,不愿与我再续前缘。又不让我与别的男子苟且鬼混。”墨莲用鼻子嗤了一口气,“樊云瑾,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这辈子都不再见到你!”樊云瑾握紧拳头,斩钉截铁,“从今以后,你与谁苟且与谁鬼混,都不再与我有关系!”
樊云瑾奋力一拂衣袖,转身就要走。
身后却传来墨莲的窃笑:“那,我就可以继续去找华离了?”
樊云瑾骤然钉在原地,转身,伸出一根手指遥指墨莲:“如果你不介意他变成死人,你便去找他吧!”
墨莲歪头笑了笑,耸了耸肩:“说到底,你就是一个不守承诺的、反复无常的小人。”
樊云瑾再次奋力拂袖,转身,怒发冲冠地大步离开。
樊云瑾走出万馥楼。
十里烟花路上经已人迹寥寥,混迹于十里烟花路的男男女女,如今大概都在浑然忘我地缠绵床榻……空虚骤然袭来,樊云瑾离开的脚步突然变得有些迟疑……此时,身后传来墨莲的声音——
“太尉大人!”
樊云瑾眉头紧皱地转过头。
只见墨莲手执嫣红纱衣,站在万馥楼二楼,凭栏而笑,“把这纱衣拿回去吧。不然……这般名贵的纱衣没了,你要如何向太尉夫人交代?”
墨莲把嫣红纱衣放在二楼栏杆外,松开手,嫣红纱衣随即随风飘落……樊云瑾往上一伸手,握住了嫣红纱衣,没让嫣红纱衣直接落在他的头上……纵使四周人迹寥寥,但若让旁人看见堂堂太尉大人被嫣红纱衣盖住了头……成何体统!
一股特殊的香气,骤然钻进樊云瑾的鼻子。
樊云瑾垂目看着手中的嫣红纱衣……这确实是殷茹雪的嫣红纱衣,这嫣红纱衣却不断散发出不属于殷茹雪的特殊香气!这香气,竟让樊云瑾的身体莫名躁动……难道……这就是烟花女子常用于催情的初茼?!
樊云瑾抬头怒视墨莲。
墨莲暧昧地说:“太尉大人将这嫣红纱衣带回去,让太尉夫人穿上吧。太尉大人与太尉夫人多年无所出,或许正需要这点初茼,给二位刺激刺激。”
“肮脏!”樊云瑾把嫣红纱衣扔在地上,转身离开,脚步却不自觉地有点急促与颤抖。
樊云瑾回到太尉府。
寝室内。
殷茹雪哭泣过的眼眸很是红肿,许是哭得虚脱了,殷茹雪趴在床上便径直睡去,仅穿着同样嫣红的肚兜……樊云瑾再难自控地脱下衣服,爬上床……殷茹雪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那般真实的感觉,岂是梦境能比的?
殷茹雪当即搂紧樊云瑾,“夫君……”
樊云瑾用渗着汗水的大掌捂住殷茹雪的嘴,不让殷茹雪发出声音来。樊云瑾的双眼终紧闭着,甚至不愿打开一条小缝看一眼殷茹雪……最后……樊云瑾忍不住呢喃:“墨莲……”樊云瑾忙于喘气,根本想不起来,他刚刚竟忘情地喊出了墨莲的名字。
然而……
殷茹雪听见到……
殷茹雪原本火烫的身体,骤然成冰。
****
新帝登基不过三月余。
淮陵城内,又是淮陵首富戚崇洲成了床笫间的风流鬼,又是大将军阎骞在十里烟花路上倒地暴毙。巧合的是,这两桩大事,都与万馥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仿佛不愿让事情消停般,今日一早,又有一桩大事与万馥楼扯上了关系——
说那桩大事之前,需得一提举国闻名的锦绣庄。
历经百年传承,锦绣庄是如今淮陵城乃至举国上下最大的绣庄,其出品的刺绣堪称一绝。淮陵城内的皇室贵族、达官贵人、富贵人家,身上所穿的衣衫、手中所持的手帕,全都出自锦绣庄。就连新帝登基之后所穿的龙袍,也都是出自锦绣庄。正因如此,锦绣庄白家,在淮陵城中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觑。
然而。
世事总是难料。
今晨早朝,退朝之际,新帝才刚从龙座站起身,伺候的公公便惊然发现——新帝龙袍上所绣的龙目,竟被龙座的宝石,勾出了一条小丝线。那条看似无伤大雅的小丝线,却一如龙泣泪!
新帝勃然大怒!
龙座是祖传的,时逾百年,自然无法追究。
但龙袍是新做的!
新帝当即命人将锦绣庄的当家,白褚磐押到朝堂。
白褚磐被“龙泣泪”这三个字吓得双足发抖,一见到新帝,便只知道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纵使鲜血流满一脸也不敢稍停……若新帝执意深究,单就“龙泣泪”这三个字,便足以将白家抄家灭族一百遍了。白褚磐必然不愿断送满门性命,白褚磐更加不愿毁了锦绣庄的百年家业。若真毁了锦绣庄的百年家业,白褚磐纵使百死也无颜面对白家的列祖列宗!
白褚磐一道磕头,一道求饶。
新帝也算是仁慈。
反正。
无人敢说新帝不仁慈。
新帝对白褚磐说:“寡人登基不久,无意大开杀戒,想锦绣庄多年来也未曾出过重大差错。此次,寡人可以酌情,从轻发落锦绣庄。”
白褚磐用颤抖的双手撑着地面,鲜血将瞬间苍老的脸庞染得比喜服还更红,全身哆嗦,卑微抬头,白褚磐惶恐地等待着新帝口中的“从轻发落”。
新帝说:“寡人现给你两种选择。一,将白家长子贬为官奴,其需得被官家劳役十年,才能放回白家,娶妻生子,继承家业。二,将白家长女贬为娼妓,其需得伺候百名恩客之后,才能回去白家,让白家自行婚配。”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白褚磐不敢贸然回答,浑身哆嗦,就连脸上滑落的鲜血都变得蜿蜒起来。
新帝说:“回答。”
白褚磐当即磕头,不敢迟疑:“小人选择二!谢主隆恩!”
新帝宣布:“将白家长女,遣至十里烟花路的万馥楼。”新帝脱口便说万馥楼,只因新帝最近耳边常听见“万馥楼”。
白褚磐在侍卫的押解下,退出朝堂。
随即。
新帝下令,将负责拭擦龙座的太监与宫女,一一杖杀。
****
时正晌午。
臻玥来到墨莲的房间。
纵使身上的伤痕仍未完全消退,但夜夜早睡让墨莲的状态看起来很是不错。倒是臻玥夜夜喝醉赔笑,如今又要这般早起,仍未施脂粉的脸庞难免显得蜡黄。墨莲与臻玥围桌而坐,秋卉站在一旁给二人倒茶。
“墨莲,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吗?”臻玥声音沙哑,仿佛喉咙卡着一口老痰。
“好些了。”墨莲向臻玥颔了颔首,“大概再过三两日,我便能痊愈了。”
“那便好。”臻玥不住地点头,若有所思地感叹:“樱汐不在了,往后万馥楼更是都得指望你了。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才好。”
“我知道了。”接过秋卉递来的茶,墨莲说:“其实玥娘大可放心。纵使万馥楼少了樱汐那‘一魅’,但往后有了白家长女,万馥楼必然会更加客似云来。”
“你经已听说白梨笙之事了?”臻玥试探着问。
“听说了。”墨莲经已从秋卉口中得知“龙泣泪”一事。
“唉……”臻玥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用力地晃着头,直晃得发髻散乱,全然没有了夜里那徐娘半老的风韵与风情。臻玥说:“白梨笙这事……难办!难办啊!”
“不过是为万馥楼增添一名烟花美人罢了,有何难办?”墨莲呷了一口茶,悠然自得。
“新帝有旨,白梨笙需得伺候一百名恩客之后,才能离开万馥楼。”臻玥的双眉愁成了麻花,“若这白梨笙愿意乖乖伺候恩客,那事情还算好办。若白梨笙硬是要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白梨笙到底是大名鼎鼎的锦绣庄的大小姐,我对她可是打不得骂不得……如此一来,事情岂能不难办?”
“锦绣庄的大小姐又如何?终究是代罪羔羊罢了。”
“话虽如此,但若把白梨笙逼急了,难保白梨笙不会自寻短见。若白梨笙在伺候一百名恩客之前死了,难保新帝不会怪罪我们万馥楼!”
“若那白梨笙要死,定然会在来万馥楼之前,自行了断,以保清白。若那白梨笙当真在来万馥楼之前自行了断,那自然与我们万馥楼无关。”墨莲幽幽地呷了一口茶,“若白梨笙活着来到我们万馥楼,那白梨笙定然明白,家业与性命比清白更加重要。如此一来,白梨笙定然不会轻易寻死。”
“话虽如此,但要绣庄的大小姐去伺候一百名恩客,白梨笙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玥娘。”墨莲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臻玥,“伺候一名恩客与伺候一百名恩客,有何区别?伺候一名恩客是妓,伺候一百名恩客也是妓。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伺候第一名恩客的时候会哭泣,伺候第一百名恩客的时候却已麻木。既然二者并无确切分别,何来承受得住与承受不住?”
“唉!”臻玥大大地叹了口气,“我等都是过来人,自然能明白个中道理。但那白梨笙终究不是我等这般烟花女子。白梨笙终究是锦绣庄的千金大小姐。”
“一旦进了万馥楼,白梨笙便也是‘我等这般烟花女子’了。”
“终究是不一样的。”臻玥感叹:“我等伺候过一百名恩客之后,还需在这十里烟花路上漂泊活命。而白梨笙伺候过一百名恩客之后,便能回去白家继续享福并且让白家为她婚配……比起我们,那白梨笙始终是有福之人。”
“比起我们,谁还不是有福之人了?”墨莲浅笑,却又说:“只是,我实在没想到,玥娘仍是这般天真。”白梨笙伺候过一百名恩客之后,真能回白家继续享福并且让白家为她婚配吗?墨莲认为不可能。纵使白梨笙是为家业献身,但白家世代清白,岂能容得下不再清白的白梨笙?”
“唉。”臻玥再度长叹:“女子,到底都是苦命之人。”
臻玥拉着墨莲,说了许久。
墨莲只是听着,偶尔附和,没有再说出心底的想法。
傍晚时分。
一名官差提前去到万馥楼,对臻玥说:“白梨笙很快便会到达万馥楼。玥娘,你可曾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经已梳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臻玥,对该名官差福了福身说:“大人请放心,贱妾经已把一切安排妥当。”
所谓安排,不过是为白梨笙整理出一间房间罢了。
万馥楼中,能供烟花美人居住的好房间十分紧缺。而白梨笙到底是锦绣庄的大小姐,总不能让白梨笙住得太过于简陋……衡量之下,臻玥安排白梨笙住进从前樱汐的房间。尽管樱汐的房间接连发生命案,但万馥楼中仍有不少烟花美人削尖脑袋,想要住进樱汐的房间——毕竟,樱汐的房间,比绝大部分烟花美人的房间华丽不少。
只可惜。
华丽的房间,就这般被迟来的白梨笙霸占了……万馥楼的烟花美人不无怨言。
夕阳西下。
万馥楼的大门之外,早早就挤满了想要一睹锦绣庄大小姐风采的男子。就连万馥楼的烟花美人,也全都早早梳妆打扮好,站在万馥楼二楼阳台,占着最好的位置,引颈远眺,一心只想尽快见到传说中的白梨笙。
终于。
在十里烟花路那无数燃烧着的红灯笼的映照之下,遥遥可见,大队官差正“簇拥”着一名看不清脸容的白衣女子,向万馥楼走来。
站在二楼的烟花美人望得更远,自然比楼下心急如焚的一众男子更快看见白梨笙的身影……这些烟花美人激动地叫喊着拥挤着,差点便要掉到楼下去。
站在万馥楼门外苦苦等候的一众男子,虽则仍未能见到白梨笙的身影,但来自二楼的尖叫声让一众男子激动不已。一众男子当即你推我我推你、你挤我我挤你、互不相让地抢着位置观赏白梨笙。
白梨笙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站在二楼的烟花美人,终于能够稍稍看清白梨笙的长相——
“啊!”乍看之下,冬楹发出艳羡的尖叫。
“啊?”细看之后,枝寒发出三分失望七分庆幸的惊呼。
随即。
挤在二楼的烟花美人发出阵阵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