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人心
萧枫很难受吗?也谈不上,但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
在很早之前他就对她们起疑,早在嬷嬷死的时候,王大彪就私下告诉他,嬷嬷胸上的那个掌印很像他的。但他以身高若是相似,手掌大小相差不大为由骗过了王大彪,也骗过了自己。
他是愿意相信她们的,毫无理由。若真要个理由,小绫的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知道算不算?
他不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不是彪炳自己为神探的玄门捕快,他只是一个观看了一场闹剧的过路人。他并没有非得去寻找那个唯一的真相的责任。或许,他只想找到那个理由,那个能够让他继续相信小绫的理由。
最后,他找到了。但他并没有为此感到开心。他觉得很可悲,他忽然想起初次见到的那个小女孩,那个见到生人有些害羞,有些害怕的小女孩,她贴在他的嬷嬷身上,眨着大眼睛,胆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切竟然都是伪装出来的,她分明是在看她筹谋已久的猎物,她理应带着笑的,残忍而又畅快的笑。
她明知道死人斋的正确位置,却假装忘记,是在担心吧?担心自己的目的在第一个仇人死的时候便暴露了。所以她将众人带到一个大概的位置,等着猎物自动地走进陷阱。
萧枫心酸地笑了笑,亏他昨晚在庄园里找了一遍又一遍,害怕那个笑着的小女孩陷入不测,害怕见到她幼小而倔强的尸体。可她那时候在做什么呢?或许在某个角落里暗暗得意自己的计划得逞,不,她应该在书斋里,将刀疤客的那卷书藏起来。
可不应该藏吗?肮脏的一卷书,就应该躲在不见天日的角落,没有人愿意拾起它。
萧枫又想起了那个小女孩,那个染着重病的女孩。她是如何与她的婆婆筹谋了如此狠毒的计划?是如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难怪那天她会如此可怜那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萤火虫,那不就是她自己吗?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微光,无力地驱逐无止境的黑暗。
她说,人死了,就会变冷,冰冷冰冷的。她躲在尸体里,满眼的尸体,冰冷的尸体,守护了她的命的尸体。
难怪她热衷于擦拭尸体,将他们恢复成生时的美丽。即使是杀害父母的仇人,死了,剩下的躯壳,成为了遗留在人间最好的礼物。
她大概期盼自己成为尸体的那一刻吧!
萧枫紧张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小绫的生命可能快要结束了,毫无理由的意识,或者只是他害怕,害怕小绫的生命就要结束。
他加快了步伐,点着地,飞了起来。
在飞泉与假山之间,有一个暗门,脚踏山石,逆泉而上,两丈余,跨泉而入,山水之间别有洞天……
这段文字是描述宝藏所在,对于萧枫来说,却像极了儿时父亲给他讲的童话故事《西游记》里的一个片段。
世事洞明皆学问,故事,不正是生活所积累?
他又想起死人斋里那卷帙浩繁的故事书,那是无数人的一生。
道极狭,宽尺余,初通人,行六七步,道渐宽……终见暗室,有钥匙者方可入内。
但此时暗室的大门已经大开,室内灯火通明,一剑鲜身中数剑,卧躺在地。而嬷嬷亦是流血不止,小绫一旁抱着她锁眉不语。
“小枫,你可算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婆婆怎么活了过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萧枫问道。
“在小绫失踪一夜回来的那个早上我就肯定了。”少女说道。
“哦?”
“在此之前我就有所怀疑,那晚我晕过去,并非是什么迷魂烟,而是小绫给我的一颗糖。只是后来婆婆和小绫相继昏迷,让我误以为她们也受了迷魂烟的影响,实际上,在那间屋子里,就我一个人昏迷了过去!”
“小绫失踪那晚,你的焦急也是伪装的?”萧枫有些忿忿不平。
“不,那晚,我是真担心了。就算我的猜测一万是对的,也会怕那万一是错的。”
“可是你并没有拆穿他们,甚至还陪着她演戏!”
“我相信她,她对我从来没有恶意!”
“其他人呢?他们就该死?”
“你不已经得到了他们该死的答案吗?”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俺怎么一句都听不懂?”王大彪在一旁急得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彪大哥,你让枫哥哥慢慢讲给你听。枫哥哥很聪明的!”小绫惨白的脸上有着明亮的笑容。
“杀人的凶手不是那一剑鲜吗?他手上确实有一把完好的钥匙!”王大彪问道。
“不,真正的杀人凶手有两个,一个是婆婆,她负责杀人;另外一个是小绫,她负责将她们留下的线索透露给我们。”
“小绫和婆婆?她们?怎么可能?”
“事实上还有一个帮凶,就是这个死人斋的主人,他负责将所有人引诱进来!”
“小枫你越说俺越糊涂了!”
“首先,应该是小绫和婆婆误进了死人斋,她们将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我不知道他是一时兴起还是确实被感动了,总之最后决定帮助她们。”
“等等,小绫的故事?小绫什么故事?”
“小绫原名叫谢绫……”萧枫一五一十地将从书斋里看到的故事讲了出来。
“好可怜的小绫啊……”王大彪擦着泪水,大眼睛看着面色苍白的小绫,只剩下疼爱。
“他们真该死!”
“斋主先应该是让郭航误入死人斋,假装对他讲的故事深信不疑。后来又引导他找到藏宝地,这时候郭航又给斋主讲了小绫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也就是一剑鲜之前给我们讲的那个版本——五人忠心护主,主死后留遗嘱。”
“斋主当然还是假装深信不疑,于是郭航传信给其他人,让他们来燕南的庄园相聚。”
“为什么是燕南?不应该是死人斋吗?”王大彪噙着泪水问道。
“这就是郭航的聪明之处,他若是直接说死人斋,他们必定不敢来,死人斋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不可知之地。”
“可是我们跟他们并无关系,为何也进了这死人斋?”
“藏好一杯水的最好方法是将其倒进大海里,而为了掩饰凶手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拉几个无辜的人进来,有的充当证据的见证者,有的充当凶手的备选人。”
王大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故事的走向就跟我们看到的一样,施诗被杀,一副被严刑逼供的惨状,实际上是为了让众人误认为是凶手为了得到钥匙碎片才做的,也正好掩盖了婆婆的复仇式杀人!”
“复仇式杀人?你的意思是施诗的下体溃烂?刀疤客被割?”
“是的,施诗善妒,刀疤客好色,这就是他们被杀的原因。”
“被杀的原因?”
“这五人杀主各有原因,施诗妒主,一心想得到谢庄主的另眼相看,奈何庄主夫妇恩爱有加,所以妒忌让她忘记了所有,忘记了是谢夫人看她可怜才将其收入庄中!”
“而刀疤客则是因为觊觎谢夫人美色,想必那个杀人放火的晚上,那刀疤客……”萧枫看了眼低头的小绫,没再说下去。
“而郭航弑主是因为误信他人,受人指控,最后死在了一剑鲜设计的陷阱中。”
“至于莫成忧,他没死。他服下的应该是婆婆曾服下的一种奇药,能让人处于假死状态中。”
“莫非莫成忧也是帮凶?”
“并不是,婆婆给了他一个选择,就像当初莫成忧面对田夫人尸体时的选择。我不清楚莫成忧练的是何种武功,但尸体对他有别致的吸引!当初他尸毒发作选择玷污谢夫人的尸体,而如今婆婆给了他一种药,并告诉他吃下便会肠穿肚烂而死。吃还是不吃取决于他!”
“他吃了?”
“是的,毫不犹豫地服下了,甚至还将所有的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难怪他留遗言说自己是凶手。”
“其实小绫她们早就原谅他了,这个药不是为了杀死他,而是让他解脱,让他在往后的岁月里放过自己!”
“还有一个问题,俺还是不明白,那些消失的尸体去了哪里?”
“我想,那个房间肯定有密道通往外面,但是空间狭小。因为这个房间正是婆婆她们自己选的!”
“这些尸体有何用?”
“第一,装神弄鬼吓刀疤客,我前面已经分析过了;第二,防止莫成忧采补尸气发现婆婆假死;第三,用刀疤客的尸体引出莫成忧,他对尸体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和执着。”
王大彪点头。
“其实,”萧枫看向奄奄一息的一剑鲜,“斋主有给你们警示的,还记得那位跟在这位姑娘身边的姑姑吗?她因为说谎而禁止进入死人斋,说谎者是无法进入的。可郭航偏偏说谎而进入了死人斋,这是这一系列案件中最大的矛盾点,可他们几人鬼迷心窍,早就将这个矛盾抛之脑后!”
“另外,杨大哥你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控中,殊不知所有的一切都是婆婆和小绫施展的障眼法。就连你捏的死死的郭航,当真还是那个任你差使的穷小子吗?你一直以为他是凶手,实际上每次行凶他都晚于真正的凶手。他是最有可能猜出凶手的身份的,但他并未告诉你,而是依计将钥匙碎片交给你,让你进入婆婆的埋伏圈。甚至在最后他甘心赴死,为的就是洗脱自己这一身罪恶!他那五年的纵欲享乐,完全是在迷惑你。”
“人的心肠会慢慢变硬的,而郭航,在谢夫人受辱屈死后,在转眼间就变硬了。我想那时候他就暗下发誓要将你们碎尸万段,这个‘你们’里面还包括他自己。只是他武功跟你们相差太大,只能将这心思蛰伏,伺机动手。”
“后来他遇见了斋主,又获知藏宝地,便动了心思,假意受你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