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风雪,故人
时间往后推移五天。雪在萧枫走的那日下了一天一夜,大雪将整座城都给封了,好不容易疏通了条路,在第五天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王二狗看着天空飘下的越来越大的雪,忧心忡忡。
“颜大哥,我们这里还有没处理的事吗?”
“还要等一个人。”萧卓安笑着说道,“别着急,今天肯定会到的!”
“可是这雪下得没完没了,我怕大雪再次封路,我们想走都走不了。”
“不急,今天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能出城。”
王二狗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皱着眉头注视着门外,半晌。
“颜大哥!”
“嗯?有事你就直说,我从没把你当外人。”
“好,我就直说了。那人对我们的计划影响大吗?”
“很重要的一个人!”
“可是为何一定要在这里等?我们完全可以到了淮城再会合的,我怕时间拖延下去,事情有变。”
萧卓安看着王二狗焦急的脸色,笑了笑,说道:
“来,二狗兄弟,坐下说。”
王二狗只好点头坐下。
“你说说,咱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对我来说,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为了王家能光明正大地活在世人眼中,而不是什么奸佞之辈,宵小之徒。”
“愿意听听我的想法吗?”
王二狗点头。
“我曾听一个人这样说:‘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是在为自己而活!’起初我不以为然,若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活得自私自利,不知大义,不知牺牲,这与畜牲又有何异?”
王二狗点头:“确实如此,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许多坚持,许多底线,许多牵绊。”
“可如今在我看来,这句话简直是至理名言!”
王二狗疑惑地看向萧卓安:“愿闻其详。”
“我问你,你最在意之人是谁?”
“林大哥!”
“倘若繁星与你同时陷入危险,只能让一个人活下去,你会如何选择?”
王二狗思虑良久,咬牙说道:“虽然我有许多未了之事,可林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他我早死了,我选林大哥!”
萧卓安点头,笑道:“这个选择应该是利他而非利己,对否?”
“当然!”
“非也!”
“哦?”
“如果你选择自己而非繁星,你往后会如何?”
“我会后悔,甚至是悔恨一辈子。”王二狗一字一字地说道。
“是的,你会为此而悔恨一辈子,这样活着比起死,哪个更好?”
“死!”
“那你说选择繁星利不利己?”
“比起独活,这更利己!”王二狗想争辩什么,可发现无从反驳。
“所以说,报仇雪恨,为王家正名,这件事并非家族强加于你的责任,而是你最利己的选择,对吗?”
“对!”
“不对!”
“这又哪不对了?”
“这真是你的选择吗?还是仇恨蒙蔽了你的内心,而衍生出的决断?”
“颜大哥的意思是我不该报仇?”
“当然不是,我与那恶贼的仇,并不比你少,我五万个家人因他而丧命,我恨不得立即将他碎尸万段!”
“那颜大哥什么意思?”
“仇恨并非你的全部,你想过报仇之后该如何活着吗?”
“我不想去想,我不允许自己有退路,所以从未想过成家,我怕报仇之心会变。所以我日夜活在仇恨之中,这样,我不敢停滞不前,也是这样,才能啃下这一路走来的苦难折磨。”
萧卓安摇头:“或许我现在说这些,你一点都不认可,但我希望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还年轻,希望你能做出最利己的那个选择。”
萧卓安起身就要往酒馆外走去。
“颜大哥!”
“嗯?”
“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
“重要吗?”
王二狗点头。
“他说想来看看我住了近十年的地方,我就随口答应了。”
“若是贻误了战机呢?”
“我说过的,报仇并非全部,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王二狗愣了很久,再抬起头来时,萧卓安已经走远了,那一身白衣,潇洒沉着,融入这漫天的雪中。
萧卓安走在雪中,他想最后走一遍这临安镇。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每一条街,他都走过,每一处景,他都见过,每一个人,他都招呼过。可以说,在这里的十年,成就了现在的萧卓安。
那个杀伐决绝的君子剑,那个从不露面于风流场所的儒家书生,那个名满秦京博得万千宠爱的冷面郎君,那个只为一人展颜的颜卓安,从不这样。
他看着街道上茫茫一片,空无一人。忽然想起昨日那群醉酒之人。
那是一群相处了十年的熟客,当听说萧卓安要离开了,竟是当场痛哭,几百个人,齐齐抱头痛哭,这里早已成为了他们生活中最普通也最重要的一部分。
喝一杯酒,听一段书,没事叫嚷几句,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着漫天的雪,吹一吹当年英勇,何等畅快?
但萧卓安要走了,他说:“明天就走,或许上午,或许下午,但天黑之前一定会离开。还有,就别送了,若是可以,我回来那天,你们来接我。”
没有人问他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就像十年前,没有人问他从哪里来,在这待多久。
只是听到萧卓安说想开一个酒馆,他们笑道:
“开张那天一定捧场,酒不好吃可不给钱。”
山南酒馆从不赊账,可自带酒食,锦衣麻衣,一视同仁。
来者是客,回者是家。
镇子不大,一个时辰不到便走完了,他一路看着那条早已结冰的河一边走,下面的水还在流着呢,只是看不到。
忽然一块冰花嗖的一声向萧卓安飞来,速度奇快,带着风声。
萧卓安连忙左脚点地,随即飞上空中,避开了那道冰花。
紧接而来的是数十道冰花,齐齐飞至。
萧卓安身上并未带武器,只能连连躲闪,但身子却是向着冰花的方向而去。
没过几瞬,萧卓安便到了冰花源头。与此同时,一道身影突然跳了出来,手执一口宝刀,直取萧卓安命门。
萧卓安以手指为剑,连番点在刀上,你来我往碰了几十招,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对了一掌,皆是各退五步,相对而立。
空气中有股肃杀之气,雪花在两人头顶五尺便瞬间没了身影。
两人就这般相互看着,眼睛先是各自瞪得浑圆,后来慢慢眯着,直到最后眯成了一条线,随即两道笑声不约而同发出。
“十多年未见,你这功夫没一点长进!”来人笑道。
“你也不遑多让,功夫都用在打扮上了不是?”萧卓安也是笑道。
来人有些意外地看着萧卓安,说道:“了不得,你很有长进才对,会开玩笑了,还会笑了,不容易,啧啧,很有长进!很有长进!”
萧卓安上前,一把抱住来人:“好久不见!”
来人也抱住萧卓安:“一如当初!”
两人向着酒馆走去。
“你来得可真慢,以前可是个急性子。”
“去送死啊,自然得走得慢些,怎么着也得留念一把这好风景。你还真别说,老子抢了几家为富不仁的老犊子,这衣袍,这帽子,真好看!”
“呵!”
“你还会呵了?真不容易,你这十来年是经历了什么?你以前那臭脾气可是很难见什么好脸色,我还故意在路上走得慢些,就是想气你一气。哈哈……”
“你信上说要来临安,我就知道你这瘪犊子没安什么好心……”
“等下,什么?瘪肚子?我没听错吧?那个自诩清高的儒家大学士也说脏话?”
“呵呵……”
“对了,我还听说你改姓了,怎么着?萧老板,给我上点酒?”
“今天不行,今天必须出发,大雪封了城就真走不成了。”
“还是萧老板想得周到,萧老板你说对吧?”
“想问我为何姓萧就直问,少给我绕弯子。”
“对于你们儒士来说,姓是改不得的,何况,颜姓是儒家的大姓。”
“她说,那孩子姓萧!”
“所以你就姓萧了?”
“也不全是,那孩子五岁前跟我姓颜,后来我觉得他亏了,就跟着他姓萧了!”
“屁!那孩子跟着萧远道姓,你不也就跟着萧远道姓?”
“他是思凡的孩子,只是思凡的孩子!”
“好家伙,一下子就把我比下去了,在思凡那,我是彻底输给你了!”
“有啥用?思凡最后还不是选了萧远道?”
“有用啊,思凡孩子管你叫父亲,要不咱两换换?让他喊我父亲?”
萧卓安没好脸色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这些年也不容易,既当爹又当娘,连性情都变了,这孩子看来是照看得不错嘛!”
萧卓安忽然叹气:“上一辈子的错,不必下一辈来承担!”
“王不宁那老家伙可不这样认为,他有什么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
“那你咋打算的?”
“萧远道死了,往后都我说的算!”
“若是我们死了呢?”
“枫儿就交给他了!”
“甘心吗?”
“你说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有还是没有?”
“思凡以前说得没错,信则有,不信则无,然后她就什么都不信了!可把你家老夫子气得,哈哈哈……”
“以前我也是不信的。”
“现在呢?”
“这些年,我似乎早早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只是还是想搏一搏,反正结果不会比现在差。”
“兄弟陪你!”
两道身影越走越远,在路口的转角处终于不见了,冷落了一路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