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吓了一跳,忙叫雪雁拿药膏子来给黛玉擦上,又埋怨了一番,道:“虽然姑娘喜欢给王爷做东西,可也得小心。”
黛玉笑笑,然后问道:“你说宝姑娘登门来了?”
紫鹃点点头,道:“可不是,正在前面千言万语说话儿呢。姑娘也明白,纵然心中愤恨,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她虽算计姑娘良多,到底并没对三位姑娘做什么,三位姑娘心里也极为难,正和她寒暄着。”
黛玉淡然一笑,道:“罢了,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无所求,必定不会千里迢迢到了咱们冥城来。”
说着轻点着紫鹃道:“她如今是罪家之女,我们自然不是幸灾乐祸,但是,若是果然还欺负到我们头上,也不能饶她。”
紫鹃一面替黛玉更衣,一面淡淡地道:“她既然能登门,自然心中早有算计,依然是满面春风,我都替她怪臊的。”
黛玉的笑,浅浅的,却也是冷冷的,自有一股威仪。
至前厅中时,果然就见宝钗正坐着和迎春说话,惜春不喜她,早拽着贾敏一同给黛玉置办嫁妆去了。
宝钗今日打扮得十分淡雅朴素,神色却不怎么憔悴,依然笑意可人,端庄大方,见黛玉似足底生香一般摇摇而来,忙就站了起来,迎上来含笑道:“好些时候没见妹妹了,如今瞧着气色却好。”
黛玉打量了宝钗一会,果然是神色不改,处处滴水不漏,落座后方让座,复又命人沏茶,道:“难为姐姐这么千里迢迢的趁着大风雪,还来冥城瞧我们,坐下吃口热茶罢。”
宝钗笑道:“这原是应当的,我和娘素日里受姨娘调唆,着实给妹妹添了许多烦恼,今日里负荆请罪来了。”
素日里宝钗和王夫人那样亲密,处处都是她在王夫人跟前进言说话,今日贾家败落,薛家亦没,眼见黛玉声望如日中天,竟过来讨好黛玉,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了王夫人身上,迎春和探春听了,都不自觉地心中颇为鄙视。
原本两姐妹心里还嘀咕着,按理说她如此来巴结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踩着别人来,就令人齿冷了。
黛玉淡然一笑,容若春风拂散了冥城的寒冷,道:“往事随风皆已散,过去的事情亦不想再提了,省得心里烦恼。”
宝钗忙赞叹笑道:“到底是妹妹,最是宽宏大量的,真真是我等的福气。”
黛玉隐隐已经猜测到了宝钗的来意,却并不点破,倒是要瞧瞧她该如何开口。
探春突然道:“林姐姐早已是贵为王妃了,名号也是早定的,素日里王爷也常说,自家的亲姐妹自然是姐妹相称,只是没有血缘的亲戚,也就该改口称王妃娘娘了,不然也不是个规矩。宝姐姐这妹妹二字也改随口改了。”
宝钗先是一怔,倒是机灵地改口笑道:“如此以来,竟是恭喜王妃娘娘了。”
心中不自禁地微感苦涩,这个王妃的位子,本来自己也是有望的,便不是王妃,也能是侧妃之尊,可是这么些时候的是是非非,竟也是将自己卷入了那漩涡之中,她只好自己努力自救。
如今在京城,自然是人人轻蔑,好在黛玉远离了京城,到了这天高皇帝远的边境,她心里就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眼见黛玉丰姿卓然,更天然贵气,早已非自己所及,不由得心中暗自愧悔,为何当日竟不能和她交心为知心姐妹?
黛玉听她叫自己为王妃,虽然有些羞涩,却亦更明白宝钗巴结讨好之心,只她不提来意,倒是叫黛玉略有诧异,自思她势必是改了先前莽性,所以今日始终不提来意,唯恐自己厌恶。
探春笑道:“宝姐姐这话,改得倒是快。”
宝钗似真似假地笑道:“如今你们一个个那叫一个身尊体贵,我自然是要巴结得快一些。”
黛玉素知她心性,淡然一笑,道:“左右不过都是普通人家罢了,哪里有什么身尊体贵的。宝姑娘今日来了冥城,姨妈在京中可有人照应的?莫要失了这孝心才是。”
宝钗忙笑道:“已经托付给了蝌儿回金陵去了,因此我倒是孑然一身。”
探春听了却笑道:“宝姐姐素来最是孝顺的,如何能抛却老母自己独身过来呢?一个姑娘家,胆量倒是大的。”
宝钗叹道:“如今偌大一个家已经败落了,妈比死了还难受,日日都以泪洗面的,我如今也不好在京城里多呆,只好独身一人跟着来冥城做皮草生意的商贾一同过来了,可巧听说了妹妹们都在冥城,少不得厚着脸皮过来请安问好。”
迎春原本心软,如今怀着孩子,心头更觉得可怜,早已眼眶都红了,却依然一言不发。
黛玉未曾开口说话,紫鹃却已经开口道:“原本都说自作自受的,想来如今也该悔恨一些自己素日里的所作所为了。如今废话也没什么多说的,只不过我们家在冥城的别院地方小,如今又是要忙着我们姑娘的婚事,所以竟没能有空落下来的房间,不知道宝姑娘如今住在哪里?”
宝钗一怔,她原本以为自己来了,好歹黛玉她们几个心软留自己住下,再拨两个丫鬟伏侍自己的,哪里知道紫鹃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静默了好一会,紫鹃才看着宝钗含笑道:“宝姑娘是最通情达理的,想必也不会难为我们罢?”
宝钗定住心神,才苦笑道:“自然不会给王妃娘娘添烦恼的,只是我孤身一人来此,身上的盘缠也用尽了,竟没处可住。”
紫鹃心道:“我就知道会这么说。”
因此紫鹃面上却不动声色,勉为其难地道:“本来如今忙着姑娘的喜事,所以房舍不够的,所以想叫宝姑娘自去住客栈里去。只是宝姑娘这么说了,若是宝姑娘不嫌弃的话,倒是邻边丫鬟们住的佣房倒是还有两三间,只恐辱没了宝姑娘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辱没的,就是我们家的丫鬟,也比你这罪人之女身份高贵些,也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思来的,哪里能叫你住在我们家里算计着姑娘,还是远远地打发了才好。
别说她心里狠,实在是姑娘给她算计得够狠了。
紫鹃的话惊得宝钗目瞪口呆,只得眼睛望着黛玉,满心期盼着黛玉竟能留自己与她一同住。
黛玉淡笑道:“这里的屋舍原本狭小,若是我屋里人少些倒好,只四妹妹已经挤在房里了,倒是不好再叫人住。”
宝钗脸上的笑意已经淡了许多,只是勉强道:“既然如此,只好烦劳紫鹃姐姐了。”
紫鹃便起身吩咐小丫鬟送宝钗去住,路上只道:“宝姑娘是博学多才的女千金,我却是不敢高攀的。”
宝钗心中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只是如今身在别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且忍辱负重罢!
过是再不能把握这一次的机遇,自己是永无翻身之地了。
待得见了那丫鬟住的小院落,竟甚是狭小不说,且无甚花木,屋舍土墙茅顶,粗糙无比,只有几盆仙人掌放在了窗下,有两三个小丫鬟正在扑雪人争果子,这个说“那个是我的”,那个道“这个是我的”等等。
紫鹃瞅了一眼宝钗的失望之色,便淡然道:“宝姑娘一路走来,也该瞧见了这就是冥城,房舍原不及京城的精致,就是我们现如今住的别院,在京城里也不过就是普通百姓的四合院式的,宝姑娘只好将就着住下罢。”
宝钗忙敛下厌恶之色,含笑道:“能有遮风挡雨之所,已然十分感激了,哪里还能生出妄想之心呢?”
紫鹃道:“到底是宝姑娘,果然是沉稳的,像我们姑娘,来的时候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了,经了一年打理,这才略好些,不然一出门就是一嘴的黄沙满身的尘土。”
说到这里又不免道:“宝姑娘既然来了,就该懂得入乡随俗,这里的饭菜粗砺,原不及京城中的饭菜精致美味,我们姑娘这么些时候都吃用下来了,想必宝姑娘也没什么怨声载道的。”
吩咐丫鬟给宝钗指好了房舍,便借口给黛玉打理嫁妆,遂去了。
宝钗随着丫鬟到了自己房中,却只有一座土炕,一方木桌,两把木凳,和一座衣柜罢了,竟没一样摆设。
听着宝钗抱怨了两句,那丫鬟小雨点放下一套粗瓷茶具,就道:“也不知道你这样标致的姑娘抱怨什么?能有吃有住,就要感谢老天爷的恩惠了,我们仙女儿似的姑娘还没抱怨过一句呢!”
宝钗情不自禁地打量了小雨点一眼,温柔地问道:“你是冥城本地人?”
小雨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了,我们家原本就是快要饿死了,是姑娘接济了我们家,我就过来给姑娘使唤了。要不是我们姑娘,只怕我们全家都饿死了,我更没有这住的地方,吃的东西了。在这里,我可是头一回穿到姑娘赏的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