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泪洒落天上,却依然情深意重时:“妹妹回转尘世之后,替我告知于他,切勿一意孤行,落得惨死街头无人收殓。我知他心意,方自缢以护他周全,便是他果然为我一人毁却全族,我离恨天上虽感念深情,不枉此生,却亦不能活转,他则罪孽深重,实是不值。”
黛玉道:“姐姐既然放心不下,为何竟不托梦告知?或许他亦听得多一些。”
可卿长叹一声,道:“说来容易做时难,既已绝世俗情爱,又何必染此尘埃?”
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汪着两泓清泪:“情到浓时情转薄,爱到深时任风吹!我不怪他啊!”
黛玉听了喃喃自语:“情到浓时情转薄!”
什么样的深情?什么样的浓爱?天上人间,两相思?
相恋是苦,可是,他们的生离死别,却是痛,痛到极致,几欲发狂。
突然一阵晴空霹雳,黛玉登时吓醒,但见秋日雷声重,大雨滂沱,所梦之事已忘了大半。
黛玉虽卧于床上,却默默自思,隐隐约约似觉牵扯极深,心中更是空明一片,可是迷迷糊糊,竟又不知到底梦到何事。
正在这时,紫鹃却带了平儿过来,道:“快进来换身衣裳,瞧瞧你们房里竟不让人省心的!”
平儿只泣道:“我不怪奶奶,只怪那起娼妇,竟说出那样的话来!奶奶心里再气再怒,碍于家里的规矩也不敢打爷,只得拿我出气,只恨那糊涂爷自觉奶奶撞破了他的好事,素来忌讳奶奶威风,又不敢打奶奶,也拿我出气!”
一行说一行哭,呜呜咽咽万分伤心。
黛玉也听得心酸起来,道:“今儿你奶奶大喜的日子,怎么闹了什么事情?”
紫鹃恨道:“姑娘还问呢!真真链二爷竟是那样的人!原来也好,心地还好,性子虽荒唐,到底也不曾将那起娼妇带到房里来给二奶奶没脸。今日是二奶奶的好日子,前面都在取笑作乐,他倒好,竟将那鲍二家的带进屋里,口口声声抱怨二奶奶不让他碰平儿,还扬言弄死二奶奶,将平儿扶正,可不是给平儿安罪名儿么?”
平儿也哭道:“我们奶奶不过就是酒吃得多了,回去洗脸换衣,不承望,竟听到了这些话。虽然奶奶性子大,可是我也明白,若是真闹破了,没有人怪我们那个糊涂爷,只有人怪罪二奶奶的,二奶奶不敢拿链二爷怎么着,回身打了我两下,我也不怨,偏生那娼妇话里也带我,我气不过,也打了她两下,我们糊涂爷打我我也不怨,却拿着剑要杀我们奶奶!”
黛玉听了心中恼怒,只道:“天下夫妻原该是情投意合之人,偏他竟那样辜负了你奶奶的情意!真真该打的!”
紫鹃忙笑道:“姑娘也添油加醋不成?好容易老太太给二奶奶做主,斥了链二爷一番,留着二奶奶在老太太房里歇息了。姑娘们也请了平儿到怡红院,安慰了一番,好容易也劝住了,我带来到我们这里胡乱歇一宿。”
黛玉点头道:“好生梳洗了,在这里歇着罢,你是你奶奶的膀臂,明儿里只有她给你赔不是的。”
紫鹃取出两件未曾穿过的新衣裳,递给平儿换了,又命小丫头端了温水来,服侍她梳洗,松松地挽了慵妆髻。
眼见平儿一张鹅蛋脸儿,眉如春柳,目若秋波,举止处事落落大方,更有一种清新婉转的态度,紫鹃便叹道:“平儿还不是个美人胚子的?就是大户人家的奶奶,也没有她这样体面的,更有链二奶奶那么一个绝代美人,链二爷竟还不足,整日价偷鸡摸狗,真真是让人气愤。”
说着又不免叹道:“这大户人家,就非得三妻四妾才是规矩?多少丫头又都期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难道是看不得平儿吃了这样的苦头的?她们偏还都惦记着姨娘的位子,也不想想,来日里就是生了哥儿姐儿也不能在自己跟前养活,何必呢?宁做贫人妻,莫做富人妾。若是我,宁可吃苦受罪做穷人的妻,也不做什么公子爷们的妾。”
黛玉笑道:“你放心,你家的自然是只有一朵紫鹃花儿的。若是他想两个,王爷给你做主,先折了他腿上的筋!”
紫鹃飞红上脸,嗔道:“姑娘又说这些有的没的,谁知道来日里是什么事情的?”
平儿只觉得有趣,笑道:“我也听奶奶说过,好似是赵将军不是?果然的,倒是天生一对。”
紫鹃脸上更红了,顿足道:“平儿,早知道就撵了你淋雨去!来了这里,也随着姑娘胡说,瞧不拔了你的舌头!”
黛玉倚着靠枕抿嘴一笑,对平儿道:“瞧瞧,我们的紫鹃大姑娘害臊了呢,咱们可真不能多说了,不然紫鹃大姑娘真拔了我们的舌头,我们可就说不得话了。”
平儿忍俊不禁,紫鹃果然脸一板,掀了帘子出去了。
瞧着她的背影,黛玉叹道:“她也是个好的,就是我的亲姐姐一样,我只盼着她可不能像你奶奶那样。”
平儿听了不觉眼眶一红,看着窗外的大雨怔怔出神,良久才道:“能遇到姑娘,也是紫鹃的福分。我们奶奶其实性子极好的,只是她总认为男人也该和女人一样一心一意,所以这么些年来不愿意二爷纳妾,除了姑娘,总没有一个能懂她的人。”
泪早已落下,沾湿了衣襟,道:“不管二爷做多少对不起奶奶的事情,不管做下多少荒唐的事情,可是,没有人说他的不是,只说是奶奶不容人,只会怪责外面的粉头面首勾引了他。这就是规矩,为什么,总是对我们女人那么不公道呢?我们女人又错在何处呢?”
黛玉心中凄然,握着她的手,道:“我们女人也是该有自己的志气的,总有一天,不会输了这些须眉浊物。”
平儿因为太懂得凤姐儿的心,所以这些年一直忠心耿耿的罢?
别人都说平儿苦,不过就是一个花瓶,一件摆设,其实,都不知她亦有情义,甘心于现状,只为凤姐儿留得一点贤良之名。
正在这时,就听外面紫鹃道:“姑娘,大公子来瞧姑娘了。”
黛玉听了便知道是无邪来了,只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忙叫平儿与她些许收拾了一番,方道:“我身上病着也不好下床,快请大哥哥进来,外面这样大风雨,仔细冻着。”
紫鹃掀起帘子,无邪缓步进来,刚硬的面容,对着黛玉,即使风雨之中,亦是温和,道:“我听说你病了。”
黛玉笑着让座,才道:“不过有些着凉,年年都是这么着的,没有什么大碍。”
无邪“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带了血人参来,给你补补身子,若是你不肯用,送人也使得。”
黛玉听了笑道:“多谢大哥哥费心了,只是我却真真用不到的。我素知血人参的好处,倒是对凤姐姐身子骨极好,既然这么着,平儿记得回头拿一枝回去给你奶奶,每日里切一片含在嘴里,或是熬粥的时候加两片,也有好处,补她气血的。”
平儿谢了,才道:“既是好东西,姑娘亦是气血不足的,该补补才是,何必送我们奶奶?”
黛玉瞅了她一眼,道:“你也别瞒着我,我且问你,你奶奶房里可还有人参?”
见平儿噤声不语,黛玉便道:“如今只有我昨儿给她的两枝老山人参罢了,别的我却知道,你们那里就是家常煎药也没什么好人参的,不过一些渣须泡根而已。你奶奶皆因素日不知保养,以致身子不好,还用这些腐朽无用的人参不成?你推辞自然是容易的,只是多为你奶奶想想才是。”
平儿不觉流泪道:“也唯姑娘记得我们奶奶罢了,既如此,我又怎么能推辞?”
黛玉也见不得她哭,自己心里也是一酸,道:“罢了,你又惹我哭不成?快些跟紫鹃去收拾。”
见平儿去了,黛玉才对无邪笑道:“哥哥怎么想着大雨天里过来的?”
无邪瞪了她一眼,道:“真真让人不省心,王爷知道了,心里焦急得什么似的,原想自己亲自过来的,偏生皇宫里竟有极多的事情皇上要与他商议,连忠顺王爷也给叫到了宫里。便是果然无事,他是外人,也不好进你香闺探望,所以只好叫枫红千万拜托了我过来瞧瞧你到底如何。”
黛玉听了,心中不觉一暖,嘴里却道:“自然是国家大事要紧的,我又没什么大病,不用担忧。”
无邪替她掖好被子,才道:“既说不叫我们担忧,就该自己万分仔细一些,必定是你夜间不曾睡好,所以今日就病了。”
黛玉颦眉嘟嘴地道:“谁能说得准这个?真真你不愧是个探子的,知道的这样明白。”
无邪道:“你既知道就好,不管在哪里都该好生到过日子,若有一点的不仔细,我可是头一个知道的。”
黛玉抿抿嘴,笑着抱怨道:“知道了,又来一个爱罗嗦眼线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