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嬴政赶到时,殿宇内已经烧起了地龙,虽门窗敞开,但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暖意,此时殿内站着许多宫女,见到嬴政来纷纷下跪行礼。
他阔步绕过一方香炉,到达里间,床帘已经被金色的帘勾别起,能清楚地看清里面躺着的人是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尚在睡梦之中柳眉仍微微蹙起,唇色微微发白,显然是很难受。
床榻的旁边跪着一位服侍她的宫女,名唤起莲。她一直在用冷水浸的帕子敷着女子的额上。
嬴政大步走到床榻边,大掌紧紧握住女子的手,看着她难受的面容,他抑制不住的暴喝声响起:“太医呢!”
起莲默默退至一旁,“回王上,方才已经派人去传唤了。”
“你们都是些饭桶吗!连个人都看不好!”他转过头,眸子里有嗜血的狠意。
起莲连忙跪了下来,却也没有推卸责任,只是哀声道:“王上恕罪……”
恰时,太医被传唤了进来。
来的是个颤巍巍的白胡子,他不知是害怕还是年纪大了,覆在丝帕上把脉的手一直在抖。
嬴政在一旁看得面色黑沉。
半响,白胡子才起身拱着手道:“王上,姑娘是着凉引起的发热,只要按照微臣的药方服下,几日后便能痊愈。”说着,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方才臣观脉象,姑娘是心中郁结已久,想来这也是高热不退的缘由其一……”他斟酌着用词,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君王。
哪想,听了他的话,嬴政只是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去,并吩咐起莲去煎药,竟然是什么都未说。
白胡子松了口气,用宽大的衣袖拭了拭额上的汗,拎起了药箱安静如鸡地退了下去。
没有焚香的殿内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门窗皆是大开,偶有风呼呼地灌进来,却被室内地龙烧起的热意挡去,只化为清新的空气留在殿内。
阿嫎醒来时,只觉得头晕沉得厉害,她勉强撑起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下明了。
这是嬴政的寝宫。
这时,睡在榻下的起莲感觉到了她的动静,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她道:“姑娘,您感觉如何了?”
“只是觉得还有些头晕……”阿嫎抬手按了按额角,问她:“我睡了多久?”
起莲给她端了一杯水过来,回答道:“足足两日呢!先前姑娘您高热不退,可把婢子给吓坏了,王上还……”
“起莲!”阿嫎冷不丁地打断她的话,将喝空了水的杯子放回她的手中。
起莲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话了。
突然地,外面传来侍者的声音:“王上到——”
一抹人影出现在屏风前,宽肩窄腰,玉冠束发,羊脂佩玉,一身金色蟠龙暗绣的黑袍,衬得他金贵润朗。
嬴政稳步走来,起莲则很有眼色地行礼退下了。
一时之间,两人皆无言,殿内静得可怕。
“你……你可觉得哪里还有不适?”嬴政张了张唇,这话问得小心翼翼。
阿嫎听了这话皱着眉,她道:“若你能放我离开,自是哪都是好的。”
“好……”
阿嫎一颤,陡然瞪大了双眸,似是不信他竟然答应了。
“你不是在哄骗我?”
嬴政看着她软软的眸子里泛着又惊又喜的光,心中的苦意漫遍四骸,却又被他强忍着按压下去。
他笑。
“都说君无戏言,更何况,我向来是不会骗你的,只是这段时间恐怕六国都不太平,还要你在咸阳多留些时日了。”
阿嫎倒是没有拒绝,听了他的话,整个人都格外欣喜起来,唇角微微上扬,她道:“那我可能去咸阳住?”
去咸阳,便是不留在秦宫。
嬴政抬眸,她水润的瞳孔里有着期待之意,他轻轻点头,“自是可以。”
“那我明日便走?”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宽大的袖摆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与她,他才道:“也好。我待会便使人为你整理行囊。”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阿嫎接过那个木盒,却垂下了头,不去看他。
嬴政顿了顿,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行至殿门,他停了步子,对门口那个毕恭毕敬的内侍吩咐道:“今日姑娘的药去催一下,另外,明日派一直煎药的与她一同随行。”
那内侍领了命,便退了下去。
嬴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殿内,除却外面的摆饰,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鸦下来,沉沉的,宛若泼了墨一般。有风掀起男人的袍摆,玉冠下的眉眼已经冷凝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的随行侍卫看了眼天边,心道:莫不是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