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幽静的林间大道一端逐渐传来阵阵马蹄奔驰的声响,愈渐响彻。
“师兄啊,一上岸你就马不停蹄地跑,这都半天了,我们到底要去哪?”一个身着靛蓝布袍,相貌清秀的瘦弱小伙勒着缰绳侧头问着身旁并骑马匹的男子。
男子年岁略长于小伙,一身灰白粗布,冗密短刺的胡渣布满两颊,声音却不似预料中粗犷,反而是爽朗中带着调皮。由于面部大半边被胡子遮了去,再加上头顶戴着斗笠,一时便也看不清男子的相貌。
“去哪都成,反正都一样。”男子面带笑容地答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是人都听得出他话里那股犹如在垂暮之年看尽世态炎凉般的失望之气。
“江湖,只要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不觉间,那日任我行对他的退隐之意所展露的嗤鼻之态浮现眼前,告诫之语言犹在耳。初出茅庐的少年多少有些天真,看不进“前辈”的“点拨”,事到如今他才真切地体会到它的真实。
“走吧,到前边的客栈我们就歇歇脚。”男子夹了马腹,道一声“驾”,驱马前行。
清秀小伙回过神急急勒马赶上。
片刻马程后,俩人路经一家野店,下了马,交马于小二,便进了店里。
原以为荒郊野外人烟稀少,不过走进店里却发现这里好生热闹,几乎座无虚席。难得在屋角寻着位置,便坐下。凭着以往的江湖阅历已觉不对劲,店里的气氛凝重沉闷,像一张拉满弦的弓。
清秀小伙侧过身,轻声说了自己的疑惑,“师兄,这里聚集这么多人,凶神恶煞的,不像来喝茶,倒像找茬的,你说他们是为了什么事?”
被唤师兄的男子察视了一圈周围人,虎面蛇眼,手不离兵器而蠢蠢欲动,都不似好打发的货色。男子收回目光,翻了两个倒扣的茶杯,使了个眼神,说道:“管好自己,喝茶。”发现小二迟迟未将招待,于是喊道:“小二,快上茶!”
小二匆匆赶来,连连歉意。
“好了,来几碟小菜两碗米饭,还有一坛好酒。要快。”男子吩咐着。
“好好,客官稍待片刻。”
不多时,酒菜上齐。清秀小伙已早早等待不及,可在旁的男子却不急于吃,而是解下腰间的酒壶,笑道:“老朋友,先让你喝饱了我再吃。”待装满后心满意足地摇了摇壶身,然后才开始起筷。
整间店里就只有他们二人乒乒乓乓筷碰碗的声音,在众人皆正襟危坐所营造出的诡异宁静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而众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楼梯吱呀作响,众人立即齐齐望向二楼。只见从楼上下来一位绝色美人,蛾眉螓首,皓齿朱唇,清艳脱俗,婉风流转。她步履轻盈,珊珊作响,若是穿着轻衣缦纱定会被认作是哪家耐不住闲的小姐出来游玩了。但看其装束却应是江湖儿女。
胡渣男子看到众人皆因这女子而动,想必他们的目标就是她了,再见众人都手拂刀剑,蠢蠢欲动,一场打斗在所难免。
女子俯视而去,心里已有定数,神情自若地走下楼来。
不待女子坐下,便有一人出言,“梦姑娘,藏宝图可在你身上?快把它交出来!”
“图是我爹的,凭什么交给你!”女子冷哼一声。
“谁抢到就是谁的,兄弟们上!”说着众人刀剑出鞘,纷纷围上女子。
女子柳眉微蹙,迎敌而上。
饭是吃不平稳了,两人起身看着他们开打。“师兄,怎么办啊?要不要帮忙?”
“废话!”男子拍了一下小伙的脑袋,便冲入围攻中。
“荡剑游龙,平沙落雁,横扫千军!”男子抱过女子寥寥数剑便挑开了纠缠来的兵刃,众人被剑气震得后退连连。
“师兄,你怎么样?”小伙跑上来问道。
男子笑笑示意自己无恙,然后对眼前的那群人嘲讽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你们害不害臊啊。”
“你是什么人?这件事你最好别管!”
“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说出来也未必有人认识。不过这位姑娘的事在下实在不能放着不管,还请各位行个好,放过她吧。”男子拱手。
“哼,你说放就放啊!”
“行了,别跟他废话,抢图要紧。”
于是大伙又蜂拥而上。
“小弟,照顾好自己。”男子嘱咐了一声便开始突围。
不稍片刻,店内已狼藉一片,连最后一张桌子也被男子挑飞用来挡住敌人追来的去路。
“我们走!”男子大喝一声,三人运起轻功飞出店外,骑上马出了众人视线。
男子的武功可数一流不算过奖,高出太多的武功差距使得对方人数上的优势成空,所以这相助之举总算不太狼狈。
两匹马匆匆奔于林间,直到确定不会被追上才勒住缰绳。
“好了,到这应该安全了。”男子双手圈过女子的腰系,拉着缰绳。
女子不免两颊晕红,她不着声色地下了马,谢道:“小女子梦非烟,谢过二位侠仕相救。”
男子与小伙也下了马。
“姑娘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说都不能看着这么多人欺负你一个,是吧小弟。”
“啊……嗯。”小伙接道,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对了梦姑娘,他们为什么要对付你,是惹到什么了吗?”
“姑娘,看你的样子虽是江湖打扮但却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息,能让一个千金小姐步入江湖恐怕与刚才那些人口中提及的藏宝图有很大关系吧。”一旁男子说道。
“……你说的没错,是与它有很大关系。但……藏宝图的事情你们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江湖上早已人尽皆知。”
“我们刚从东瀛回来,所以对中原的事情不太清楚。”男子干笑两声,又道:“啊,还没介绍,在下令狐冲,这位是我的师妹,叫她小弟就成了。”
“叫什么小弟啊,我有名字的。”小伙撅了撅嘴,表示不满。然后和颜地对梦非烟说:“我叫岳灵珊。”
梦非烟笑了笑,向二人见礼后又道:“你是令狐冲,是华山派的令狐冲?听说你在黑木崖一战后就销声匿迹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便提它。这些年为了能过上平静的日子,我和小弟去了东瀛。原以为在那里可以远离是非,但没想到东瀛也是尔虞我诈,在那里呆不下去所以我们就回来了。”令狐冲感叹道。“诶,不如你给我们讲讲这些年江湖上都发生了什么事,藏宝图又是从何说起?”
如是,梦非烟便把元之宝藏一事俱以告之。
“就是这样,现在天下人都在寻藏宝图。我本是江南梦府的小姐,家父行商,在江南还算颇有地位,但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说藏宝图在我爹手里,然后就是数不清的人来家里……这张藏宝图让我家破人亡,但它却也是爹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爹临死前将它交予我,并嘱咐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落入恶人手里,否则天下必历浩劫。”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只要你一天拥有藏宝图,他们就会不断地来找你。”岳灵珊担忧地说道。
“这我也知道……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听天由命吧。”天色已暗,虫鸣山幽,几人围坐在生起的篝火旁。火光悠悠,打在梦非烟静默的脸上,从眼里折射出流离哀思的伤。
“好个听天由命!说得好,来吃只山鸡再睡上一觉,有什么烦恼都明天再说。”令狐冲给梦非烟递去一只烤好的山鸡,又摸出腰间的酒壶,笑道:“酒能解愁,喝一口,保你一觉到天亮。”
“谢谢。”梦非烟接过山鸡和酒壶,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又望了望示意她吃的令狐冲,便果断地吃下了。
令狐冲见此,笑了笑,便也吃起来。
夜至三更,岳灵珊突然醒来,看到对面的树下空着,于是起身走入林子深处。
耳畔渐渐传来笛声,岳灵珊寻着它,在崖边见到了独坐的令狐冲。崖上肆虐的冷风,卷得令狐冲的衣袍嗖嗖作响。
“师兄,你又在想那个‘诗诗’了?”岳灵珊在令狐冲身边坐下,问他。
“没有。”令狐冲回绝得干脆。
“还没有?以前你总是弹笑傲江湖,现在却不弹了改吹这不知名的曲子,你说没有我能信吗?”虽然这些年令狐冲再没提起那个人,但是岳灵珊能感觉出令狐冲一直没忘记,特别是每当他吹起这首曲子时。
令狐冲没有反驳,只笑了笑,然后自顾吹着他的曲子。
“天下风云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间,
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
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
只叹江湖几人回?”
吟罢,倾一壶酒入口,却没能让他把那人忘记,反倒使这种模糊飘渺的感情熏得更浓烈。
往事一幕幕,那日在黑木崖边的情景再现脑海。“告诉我,你是诗诗,你是诗诗!”初从任我行口中得知她竟是东方不败时令狐冲确实无法接受,他像是大海上漂泊的孤舟,不知道该驶向何方。本来他上黑木崖就是要杀东方不败为师弟们报仇的,来时果断,现在却迷惘了,无助了。看到小弟眼里的愤恨,令狐冲意识到这是他难逃的宿命,他该担起这份责任而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候。所以令狐冲说,“不管你是谁,我们之间不说情意,只有仇恨。”就是这份仇恨,最终斩断了他们之间本就看不见摸不明的情意。
当手中的那柄剑刺入她的胸口时,令狐冲是措愕的,后悔的,原来他根本下不了手。
残阳下最后一抹决绝凄美的笑是她给他的惩罚,“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要你记一辈子,永远内疚。”是的,她做到了,从那之后,令狐冲再没忘过。
她是谁?重要吗?
那晚与他风雨的人是谁?重要吗?
令狐冲无可知,虽然心底已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罢了,不再想,只可惜世上少了一个能与他共品酒论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