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矫显然对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了很久,也有了一个相当成熟的方案。他和曹爽、夏侯玄他们交视了一眼,开口便奏:“骁骑将军兼宗室驸马秦朗近日刚刚平定并州羌虏之乱方才班师回京——臣等建议,就让秦将军以‘征蜀护军’之名义率领京畿禁军二万‘虎豹骑’前去渭南大营……”
“秦朗有这个本事担得起这副担子吗?”曹叡有些拿不准把握。
曹爽、夏侯玄、夏侯霸等齐齐伏身奏道:“臣等恭请陛下给他一个机会去勉力试一试吧!”
曹叡幽然一叹:“好吧……朕这就马上下旨让他从洛阳整装出发……”
陈矫忧心忡忡地又道:“启奏陛下,对司马懿的亲家满宠大都督也不可不防……他若是在东南方面与司马懿遥相呼应,试问谁能遏制得住?”
“可是朕现在还要依靠满宠去对付东吴逆贼啊……”曹叡无可奈何地说道,“朕哪里能轻易动他?”
陈矫双目精光连闪,上前低声而道:“但是陛下可以顺势在他的麾下打进一根‘楔子’去……”
曹叡顿时精神一振:“这么说来,陈爱卿你果然是早有绸缪了……”
“微臣今日之所言,皆是当年与华太尉、陈司空苦心商讨而来的。”陈矫凝容肃然而言,“陛下可将青州刺史王凌调移到淮南,任命他为镇东副都督,由他来制衡满宠……”
曹叡知道王凌是当年汉末司徒王允的亲侄儿,亦系名门世族出身。他们王家自王允时代起就与司马家关系亲密——倘若派他前去制衡“司马党”,应该不会引起司马懿和满宠太大的疑心。只是,王凌此人亦是胸怀雄豪桀骜之志,在关键的时候靠得住吗?他不禁迟疑着沉吟道:“王凌可堪此任否?”
陈矫深深地正视着他:“启奏陛下,微臣亦知牵引王凌进入淮南,乃是以狼制虎之道——若不如此,试问我等还有别的选择吗……”
曹叡沉沉一叹,是啊……以毒攻毒,亦是一剂颇有奇效的药方啊!王凌此人素来心高欲大,他若打进淮南,必会替朕搅乱司马懿和满宠在那里布设而下的一些格局……那样也好!搅拌搅拌一下,多透一些空气出来,不要让他们捂得严严实实、始终不见天日……
陈矫的思路是一环扣着一环的,继续进言道:“还有太尉一职,陛下亦不可久久虚悬……据微臣所知,当年一代儒圣、玄通子管宁先生已然乘公孙渊事变之际从辽东翩然而回。他德高望重、睿智绝伦,听说似乎还是司马懿当年在灵龙谷紫渊学苑里的授业恩师……由他来担任太尉一职,应该可以弹压得住司马懿的野心异志……”
“管宁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曹叡点了点头,但是忽又双眉一皱,“只不过,他既是司马懿的授业恩师,会不会也和司马懿搞到一块儿去呢……”
“陛下您这是过虑了……”陈矫苦苦地笑道,“在微臣看来,此刻微臣担心的倒不是管宁担任太尉之职压不压得住司马懿的问题,而是担心管宁先生他究竟愿不愿意涉世入仕的问题……”
离间计
渭河的层层浊浪就如鼎中的沸水一般翻滚不息。乘着漆黑夜幕的掩护,魏延和姜维带领二百八十条小舟和一万三千精兵,准备偷渡过河直袭郭淮所驻的北津口而来。
魏延所乘的旗舰刚刚驶到河流当中,他便远远看到北津口对岸魏军的堤坝上站了一排又一排身材魁梧的干卒,密密麻麻的,竟是黑夜中仍不眠不休地坚守着。
他手中令旗一举,舟中士卒会意,将高有六尺、方正如箱的“铜弩机”齐齐推上了船头,对准了彼岸堤坝上那一排排魏军守卒。然后,魏延手中令旗一落,顿时“嗖嗖”之声大作,万道寒芒激泻而出,向那些魏军守卒们攒射过去!
在魏延的想象中,那些魏军守卒应该是纷纷应箭而倒的——不料这一场箭雨射过去后,他们一个个居然仍是若无其事地岿然直立着,几乎一动不动!这一下,惊得他差点儿暴跳起来——“继续放箭!”
“铜弩机”里的寒光继续泼雨一般向外飞泻着,那些堤坝上的魏军守卒们竟然仍是箭插全身而兀自屹立不倒!
就在蜀军战士错愕之际,北津口对岸上空骤然升起了一朵焰花,“嘭”的一响爆了开来——接着,从那堤坝上的暗堡之中,无数支“狼牙弩”箭矢暴雨一般飞射而出,密密集集地罩向了蜀军船队!
登时,魏延这边被弄得措手不及,急忙传令各舰船上士卒纷纷卧倒躲避!
这时,姜维也乘着一条战船赶近前来。他一边举槊拨打着乱箭,一边向魏延遥遥喊道:“魏将军——魏贼设在津口堤坝上的那些‘守卒’全是木头人和稻草人!是他们扰乱了我军的心神!”
“快撤!快撤!”魏延一听,心道:既是这样,那还搞得成什么“夜袭狙击”啊?他立刻慌了手脚,急忙抓起令旗拼命挥动起来。
在他的指挥示意之下,蜀军船队只得缓缓倒退了回去。
合肥新城之下,孙权全身披挂,乘着乌斑马站在阵前,望着那岿然不动的城墙,黯然无语。
这个合肥太守王观当真厉害!吴军已经连续不分昼夜地猛攻了一月有余,他居然仍将这座城池守得牢牢实实的!
孙权最为忧虑的是,听得手下斥候来报:西翼一带,王昶、州泰联手合力,已在江陵城敌住了陆逊、诸葛瑾的狙袭;东边徐州淮阴一带,满宠和田豫已将张承、孙韶击退,正火速驰援合肥新城而来……倘若满宠大军一临,自己与之对敌恐怕就更为吃力了!唉!想不到自己竭尽了全力,竟也未能撼动伪魏的根基……
“关中那边的情形进展如何?”孙权定住了心神,向侍立在自己身旁的诸葛恪问道。
“据信使来禀,司马懿仍是如同三年之前坐守祁山一样,在渭河南岸闭营不出,似乎一直要与我家叔父硬拖下去……”
“是啊!司马仲达这只‘老乌龟’,实在是狡猾无比——纵然你西蜀兵精械利,他却兀自缩进营垒,硬是不和你等交手……真是拿他没辙!”
“陛下所言极是,倘若有人能够从第三方施加压力逼迫他发兵出战,那我家叔父的甲械之利可就有了用武之地了……”诸葛恪躬身瞧着孙权,若有所悟地说道。
孙权双眉一动,伸出手来抚了几抚胸前须髯,徐徐而道:“看来——朕也该得出手帮你叔父一下了……元逊(诸葛恪的字为“元逊”),你且瞧一瞧朕给你叔父写的这封《致诸葛丞相书》。”
诸葛恪有些诧异,急忙接过那封帛书,细细而看,只见上面写道:诸葛丞相亲启:
闻君在西驰骋,朕甚为挂念。今有数语冒昧相告,万望勿加轻弃。
昔日曹操鞭笞天下,亲率其师,南征北战,无一夕而释甲。司马懿其时仅于府内雍容治务、勤于吏职而已,未尝一求将其兵,虽曹操之锐目,亦不识用兵之才而使之。曹操身亡之后,司马懿始制其兵,旬月之间便擒孟达,数年之内威行雍凉,实乃你我之大敌也。
此人极擅韬略,出奇制胜,变化若神,所向无前,虽孙武、吴起有所不逮,虽韩信、曹操亦非其敌。尤为可惧者,此人素以术略自将其身,更是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不可捉摸。诸葛丞相与其对阵之际,不可不如履薄冰、慎而又慎矣!孙权切嘱
他缓缓读罢,一脸惊诧地看向孙权:“陛下,您如此夸赞司马懿,这似乎未免太……”
“朕是在夸他吗?朕是在拿这封信当作一柄无形的利剑在‘刺杀’他啊!”孙权冷然笑道,“朕还要让人将这封信抄写数万份,送到他们伪魏境内大加散播……这样一来,你认为司马仲达还有那份镇静能在自己的营垒里‘稳坐钓鱼台’吗?”
“唔……陛下此计果然高明——您原来是想用这封信离间司马懿与曹叡的君臣关系……确实,眼下也只有曹叡能够逼迫司马懿了!司马懿若是心弦一乱,就必会仓促出战;他一仓促出战,我家叔父就有了可趁之机了……”
可孙权听了,脸上却无笑意,只是深深一叹:“爱卿,朕这一计究竟能不能奏效,眼下去谈还言之过早。朕就尽力从旁帮助他们西蜀一下罢……司马懿如此厉害,他不仅是西蜀罕见之大敌,也早成了我大吴的头号劲敌啊……”
“陛下胸怀全局、忧深思远,微臣叹服。”诸葛恪急忙直拍孙权的“马屁”。
孙权心头忽然想起一事,向诸葛恪问道:“爱卿,你近来在底层营盘之中可曾听到我大吴士卒当中有什么流言吗?”
诸葛恪心念一转,两眼眨了几眨,看了看周围无人,方才上前低声奏道:“微臣听得从荆行营抽调过来的一些士卒们有一些古怪的说法……”
“他们说什么?”孙权目光一寒,射向他来。
诸葛恪迎视着他凌厉的目光,缓缓答道:“他们私下里说——‘这场合肥攻坚战,倘若是换了陆大都督来主持,只怕早就把它拔下来了!’”
孙权听罢,脸上微微一青,但转瞬间又恢复成一片湖泊般的沉静。他默然了半晌,才咯咯一笑:“他们是在这么议论啊……没关系!待到咱们下一次北伐伪魏之时,朕一定要调伯言(陆逊的字为“伯言”)过来专门攻打合肥城……”
他虽然连眼角都笑得像开了一朵花,但双眸深处却似有一缕寒芒隐隐游掠而过……
渭河南岸魏军大营里,处处铺毡结彩、热闹非凡。原来司马懿正与关中诸将热情欢迎征蜀护军秦朗的到来。
正值壮年的秦朗穿着曹叡亲赐的紫金连环锁子甲,头戴凤翅朝天狮头盔,一副趾高气扬、睥睨不凡的模样,施施然走入中军帐内。司马懿满面堆欢,将他引到帐中帅案的右侧长席首位之上坐下,笑脸相迎:“秦将军近日殄灭羌虏、战功卓著,而今又前来我关中大营坐镇护军,必有妙策以教我等——还望切加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