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时候宋笙远学会了骑自行车。阮夏和王畅在后面扶着,张斯羽在旁边啃糖葫芦,说宋笙远你把车头抓稳,前面有人!
前面有个大叔迎面走来,徐徐散步。
宋笙远心慌的一批,车头扭扭歪歪,说王畅快拉住我拉住我!
王畅在后面喊你抓稳,车头稍微偏一点就绕过人了,别慌!
阮夏说往右拐往右拐!
他俩声音怎么听着好远?不在自己身后扶着?
宋笙远更慌了,又不敢往后看,只能往前蹬。
然后,撞大叔身上了。
大叔扶住车头刹停自行车,一脸懵,说姑娘你拐来拐去,拐到我身上,你练瞄准哪?
就这样,宋笙远会骑自行车了,不过骑的慢,不敢捏闸,用脚踩地刹。
阮夏说用脚刹太危险了,你骑慢点,试着用手刹,快倒你就脚踩地刹,摔不了。
王畅上车是先坐好,猛地往前一推加速再蹬,张斯羽是左脚先上右脚再跨上去,阮夏是先坐好,右边脚踏先放上面,脚一蹬左脚再上去。
宋笙远都试了下,觉得还是阮夏这上车方法好用,她就用阮夏的骑车法学发车。
等她骑熟练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一人踩一辆去东湖公园,王畅打头,张斯羽第二,宋笙远第三,阮夏骑在她后面。
阮夏说你安心骑,后面来车撞也是先撞我,哈哈。
开学时候陈恪又对宋笙远是爱搭不理横眉冷眼的态度,不时冷嘲热讽几句。宋笙远觉得陈恪是个神经病,喜怒无常。
周甜甜转去一中后,宋笙远递补成了阮夏走的最近的女同学。
宋笙远说没见过真的四叶草,阮夏在后楼小花园草地扒拉了一下午。
三叶草茂盛青嫰,茑萝开着红色的小花,阮夏被蚊子咬的胳膊上全是红点。
晚二时候他把四叶草和漫画一起夹宋笙远语文书里,当时宋笙远帮庄妍抱作业到办公室,又帮数学老师叫住改了会作业,改完就下晚自习了,第二天上语文课才发现。
四叶草已经蔫蔫的,她小心翼翼的夹课本带回家,放在了自己笔记本里。
六月十七,周三。五班六班一起上体育课,阮夏隔着栏杆买了几根冰棍儿,分给宋笙远几个人,他们坐在体育场台阶上啃,宋笙远旁边是王畅,王畅旁边是阮夏。阮夏说二十一号我生日,请你们吃饭,完了一起去打游戏。
王畅说好啊好啊,宋笙远心里想着送阮夏什么生日礼物好呢,庄妍惊叫一声,说宋宋掉衣服上了,宋笙远一低头,深蓝色校服裤湿一大片,她慌忙拿出纸擦,庄妍帮她,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把我奶茶撞掉,给你说烫的我脚可疼了呢。宋笙远一呆,你怎么没说?
庄妍笑眯眯,不碍事儿。
六月十八,周四。阮夏请了一天假,背着画板去郊区写生,晚上回来说自己画了一幅油画,用彩信传你。信号传输慢,宋笙远收了小十分钟才收到,画上山水清远,繁花似锦,一片宁静,有个白裙子姑娘手里拿了一束蓝色勿忘草。
宋笙远感觉有点惴惴不安,却不知为何。
宋笙远在英国时候,楼下花园种着大片大片的勿忘草,开蓝色粉色紫色小花,Cherry说房东妻子很多年前去世,为了纪念他们第一次见面,房东种了这片勿忘草,宋笙远听着,怔怔掉下了眼泪。
六月十九,周五。周五下午放的是一部纪录片,《你是这样的人》响起的时候,宋笙远泪眼汪汪,陈恪抽了两张纸默默放她手边。宋笙远心想我最近太多愁善感啦,老是掉眼泪。
宋笙想起上周五放的那部电影,里面有句台词是这样说的,很多战友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像天空中的星星一样,永远照耀着我们。
是啊,有些人永远离开了,可他们的音容笑貌,故事,像星星一样,永远亮晶晶。放学时候阮夏在门口等陈恪,见宋笙远眼睛红红,他问陈恪,你是不是又欺负你同桌,陈恪说你大爷的,我这几天都没和她说话。
晚上阮夏给宋笙远发消息,明天去星光广场吧,教你滑滑板。
宋笙远说好啊好啊。
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宋笙远写,“阮夏明天要教我滑滑板,超级开心哇。”
周六天不太好,阴沉沉要下雨的样子,但是很凉快。下午四点,宋笙远在路边,对面就是星光广场。
绿灯亮起的时候,阮夏笑容灿烂,在路边冲她喊,“我过来!你站那儿别动!”
过马路的只有他一个人,一辆车失控的飞过来,阮夏撞在绿化带上,宋笙远尖叫一声,想走过去,却迈不动脚,等扑到阮夏身边,他全身都是血。
她捂住他的嘴,说阮夏阮夏,你不要流血,你咽回去,你会死的,她捂住他的胸口,可他胸口的血还是不停的往出流,她捂不住,那些血从她指缝不停的涌出来。
宋笙远喊快来人救救他,可周围人躲的远远的,他们议论纷纷,他们表情冷漠,他们眼含悲悯,他们嗡嗡嗡吵的宋笙远头疼。
宋笙远哀求着说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阮夏。他们看她伸过来的手忙退后,不让她碰到他们,人群中有个老太太说小姑娘已经打120啦,你别急。
宋笙远说我急啊,阮夏要死了,他流了很多血。
她手上的血变得粘稠。
她看了看,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我想起来了。
是这样的,我有个好朋友,他叫阮夏,我特别喜欢他。
我一声一声叫阮夏。
阮夏你不要睡着。
阮夏你睁开眼。
阮夏你还没教我滑板。
阮夏你今天有没有画漫画。
阮夏你劲舞团还没跳到99。
阮夏你的作业还没写完。
阮夏你醒醒啊。
阮夏我害怕。
阮夏你给我空间加周董的Flash。
阮夏我请你吃冰淇淋,吃和路雪吃天冰吃蒙牛吃伊利吃哈根达斯吃你喜欢的可爱多。
阮夏我想初三和你一个班。
阮夏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阮夏我爸妈超级好,他们肯定喜欢你。
阮夏你不要总和周甜说话,我会吃醋。
阮夏该回家吃饭啦。
阮夏啊阮夏。
叫到最后我喉咙发不出声音,只剩胸腔里的悲鸣。
我不停的在做梦,梦里好像一直在找什么,我跋山涉水,不敢停一步,怕赶不上,可是啊,我不停不停的走,也看不到路尽头。
我睡了四天。
醒来看见我妈坐在病床边哭的眼睛红肿。
我晃了晃晕晕的头,用手挡住刺眼的夕阳,问她,“你为什么哭?”
她看我,眼泪又掉下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笑,“怎么会啊。”
我焦躁的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我想不起来。
我说妈妈,我昨天去干嘛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你昨天,一直在家啊。”
我想了想,摇头,“不对。我不在家,我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想回家,我一直往前走,我知道家就在前方,我不停的往前走。可是去很远的地方我怎么能在家呢。”
她吞吞吐吐,“你去公园玩了。你还能想起来你去哪个公园了吗?”
我抓着头发想了想,“我去了星光广场,我在等人。”
她一惊,“你想起来什么了?”
我老老实实说,“我想不起来。”
她松了一口气,“你去了广场等畅畅,畅畅和王乐吵架没来,你就回来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急于求证,我给王畅打电话,我说王畅王畅,你昨天约我去公园了吗。
他停了好久,好像压抑着什么,终于开口,“是,我约你去了公园,放了你鸽子,对不起。”
我说我要打爆你的头。
我挂了电话,坐了会,想了会,更加焦躁。
我走来走去,我妈说你睡会。
我说行,我躺床上。
梦中有个少年,笑容清浅,他趴在门外看我,一直那样淡淡笑着,我好像认识他,我坐起来,问他,“你认识我吗,我好像认识你。”
他看着我笑,不说话。
我疑惑的问他,“你为什么不进来?”
他的眼睛弥漫着悲伤,他说,“我想进来看看你,可我进不来。”
我起身跳下床,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进来呀。”
他摇摇头,看了眼脚下,我看他脚下,他脚下血流一片。
我醒了。
我说妈妈妈妈,你去看门外是不是有血,我怕。
我妈拍我的背,说不要怕媛媛,门外我刚拖过,很干净,没有血。
我哭着说你去看看。我说我梦见了一个男孩,他说他进不来,他脚下有一片血。
我妈背影一振。
她开门那一刻我心跳到嗓子眼。
门外地板很干净,门口放着两个饭碗,里面盛着灰。
我指指,问她,这是干什么?
我妈神色复杂,“这是避邪用的。”
我疑惑,“避邪?”
她顾左右而言他,“媛媛,你这几天都吃不下东西,我去给你煮粥。”
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看来这土方法很有用,媛媛刚说她梦见一个脚下一片血的男孩,和她一般大,那男孩说他进不来。”
我爸低低说了句,“怪力乱神。”
我妈说,“李大婶还会画符,我一会就去找她画几张,门上都贴上。”
那个男孩又一次来到我梦中,他蜷缩在楼道里,“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想来看看你。”
我说,“你进来啊。”
他抬眼看我,满是悲伤,“再见啦小笙。”
我去门外,门外果然贴着朱砂鲜艳的黄符,我疯狂去扯去撕,我妈抱住我,“媛媛冷静下!”
我撕心裂肺的疼,大哭不已,“我不要看见这些东西,他进不来,我不要看见它们!”
我妈哭着抱着我,“媛媛,你冷静下!”
我又晕了过去。
反反复复发烧,反反复复噩梦。
我出现了可怕的幻觉,可怕到我想这一定是梦。有一年多的时候我总感觉到什么东西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让我非常恶心,拒绝接触任何东西,不敢接触任何东西,并且手上总是有液体粘稠的感觉。
我生病了。
人和人什么时候最好?初遇时候。相遇的时候不由自己,离开的过程不可抗拒。
在不懂爱的年纪遇见爱,只能是遗憾和叹息。
倘若那天是我过马路,阮夏就不会出事了。
我俯在桌上,哭的不能自己,我把过去的自己弄丢了。
那少女满怀柔情,说要找爸爸调班级,一定要和阮夏待一个班里,如果爸爸不同意,她就再不去学跳舞。那少女说要和阮夏一起去吃冰棍,喝橘子味儿汽水,要看阮夏踢足球,要让阮夏骑自行车带她回家。要和阮夏考同一所高中,要和阮夏永永远远在一起。
要跟阮夏表白。
她要告诉他,她是多么多么喜欢他。
多少爱还未宣之于口,便只能以漫长的人生来怀念。
我少年时候满是期待,而现在,满是遗憾。
时光已经把那些年少的悸动生生遗忘。
我写了这样多的字,可是啊,下笔万里,走不到结局。
以前去积香寺的时候,妙空和尚老笑我,说我小小年纪记性这样不好。说人喜忘有五因缘。一者身忘,二者念忘,三者爱,四者见,五者宿命。
我说我听不懂,说白话。
他说人健忘有五种缘由,第一身体原因,第二杂念太多,第三情执太重,第四执着己见,第五本身的宿命。
我有苦果,终知苦因。
人对痛苦会自我保护性回避,我回避太久,回避与痛苦有关的记忆,情感受限,爱无力。
如果我能早点回忆起,我就不会伤害到阮行和夏迟了。
如果我能回忆不起就好了。
明天我要带着笔记本去找阮行,告诉他,对不起。
这句话迟到了太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