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大初一儿,撅着屁股乱作揖儿!作揖儿嘿嘿......”
街上跑跑跳跳喊着歌谣的几个孩子被来行的大队人马驱逐,乖乖的站到了道路两旁。
来行队伍浩浩荡荡,喜乐震天。京城近来的一桩桩怪事吸引了人们的精力,尽管坊间依旧的热闹,可新年的气氛却是淡了很多。也只有这些不爱操心的孩子们,依旧带着期待,全心全意的等待着大年。
“大婶婶,怎的大过年的还有人结婚了?”
“这是丞相跟大将军联姻,圣上选的日子。借着过年冲冲喜。”
一个男童拿着小鞭,瞪着眼睛瞧着队伍。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惊喜又开心的指着马背上身穿红色喜服的男人喊到“你瞧,新郎官不开心呐!”
“嘘!小孩子家别乱说”。男童的嘴巴被一双粗手封住,眼睛瞪的更大,满脸不解。
队伍从男童面前走过,待马背上的男人变得炊饼大小,熙攘的人群中扬起嘈杂的议论声。
“这陆家公子甚是可怜呐。”
“咳,人各有命,将军家的儿子也得受着自己的命咯!”
男童挣开嘴上的粗手,抬头看着近旁两个表情复杂的大婶,眨眨眼睛满脸天真“为什么可怜?”说完一想,又笑了“我知道了,一定是新娘不好看。方才那新郎官,像极了我爹爹。”
“你爹爹怎么了?”
“我爹每次跟我娘吵架,都是这个表情,等我娘走了,就偷偷说一句‘倒霉哦,娶了个夜叉’”
那几个大婶呵呵笑出了声,点着男孩道“你个机灵鬼。快回家,遍地乱跑,小心你娘揍你”
街两侧的人群散开继续流动起来,买东西的买东西,卖东西的卖东西,只是这来往交流之间,总还带着些揣测暗暗交流着。
轿子一颠一颠的似要飞起来,我坐在轿子里面,正痛苦的捂着一颗胃满心悔恨。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种种议论,也不清楚一场逼婚的言论已在民间悄然兴起,自己近来叵测的命运又将在人们的议论中增添一层悲苦恶毒的色彩。
轿子行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脑袋上的装饰实在重的很,再加上轿子里密不透气,几个小暖炉喂得旺旺的,虽是冬天,也让人有种中暑般的感觉。
直到外面喜娘高昂一声,意识到已经到达目的地时,人已经猝不及防的随着落定的轿子歪了出去,好在被人扶住,隔着盖头不知是谁,我只道“多谢”。
“小姐,不要说话。”春凝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
婚礼进行的很快,没多久就被送到了房间。待人走后,摘了盖头吃了些东西,便无聊的在房间里闲逛,果真是新婚的气象,屋内窗帘门帘隔帘尽是大红,一应家具崭新且精致,正厅墙上对着大门挂了两把带鞘的剑,室内的摆设和器具古朴大气,在大红灯笼的照明下,显得既喜庆又庄重。
夜幕降临天渐渐全黑下来,屋子里一直没有人来,春凝也不知所踪。屋子里冷冷清清只我一人,外面却愈发的嘈杂,打开门往外看了看,红烛闪烁,热闹非凡。
守门的女使看我一眼,默不作声的将我推回了房间。我拉开一溜门,好声询问“这位姐姐,外面的酒席何时才能散去?”
“早着呢,少将军事务繁忙,即便酒席散了,也不一定来这儿。你回去早些洗洗睡罢!”说完一下将门关上了。
外面阵阵香气飘过,门口的两个女使跟过路的丫鬟小厮热闹说起话来。
这府里的人,态度都很是冷漠呢……叉腰看着关上的房门,心里很是不快:身为今天的主角,动不得吃不得说不得玩不得,实在没天理了些。在这种众人欢庆的日子,怎么能不去凑个热闹呢?
回房打开衣橱,找了身男子的衣服,又将头饰摘下,择了顶帽子,虽说衣裳大了些,倒不妨碍行动。准备完毕,再次看了房门一眼,乐呵呵的打开窗户,十分顺利的出了房间。
顺着香气往酒席走去,那宽敞的房间里放了十余张桌子,桌子上佳肴正盛,南边靠门的几张桌子上的席客瞧着略显疏远,倒是个好地方,堆起笑容熟门熟路的坐了过去,笑道“来晚了来晚了,各位仁兄莫要见怪!”
席上的几个人很是配合,熟络道“哪里哪里,请坐请坐”。过了片刻才又问我“这位兄弟瞧着面熟,只是老兄一时叫不上来,不知兄弟是这家的哪位人士?”
“不怪老兄叫不上来,出了五服的亲戚,平时来往的少,如今舔着脸来讨杯喜酒喝罢了!”
“哈哈,既是亲戚哪能坐在咱们这些疏朋里,如此可真是怠慢了!”席上人笑道,其余人又插话闲聊。陪着笑却几声,便移筷自顾吃起来。
席上渐渐热闹起来,众人喝了酒,话匣子便打开了,与席间众人谈话,这才知道,这桌坐着的大多是些商贾,有些名望跟陆家略有交往,如今以为我是陆府亲戚,便存了结交的意思,一个劲儿的与我交谈。
闲扯间,敬酒已经到了此桌,一身红衣站在了我左侧第二人的身后。
“诸位叔伯尽兴,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声音疏阔又带着一点冷淡。
众人摇头“甚好甚好。”
在他们简单寒暄过后,我低着脑袋随着众人举杯浅饮,低调坐了下来,等着人离去。
可席上最初搭话的大叔上了酒劲儿,很是激动又伸手喊停了人家,极为熟络道“陆哥儿啊,今晚这酒席甚好,贾叔叔祝你新婚快乐,再敬你一杯!”
余光瞧着陆寒煜又长满酒饮毕。可这大叔不肯罢休,笑眯眯又委婉道“果真还是年级轻,人情世故上的事情还是欠点儿火候。”
陆寒煜不语,大叔暗示道“这小兄弟虽是出了五服,可毕竟过来代你陪客,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他见陆寒煜不热切,便来提点我“来来来小兄弟,你们兄弟二人怎么也得再喝一个!”
“不、自家兄弟何须客气,再喝就该醉了!”悄悄躲开大叔伸过来的手,却仍是被他抓住肩膀,提了起来。
无奈只好端起酒杯,低头道“大兄弟,恭喜恭喜啊!”
那大叔哈哈大笑“方才能言会道,见了本家兄弟反倒客气起来!小兄弟,大哥瞧不起你!”
“哦?倒真是疏忽了,不知是哪家的兄弟?”疏远的语气在带着些许笑意的亲切问候中衬托的愈发疏远。
我支吾片刻。大叔又控起场来“哈哈哈,你这兄弟真是不错,大哥中意!来来来,兄弟一生亲,那必须得碰杯喝一个。”说着一下掰正了我,吩咐小厮满上了酒。
心里呼天喊地,这大叔,你怎么一个劲儿的坑我呐……无奈,只好一咬牙,余光瞄准陆寒煜的被子碰了上去,再次喝完,此方大叔终于作罢。
在陆寒煜走后,大叔很是有些得意的跟众人小声道“你看,陆家傲气的少将军,还不是得给我面子?”伸了手指煞有其事道“三杯酒,这面子可是不小啊!”
“是,怎么说也是跟陆老爷子有过交情,喊你一声叔叔不是!贾大哥,有面子!”其他人附和。
寻个借口欲要离席,却被贾大叔拦下,其他人又起哄,玩起了行酒令,我一个伪古代人那懂得这些,连输三把,察觉大事不妙,只好晕晕乎乎趴在桌子上装醉。如此可好,别无退路,只能等着众人酒毕散去。
仿佛等了一整年,等的人腰酸背痛昏天黑地直到晕晕乎乎沉睡过去。
醒时是被人摇醒的,贾大叔略显臃肿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一股浓烈酒气迎面扑来。“小兄弟,醒醒嘞!哈哈哈,撤席啦!咱们下次再聚,大哥请客!快快快,回家,回家了……”
贾大叔被人架着,摇摇晃晃向门外走,过门的时候被门框绊了一跤险些摔倒,被身边的人吃力的扶住了。真是难为这大叔,醉成这样还想着喊我呢。
环顾四周,席面都没了人,丫鬟小厮们正收拾残羹。活动活动麻了的半个身子,出了大厅。走在府里,冷空气一刺激,酒气醒了大半。
来到这里已经近十天了,从棺材里醒过来,倒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被嫁进了陆府。看着府里各处所挂的红绸,虽说喜气洋洋,却也从这满处堆砌的红色里看出了准备的仓促。想来若没夺了赵平琛的身体,她应该会很开心吧,听闻她十分的喜欢陆寒煜。只可怜这么一个忧愁善感的好姑娘,年纪轻轻就因落水病死了。
哎,想来我这大好的年华,竟反古几千年来了此地,着实令人唏嘘。想来我这大好的年华,没谈过恋爱,没经历过相亲,直接步入婚姻,着实令人唏嘘……唏嘘啊……
糟了……
新娘子好像还没归位......
急匆匆往回赶时,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甚是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新房,新房是在……”听着前面糟乱响动,便寻声而去,想问一问路。柺过小假山,穿过枯树枝干,见前面不远处是一男一女,女子一甩袖子情绪激动。想来这情形也不便打扰,只好退了回去。
转身时却听见那女子说话“命大是么?我就不信,来了这府里她还能好好的。”
男人道“你想怎样?”
“你要帮我,我要她活着无法在陆府立足,死了也进不了陆家的祠堂!”
这话甚是劲爆,倒回驻足。只听那男人道“何苦来?她还对你构的成威胁吗?”
“若不是煜郎存着对她的厌恶,不去理会她……有一天她把事情说了出来,那我怎么办?我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女子压低声音,满腔怒气。
看这样子,这两个人是要作什么坏事,他们声音愈发的小,我再听不清要说什么,细看他二人也因月色较暗,辨认不出长相。
“羽郎”是谁?他们的对象会是谁呢……思索间不察,被路上伸出来的树枝勾了脑袋,枝丫扯着帽子上的绥带发出一阵响动,感觉他们似乎向这边移动,索性弃了帽子,赶紧跑开了。
冲出假山群,好容易看见挂着红灯笼的道路,却一头撞上了直行的一人。
“啧”了一声,抬头见此人一身褐色衣衫,身材修长肌肉紧实,形貌周正冷峻又带了些刚毅之气,倒是极为好看,理了理衣裳笑道“兄台,不知陆家哥儿的新房怎么走啊?”
他挑眉看我。
“本是要去闹新房的,只忘了来时的路,兄台可知如何走?”
他打量着我,表情冷冷的,嘴角微微抿了起来。正想告辞,却见他伸手指了指左侧的岔路。
抱拳道声“多谢!”
走时又往花圃假山处看了一眼,才赶紧小跑回去。
翻进窗户,赶紧的边脱衣服边往主卧走,突然被人惊喜抓住胳膊“我的好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眼看春凝一身嫁衣,盖头半掀,脸上是急切又嗔怪的表情。
“咦,这样好看!不如你来当新娘子好了!”
“小姐!你还说笑!”
“好啦好啦,这不是回来了吗,咱们换衣裳。”想到此处更觉有些惆怅。
春凝出了房门。
又一次等了一段地老天荒,才等到了春凝再次进屋。
掀开盖头往外瞅了瞅,却见春凝面色有些不乐。招手小声道“是不是累了?这儿有好些糕点,先吃些休息休息。”
春凝拖着步子走了过来,有些欲言又止。
将一块梨膏酥递给春凝“这个最好吃!”
“小姐……”春凝带着哭腔,忍了一忍又道“小姐,姑爷是朝廷的将军,皇上重用的人,事务自然是不少的,小姐累了一天,不如春凝先伺候你休息。”
“人不过来了对不对?”
春凝抿了抿嘴角,回避我的问话。
春凝不接梨膏酥,只好将它放回盘中。转身将枕头下藏好的木棍拿出来,扔到床脚,舒畅道“那太好了,终于可以休息了!”伸个懒腰,仰躺在床上,却不曾记得头上的头冠,险些将脖子挣断。
春凝将我扶起来,拆了头冠,凑近瞧了一瞧,道“这头冠重呀,小姐额头都压上印子了。”转身将头冠放到门边的小柜子上,“春凝打水,小姐卸了妆再去休息。”
点点头,起身将被子上的红枣花生往盘子里收了收。
房门打开,外面却传来春凝惊喜的声音“姑爷!姑爷快请进,春凝打水伺候你们休息!”
向外看去,隔帘后面缓缓露出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男人,不紧不慢的坐到了外间的小榻上。他将手微撑在腿上,气压有些低沉。
他坐在哪里,又不理人,便只好主动开口询问“你有什么事吗?”
他微一仰头,转向我看过来。
“咦!……”兄台是你四个字被及时止住,这不就是方才花圃外撞上的小哥,本是一身褐衣,被红光一照变了个色,竟没认出来。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他声音低低的,不似酒桌上听的那样冷淡疏远。
“没有没有,我自然知道你,陆寒煜嘛。”
他抬起胳膊顶了顶袖子,拿起桌上黛青色的茶杯看了一看。
瞧他安坐在此,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试探道“你本说不过来的,所以这里也没预备着,也不知道你怎的突然改了主意,只是天色也晚了,不如咱们各回各房,各睡各觉?”
他缓缓起身,向这边走过来,问道“赵二小姐是在赶我走?”
他走到床边,弯腰拾起扔在床脚下的男装,手指在衣袖处轻轻摩挲了片刻。我定睛一看,袖口处秀了个“嫣”字,心里了然。
“我……将军与夫人举案齐眉的故事也是一段佳话”努力说的委婉得体“总归将军与我没什么感情基础,你也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的。况且,将军本身是不想过来的,如今勉强过来,想必于我于你都是不好的。”
恳切的看向他,他微一点头,向下弯了弯嘴角,手指仍旧摩挲着袖口刺字,神情不属的看着窗台烛火“是要划分界限么。”
“嗯……你这样理解倒也理解的......差不多。只是我并非对你有什么意见啊!咱们就君子之交,和睦相处!”十分友好的看向他道。
他将衣裳放在桌上,语气略显嘲弄道“赵二小姐一场大病,怎的像变了个人。”
不待计较出如何向他解释。他又开口,“还是说这是你的手段?我今日倒是见识到了。”他松了手,衣裳落到地上,淡淡撇了我一眼,“赵平琛,你以为这样故作忍让就能让我悔之,怜之,疼惜你?最好收起那些狡诈虚伪的心思。”
这突如其来的敌意让我懵了一下,微微蹙了蹙眉头“什么意思?”
“你既想嫁进陆府,如今得偿所愿又何须遮遮掩掩,装模作样。”
我无比冤枉,可又没法反驳,毕竟知道赵平琛此人是心系于他的。愣愣道“从前可能是喜欢你的,可我生了场大病,从前的事儿记不得了。这人要向前看,总提从前有什么意思?况且,一开始就装模作样的是你吧?”
“既如此,只望你记得今日所言,别再多生事端。”他语气沉了几分,虽不含怒意,但他生的冷峻刚毅,投过来的目光勾摄直接,几番对话下来,让人觉得冷酷不善的很。
眉头一皱,反问“这一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陆寒煜收回要离开的脚步,微微侧过身来“嫣儿心善,不愿计较从前,反倒向着你说话,我今日过来也无非是不愿她为难,赵平琛,你须记得承了她的情,别太嚣张跋扈。”
原猜测赵平琛要请着皇帝赐婚才嫁进陆府,定是单相思无疑,如今看来,陆寒煜对她不仅仅是无感那么容易了。
哼了一下,淡然看向他“那就麻烦你替我谢过嫣儿姑娘,不过我不需要她的好心,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你有这样的觉悟最好,嫣儿虽是侧室,进府的时间却比你久,若你自恃长房刁难于她,便是圣上赐婚,这里也留不下你,你好自为之吧。”他说完,再不理会我,一摆袖子大步走了。
我气的很,不待穿好鞋子,拾起衣裳就跟了上去。他脚步甚快,我到房门的时候他已然快到院门,只好将鞋子与衣裳齐齐向他扔去,以出口恶气。
春凝彼时正端了水进院子,见陆寒煜没好气的离开,赶紧“姑爷,姑爷!”的喊着。
我正插着腰在院子里聊做冷静,见此情状赶紧跑上前拦下春凝“好了春凝,他不会回来的,快别喊了!”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经过,才舒口气,关上院门。
穿上踢落的鞋子,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回了房间。
坐在卧室的圆桌旁,春凝关了房门小心问道“小姐,是春凝服侍的不周,姑爷才生气走了吗?”
倒一杯水,满不在意解释道“不关你的事。他存心找茬,即便我们不说话他也能生气。他自己爱生气,跟咱们没关系。”
春凝又小心问道“那小姐呢?”
“我?我没有生气啊,不过是酒喝多了,散散火气。”话虽这么说,却看着手里的衣裳十分碍眼,便往地上一扔,待扔完后,才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怨气。
待心情平复,才因着好奇来问一问究竟“春凝,陆寒煜从前与我有过什么纠葛吗?”
“说来小姐与姑爷也才见过几面,何谈有什么纠葛呢?只是小姐将姑爷放在心上深了些,心里便苦了些。”春凝默了默,委婉宽慰道“小姐,姑爷隆恩正盛,连着几日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儿,小姐不要多心。小姐生的好看,又善良多才,姑爷会看见小姐的好。小姐的喜欢不会白白付出的。”
春凝费劲心思的劝慰,让人既感动又心酸,我无奈的笑了。
“好春凝快去睡吧!”
关上卧室门,躺在床上却又不能平静,想起了伟大思想家胡适先生的话,又想到陆寒煜莫名的冷眼,突觉有些哀怨。且不论我是种了什么孽因才到了此地,但赵平琛跟陆寒煜先前发生了什么,让陆寒煜这样厌恶她呢?她种下的因,如今却落在一无所知的我身上。我还没栽,却已收获了如此麻烦,着实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未来难测,又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想起这一月以来的荒唐事,竟感到一阵悲凉,从心里一直蔓延到眉角。泪珠子咕噜咕噜的从眼里流出,湿了大半个枕头,也淹了我的耳朵。不知哭了多久才睡过去。
醒来时天方蒙蒙亮,脖子耳朵黏黏糊糊的,楞了会儿神,炉子里碳火正旺,脸被烤的有些发干,就起身缩到了对面床脚,拉了被子围在身上,低着头舒缓一下发沉的脑袋。
许是哭了一夜脸上多少有些惨淡气象,炉火旺盛烤的脸也有些红烫,又或许是我当前的姿势太过惹人怜惜。总之,春凝进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小姑娘竟哭的足以用感天动地四字来形容。
春凝一扔水盆,趴在我身上哭嚷的很是投入,大意就是痛斥无良姑爷,同情无辜小姐。我略感无奈,慈祥的拍拍趴在我身上哭的“熠熠生辉”的春凝,安抚到:“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过来凉快一下。”
春凝抬起小脸,脸上的神情让我觉得很是无辜,春凝一抹眼泪“小姐,都是春凝没有照顾好你,春凝没法向老爷夫人交代……姑爷如此冷血,枉费小姐的一片真心……小姐,你以后该怎么办……”
鼻子一酸呛的眼睛又要流泪,可许是春疑的哭声太过强悍,还不及与她上演一场主仆情深相依为命的戏码,陆老太太就赶了过来,硬生生把我到了嗓子眼的台词给噎了回去。
此时本还在烦心本想安安静静孤身过完剩下年岁的计划遭到破坏,却不曾知道,赵平琛的名号早已打响了整个京城。当三日后知道这一事实的时候,今日之事也就淡若清风了。
可当下,瞧着陆老太太怒气冲冲差人通知陆寒煜,心中不禁一颤。便敢忙着解释自己只是想家,陆寒煜待我并无不妥我俩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云云,可陆老太太看我的眼神却愈发充满了怜爱。
她握着我的手,满是疼惜的说道:“琛儿啊,我的好孙媳。我都知道了,昨夜煜儿根本没在你房里留夜,新婚大喜之日,让你受委屈了。”她拍拍我的手,“你放心,祖母一定给你个公道!”她松手抹去我眼角的泪。
揉了揉被她拍打的右手,笑的有些无奈。她只当我是因陆寒煜而哭,却不知我是被春凝感动而哭。
陆老太太立即领着我去了正堂,路上道“你母亲父亲都是不碍虚礼的,心疼你们小辈儿忙累一天,这才免去了日早的请安,可千万别多心,以为他们刻薄你。”
“是,我知道了。”点头乖巧应答,心里却忐忑接下来要如何情状。
去了正堂,不消片刻陆寒煜就到了。推开门道“祖母喊我?”见陆老太太端坐,面色严肃,便也肃正起来,又道声“祖母。”
陆老太太沉着脸,“煜儿,我且问你,昨夜去了哪里?”
陆寒煜眼神冷了一冷,直觉告诉我,天外飞锅又落到了我的头上,他并不看我,略一低头道“祖母,新修的训练场完工,一应事务都急需要安排……”
“事情再急,圣上也是放了你的假,准了你休息的,婚姻大事,你那训练场就急在这一时?”陆老太太一拍桌子,打断了陆寒煜的话。
陆寒煜不答,陆老太太沉了口气,“营里那么多人,偏这些小事也要到你手里,若是无能,如何留在营里?先把事情交给裴副将,这三天,一应事务你就不要再管了,即便是保家卫国,也不能连人情之常都枉顾了。”
“祖母……”
陆老太太一停手“不要再说了,今天晚上你必须得留在新房里。有什么事情,赶紧去安排好,不要连祖母的话都不听。”
陆寒煜眉头微皱,却是不反驳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又向门外喊“福安!”
进来一个穿藏青马褂的小厮,陆老太太道“我说的话你该都听到了,看好少爷,若是少爷不听话,我可罚你!”
福安躬身“是,老夫人。”
“行了,都退下吧。”
待他二人走后,陆老太太握着我的手又道“好孩子,他年纪轻,有些事情难免疏漏,以后若有委屈,只管告诉祖母,祖母是疼你的。别向外说道才好。”
陆老太太的手是那么厚实亲切,不禁想起奶奶来。赵平琛的父亲是当朝的宰相,年纪虽大,却仍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知道她的心意更多是顾全陆府,但她这样握着我的时候,却依然觉得熟悉温暖。点点头道“祖母放心,琛儿明白。有您如此待我,我又有什么抱怨的呢?”
陆老太太笑着夸奖我几句,便吩咐春凝带我回房好生休息。
之后又跟这个态度比冬天还让人发冷的将军相公去拜见陆晏夫妇,勉勉强强行完礼节,陆寒煜理也不理我的掉头走了。
直到夜半时分,在床上睡得香甜,被春凝摇醒,睁眼看到陆寒煜的时候,才在惊讶中想起了陆老太太早上嘱咐的事情。
春凝看着陆寒煜将床褥铺于地上,欲言又止了片刻终于走上前去,却在我的强烈示意下又犹豫片刻,终于被我笃定自信的眼神说服,关上房门回了自己房间。
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陆寒煜简练无情的铺陈好床褥,躺下闭上眼睛。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不禁有了一丝无奈。
不几秒后,房门突然被打开,露出了春凝的小脑袋,她悄悄探进身子,吹熄了蜡烛,在灯光灭掉的刹那,又投来一个鼓励的微笑,我的心绪凄迷起来。
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身为一个将门相府的伪古代人,不敢有什么要求,只要平平淡淡生活下去就好了。更何况现在寄居人下,气氛太过僵化也不是长久之道,不管有什么恩怨,总需得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才好。有了这想法更加的难以入睡,虽说时间不是很恰当,可谁知道下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呢,不若沉趁着月黑风高,他离不了这屋子的今日。
一下坐了起来,看着前方正睡着的陆寒煜片刻,还是起身下床。悄声走到陆寒煜身边,伸出的手还是在离他肩膀一公分的时候停住了,看着他棱角分明宁静入睡的一张脸,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人会不会有起床气?
这个猜疑并未在大脑里形成完整的问句,手就被抓住了。
这挫骨扬灰般的力道……
吃痛抽了口气,人已经被他压在了地上,一张眉头微皱满不耐烦的脸出现在眼前,看着我怒道“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
他丢开我的手,盘腿端坐起来,冷冷道“这么长时间你倒丝毫没有长进,还是那套老旧的招数,你这般不择手段可还有些女儿家的廉耻在心?”
“廉耻?”被他这一摔一问,脑袋卡住片刻,愣了半晌,才从恍然怀疑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下坐起身来“我没有想对你做什么……对你做什么了吗?我蹲在这里就是想占你便宜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害怕失身于我不成?!你有病吧?”
拢了拢衣裳,叉起胳膊,很是气愤的看向他。
“夜半三更,一个有前科的人蹲在这里蹑手蹑脚,还真是好令人费解的模样。”他默默抬起手向着我推过来,满是不愿与我多做纠缠的意思,拉过被子转身躺下了。
盯着他的后背,却也不知哪来这么大死缠烂打的勇气,淡定的吐出了三个字“你起来。”
他没反应,我伸腿向他后背踢了一脚。
他转过身来,脸上没有怒意,眼睛里却半是不耐半是警告,半含有趣半含冷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
“谈我们的接下来的生活问题。”
他将地铺打在衣橱前面,闻言便坐起身来,单腿撑着小臂,正好靠在衣橱上,微闭着眼睛漫不经心道“你说说看。”
他右手自然垂着,明明是个慵散的姿势,在他身上倒显得正经几分,像是聆听工作汇报的将军,若属下办事不力随时准备将他发配一般。
我盘腿端坐起来,换了个舒服郑重的姿势,道“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知道咱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春凝说过,你和我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根本都算不得上有过交集!可你对我有很大的敌意,这对我来讲是十分莫名其妙的。总之现在咱们生活在一处,若是以后日日白眼相待,我想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很不愉快的事情。”
他闭着眼睛,就这么听着,瞧不出是个什么想法。
微微提高了些音量,往前探了探身子“我觉得你对我有很大的误会,不管是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可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且发自肺腑的真诚。”顿了一顿,以让他更能多感受一下这句话的真诚,然后又道“你不过是觉得我以正妻身份嫁进陆府恐会让你的心上人受了委屈,才要处处刻薄提醒着我。可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忧!”
他身子微微动了一动,好整以暇的抬眼看了看我。
我又继续道“从感情上讲,我现在对你无意,自然不会去纠缠破坏你的爱情,况且,喜欢这种东西总是会有变化的,你也不用这么看得起我从前对你的感情。从.....行为上来讲,这独门独院的好些处所,我也不会去你心上人的住的地方,况且有你这样护着她,她也不会受着谁的委屈吧?”
“所以?”
“所以不妨咱们彼此各让一步,我不越雷池一步,不去招惹你和你的嫣儿姑娘,你也少一些对我的猜疑成见,明面上和睦一些,私下里便是互不打扰做个和和气气的陌生人,这样既不会多生麻烦引人口舌,咱们彼此也都能安稳舒心,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岂不是好?”说完,看向陆寒煜等他的意思。
他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既如此,那你费尽心思嫁进陆府是为了什么?”
“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费尽心思,装模作样的。请皇上赐婚是我爹请的,是我爹!我要是知道的话,才不会答应呢!”略带幽怨的眼神向他看去“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我脑门上就印着‘身不由己’四个大字!你要是能写下那一纸休书,咱们俩倒是彻彻底底皆大欢喜了........”
他直起身子,闭了闭眼睛,轻哼一声,“赵相是我敬重的人,我自不会让他女儿后半生无处可归。”
“那可真是谢谢你!”没好气回道,明明是没办反对皇上的赐婚作出什么反抗,却说得这样好听,你不让她无处可归,却让她受你冷眼,在心里嘀咕了一圈,又道“既然如此,咱们的协议就达成了。你且安心罢,老夫人那里我来解释,明儿就让人将你的东西收拾出来,送去嫣儿姑娘住处。那我也没有旁的事了,你休息吧。”
看他一眼,拖着步子,回到了床上。觉得这件事情也算是比较妥善的解决了,以后也该可以清清静静安安稳稳了吧。心里道:赵平琛啊,看在你与本姑娘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上,我便不对你的过往有什么深究了,你也别再给我什么惊喜,咱们都争些气,奔个明媚和暖的明天!拍拍左手,踏踏实实的睡下了。
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山大王绑去做了压寨夫人,新婚前日,看着窗外搭起的方架子上挂着零零落落有些破损的红绸与被风吹起的一阵黄土,心里冷了一冷后便决定逃跑,夜间背着小行李好容易逃了出去,跌跌撞撞行了一夜的路赶到客栈,却惊喜的发现,这客栈是山大王的客栈,里面的人披红带彩的正喝喜酒,心里一阵悲苦的绝望......我便醒了。
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人,稍稍感怀了一下梦里竟都如此倒霉后,便起床收拾陆寒煜的东西,然而却悲伤的发现,大前夜穿的那身情意满满的衣裳,扔的离炉子近了些,灰底绣祥云的腰封被烤焦了……
哦,这凌冽的寒风,将好容易回暖的气氛又吹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