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钊这段时间与其他诸侯子嗣接触并不多。
事实上各诸侯送来的子嗣大都是些七八岁的孩子,尽管都是同龄人,但因为身份都是质子的缘故,被家中长辈派来督促行为举止的家仆教诲,大家都极少与其他诸侯子嗣过分接触。人言可谓,即便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在一起玩闹,被有心人看到,也能够编排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
政治从来都是无耻的,很多事情都在政治家们心照不宣之下完成,真丢出这样的帽子来,哪里有人会管这俩八九岁的小列侯是在玩过家家还是在密谋造反?前后,不过一张嘴而已。
现如今各诸侯子嗣进京为人质,各大诸侯谁也拿不准当朝陛下会不会找人开刀。手握重兵的各大诸侯心里很明白,自己绝对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天下已经是他姜怀的了,自己这群帮他夺权的“走狗”,恐怕那一位早早地就盼着什么时候炖进锅里吧?
郭钊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即便是诸侯子嗣,也没有无脑到欺男霸女、嚣张跋扈。人为刀俎,说不定现在宫里那位就等着这群纨绔中出一个出头鸟,那边的砧板恐怕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好像,所有的诸侯子嗣大都中规中矩,很明显,他们都不是什么蠢货,起码,他们的长辈一个个都足够精明。
春节就在这样十分尴尬的环境下匆匆度过,没有人道贺,也没有人放烟花爆竹。听着门外顽童嬉笑而过的欢闹声,远近不一的爆竹声,门外行人相遇时的声声道贺以及文人结伴而过口中吟诵着的诸多彩头,节日欢闹的氛围仿佛被隔在了院墙之外。院内那今日便算作九岁的孩童正稳稳地扎着马步,眼前的一炷用来计时的香已经见底,但是九岁的郭钊依旧在继续坚持着。
“嘿!哈!”
双腿开始颤抖,马步逐渐走形的时候,郭钊之前的拳脚功夫也再次施展了出来。前世服过兵役的郭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军旅才有的气质,这令侍立在一旁的王伯精神有些恍惚,仿佛自家少爷不是什么顽童,而是一名个子稍矮的精兵!
武道,没有什么捷径可走,一招一式,都要认真完成。即使是寒冬,郭钊身上依旧一股遮掩不住的水雾腾起,这是长久不间断地锻炼才蒸起的汗气!
“少爷,该歇息了,过犹不及!”王伯在一旁看着倒是满意不已。
小少爷比起当年的大少爷要听话懂事太多了,当年的大少爷每日武学功课能够完成个七七八八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想要多练,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甚至有时候每日必修的武学课都不去上,除非大爷、二爷恰逢在府上,方才仪式性地努力一把。
看看现在的小少爷,不管天赋如何,起码练武的态度上、吃苦耐劳上,就不是一般孩童能够比的!在完成每日课业的同时,还要刻意给自己加练,这该让多少将门子弟汗颜?
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披在肩上,郭钊伸了伸腰,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肩膀,一边缓缓朝着王伯这边走了过来。
“王伯,您不用看着了,放心,我不会偷懒的。”郭钊撇了撇嘴,这种整个身体的素质能够一天天看到增强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郭钊清楚自己的处境,面对那个记忆中各方面同样比较优秀的兄长,郭钊必须要做得更加优秀,才能够让效忠郭府的一众将校看到眼里,才能够从中谋取些什么。
郭钊擦着汗吩咐了侍女准备热水沐浴,这才又对身旁的王伯说道:“一会我还要去后邻那个老爷爷家学一下文章,晚饭前回来,您先去忙吧!”
“少爷,后邻那一位……”
“我知道我知道,朝中大臣,还是文臣,出门前父亲就叮嘱过您不要让我过多地受到朝中那帮腐儒们影响嘛!放心好了,我是不会那般容易被人利用的,更何况我觉得这名老儒肚子里倒是有些真才实学,他能够教导我,倒也是不错的。”
“这……”王伯没有继续说下去。后邻那一位叮嘱过他,不要跟自家小少爷泄露那一位的身份。身为北州郭府的人,王伯其实并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但是后邻这位杜大人却是成功说服了他。无非就是身份只是次要,若是将身份明出来,却在对人与人之间产生隔阂。现在他只是一个懂点道理的邻家老先生,若是再加上身份,难保小小年纪就如此早慧的小郭钊心生拘谨。
不过看起来自家小少爷的早慧可不仅仅是表面上那般的简单,对方的身份小少爷估计早就已经堪破了,只不过刻意没有打破这一分和谐。
但同样,又有谁知道这一老一小不是早已互相知道底细,刻意默契地保持沉默,心照不宣呢?
王伯叹了口气,果然文人都是一群可怕的生物,弯弯绕绕,费尽心思!自己这种拼不过脑子的武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着文人的思路动脑子!而自家的小少爷,嘿,竟然还真有几分文臣天赋!
这段时间以来,郭钊对于学文的执着令看在眼里的王伯诧异不已,尤其是自家少爷出色的领悟能力以及近乎过目不忘的本事,也都被其用书信的形式传递到了郭信、郭义手上。对于这两人而言,看到王伯的书信也不过一笑置之。只要郭钊不在京中捣乱,其他也全都当做顽童的一时顽劣,由他去了。但是真正亲眼见到的人才最明白,小少爷郭钊这是一种怎样的执着!
郭钊没有理会暗自纠结的王伯,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门。
自己与后邻那位老人家虽不能说是忘年交,但起码也算作是半个师徒了。
读书识字,至今学习的已经远远不止这一些了。文人的行为方式、其自身的处事原则,做人做事的底线,自律等等等等,甚至很多时候,那位杜老先生都是在言传身教!
传道,授业,解惑。
事实上,最近一直令郭钊有些忐忑的是,这已经有几分衣钵传承的意思了。用老先生的话说,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有谁比郭钊更适合修习儒道!
且不说郭钊前世就是一个还算聪明的学生,单单是这一世,两份灵魂叠加引发的质变,就已经令郭钊的学习、理解能力变得尤其强大了。尽管没有经过特殊训练,过目不忘还有些勉强,但现如今的记忆力以及对于文章、圣人哲学等知识的理解能力,早已令杜大人惊为天人了!
“老师,我来了!”前世的郭钊并不觉得这一句“老师”有什么不对,对于长于自己或者知者、前辈,尊称一句“老师”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很多时候,都还要喊干活的工人、出租车司机一声“师傅”呢!
但是在这个世界,这一句“老师”可真是份量极重了。
刚开始,若非知道郭钊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份,杜大人还觉得这是刻意逢迎。但是随着他的调查,以及逐渐对于郭钊的了解,杜大人才觉得这真的是上天赐给自己佳徒!
尽管内心满意至极,但是表面上,杜大人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来了?去把昨日布置的作业先完成再说!做过的课业必须背熟、强记,如此方才是文人的基础!”
“是,老师。”郭钊深吸了口气,这个老爷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跟前世的老师一样喜欢布置作业,而且还是一布置就是一大堆的那一种。若是放在前世,早就暗地里被学生骂的体无完肤了。
“都已经写了这么多了,你这一手字怎么还能烂到这种程度?!”杜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郭钊那一手烂到极致的书法,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以为老夫给你布置这么多课业是为了罚你的?你以为老夫不知道这些书你都会背了?这一手字,是一个文人的脸面!哪怕你学问再差,有一手好字,也能够给你涨三分底蕴!反之,就算是学问再好,字写得太差,也总会被质疑文采!”
“是,老师……”郭钊无精打采地认真抄着书简,写在竹简上的笔迹就像是刚开始学写字的小学生。让一个习惯了硬笔字的现代人去用细软的毛笔写字,别说写得好坏,单单是抄书的速度也要慢人三分。
“这几天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学习的课业了,每天按时过来给老夫抄书!”杜大人摇了摇头,看了看尚早的天色,慢慢地揉了揉腰,坐回到了椅子上,抄起一部竹简读了起来。
自己这个弟子各方面都非常合他的心意,唯独这手字,简直天打雷劈一般的惊悚!很难想象,一个文学天赋这么高的人居然会有一手如此让人忍不住吐血三升的书法,难道老天爷总要给人带来一点缺憾才能够显示出他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