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门,大约兴起于四百年前,是这片大陆上最为著名的杀手组织。
这个自大周王朝开国前便存在的神秘组织,一直暗自藏于历史阴暗的角落,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从何而来,目的是为何,又是当年又是哪位不知名的高手组织建立,仿佛是有记载以来,卷帘便默默注视着,看中原逐鹿,陈王建周,直至百余年后的今天,也依然无人窥得其真正面目,而卷帘在保持高度机密和独立的同时,亦是润物细无声地改变着这片大陆的势力格局。
至于卷帘的名字是为何意,没有人说的清楚,就好像是一直这样,自打最老的老人便是这样称呼的。有人说卷帘中人信奉人命如挂帘,而他们正是代表着阎鬼掌握着那条生死的线;也有人说卷帘其实是眷恋的同称,是传来传去误传了名字,意味杀去天下的眷恋,便是人死灯灭之时,也得亏是那群和尚不恋红尘世事,没有与这群人多加争辩。
——总之,不论怎样,卷帘却是没有给出一个官方的说法,于是这个名字就这样流传到了今天。
至于四百年卷帘的说法,其实并不就一定意味着卷帘仅有四百年的历史,而是四百年前发生的那一件惊动天下的刺杀案,彻底让卷帘的威名传遍九州,令当时八国上下闻之胆寒,一时间所有的高手都被从前线召回宫中,先保护好主公性命免于卷帘威胁才是。
当时雄踞雍州的燕家突遭本是已经签立友好盟约的蜀兵来犯,蜀王撕毁盟约,御驾亲征一路北上直打到大燕都成,当时大燕第一高手白景天战死于城门之外,用一代地阶顶尖高手的性命唤回了大燕的一息尚存,梁州蜀兵这才鸣金收兵,回归蜀地。
这一次突袭却是直接让大燕国损失了最为重要的骑兵部队,五十年之内再无争霸中原的实力,再加上蜀地栈道复杂,更是有天险相隔,燕国怕是再无报仇之力,之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蜀地掠走了自己治下的良田百姓、金银珠宝,整日寻欢作乐,却又无计可施。
在这种情况之下,大燕皇室竟是不知从何处打听来了卷帘这一尚是名不见经传的组织,公开悬赏蜀王项上人头。
消息传出之后,天下人皆是大笑燕王被打昏了头,竟然妄想着用此等手段去胁杀高手如云的蜀地王室。
而蜀王闻言之后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来,在大胜之下,直接是宴请蜀地王公贵族到兰江船上相聚,大摆宴席,三夜不休,誓要照的江面灯火通明。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第一天的清晨,江上竟是泛起浓雾,然后兰江岸边,在各大名门望族的注视之下,浓雾之中缓缓浮现出一叶轻舟,上载一人,白衣加身,面似白玉。
轻舟无风自动,白衣御风而行。
就在八百蜀地死士和三位地阶高手的保护之下,那名飘然似神仙的男子凭空飞起,飞向人群之中,刹那间便完成了任务。
就像湖边的蜻蜓点水,点到即为止,一分不多,一丝不少。
然后在后退的途中,那白袍男子又是顺手杀了两位地阶高手,径直踩在水面上,回到了轻舟之中,再次隐于浓雾之中,留下了一片惊慌的人群。
于是,卷帘的名声就这么传开了。
但是时至今日,卷帘虽是百姓街坊口中最大的谈资,却仍是极少有人知道卷帘的联系方式,一说是卷帘自会知晓人心,时机成熟便会自己找上门来。而且江湖传言卷帘杀人不问是谁,只问价钱,只要你付得起,卷帘就接的下。
据说当年那位蜀王的人头是用燕国数百年来积攒而下的整座宝库换来的,也不知道蜀王若是九泉之下得知此事,会不会叹一声死而无憾,闭上双眼安心离去了。
……
四百年来,卷帘虽偶有失手,但是因为任务失败而死的杀手们都是查不到任何户籍信息,相貌音容悬赏天下竟是无一人认得,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又或者是像老奶妈吓唬小孩子说的那样,卷帘的杀手都是从地狱的最深处爬上来的,死人在这世间自然是不留痕迹,等他们完成了任务,就会再次归于幽冥,若是不成,世间便会有多出一个更加凶残的厉鬼,去讨取人间的债务。
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这片大陆绝不是笑话。
卷帘收了钱,就是不死不休,一人不行就两个,一次不行就两次,直到成功为止。
而事实上,卷帘要杀的人,也没有听说过哪个能逃了过去。
至少明面上是没有。
而且相比于凭空出世的杀手,卷帘更叫人惊奇的是他们的行动方式。
卷帘的杀手来去悄无声息,但却皆穿长袍,兜帽遮面,依据实力不等长袍颜色也有所不同,根据这么多年来的总结,人们大概摸清楚了长袍颜色所对应的境界划分
从玄阶开始向上晋升,依次对应着红、黑、灰三色,而每一境界实力等级越高,颜色越深。
红鬼索命,黑鬼勾魂,灰衣便是阎王爷。
而那一次名动天下的白衣,却是再没有出现,有人说当时人们在浓雾之中看花了眼,把灰袍看做是白袍,也有人说白袍是卷帘的幕后老板才有资格穿,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绝世高手,更是还有一种说法是白袍代表了天阶之上的境界,但是那样的人已然是陆地真仙,若是他们乐意,甚至可以辟谷修身,自取天地精华,又何必去贪恋世间富贵呢?
不管怎样,那白袍终于还是隐没在了兰江的浓雾之中,一如天下之大,没人弄得清卷帘到底是怎样一个组织。
……
因此,武琛以玄阶中境的实力,面对一个同级别的十三坞坊坊主,和卷帘派来的代表玄阶高级的深红袍,也算得上是卷帘看得起武琛,侧面反映出了这个六十岁老人的实力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武琛来自吴家,虽是发誓再不举剑,但也是从吴家学到了不少本事。
此刻,武琛腰间穿在一起的四枚小木牌,有一只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无论是那红衣还是燕双飞,都是没有察觉到这微小的变化。
那只小木牌上,写着一个云字,已经磨损的看不清楚,是当年武琛亲手写下挂在腰间的。
武琛低下了头,神情有些哀伤。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伤莫过于此。
肖云华死了,那是个好孩子,武琛想到。
两年也是一个夜晚,北荒攻破青苍城北门,白冰将军被三拳击退,武琛听闻之后梦中惊醒,领着帮下几个好手前往帮助,却在路上遇到了这个青年人。
在人群拼抢着往南方拥挤的时候,肖云华的眼神便是现在这样波澜不惊了。
当时的武琛没想到,当时擦肩而过的青年竟是就此留在了鱼龙帮,这一住就是两年。
同一时间的还有余添小子和陈富贵,虽然肖云华比余添大了快一轮年岁,两人却经常露出相同的眼神。
那一晚自己收留了三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武琛至今都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
武琛抬起了头,先前在店中坐着不觉得,现在出门来,却是感到月光比以往都要亮。
那天晚上的月亮是不是如今天一般明亮呢?
武琛闭上了眼睛,他不能在失去其他人了。
武琛一路走来都是被逼着前进,尽管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有选择的。
黄泉路上,老人才是应该走在前面的,年轻人还是往后稍稍吧;这帘子要是卷下来,也应该是先收了自己这白发人才对。
武琛不再去看那轮月亮,神色平淡,无喜无悲。
……
红衣一闪,仿佛一步直接跨越了十丈空间,深红色的兜帽盖住面庞,也不知来人是如何看清楚方位,长袖飞舞之下,以手为刀,朝着武琛的面门便劈了下去。
武琛冷哼一声,瞬间爆发出了全然不似一个老人的力量和迅捷,伸出右掌,竟是径直抓向那红袍长袖包裹着的手臂,同时左手一旋,反握成拳,以寸劲之力轰响身后同时袭来的燕双飞。
燕双飞见状双臂护心,硬接了一拳,竟想是通过双臂传来的震动来估计武琛的实力;
而另一侧那卷帘红袍竟是浑然不顾武琛的右爪,依旧是劈了下来,在两人拳爪快要相交的那一刻,武琛的右爪竟然扑了个空,只抓到半截长袖,手中却是空无一物。
武琛暗道不好,卷帘功法果然邪门,武琛意识到此刻已然是不能在有所保留,当下重心下沉,银白色的长发漫天飞舞,浑身的骨骼传来咔咔作响的声音,一瞬之间身形消失在了大雨之中,换而出现的是飘逸幻化的一袭红袍。
一旁的燕双飞见状,眯起了眼睛,心说武琛果然是曾经到达过地阶门槛的人,对空间的感悟已经是初见端倪,虽然如今掉到了玄阶中级,境界不复以往,但今夜若是只有自己一人,怕是很难拦下这个疯老头子。
想到这里,燕双飞愈加觉得武琛是个莫大的威胁,而今夜是除掉武琛的最好时机,当下也是脚下发力,震起地下一片水花,身影一闪,再次加入了战场,青色的衣袍裹挟着大片的雨水,甩在空气中,猎猎作响。
一时之间,红袍变换,白发飘飞,青衣闪烁。
当中隐隐有光芒闪烁,仿若实质一般震开了漫天雨水,不仅如此,三人所过之地,自百年前青苍城筑城以来就镶嵌至此的大块衔接的石板路,竟是随着三人的腾挪粉碎开来,哪怕只是战斗散发出的余波,也仿佛****一般,吹动了地上的碎石泥水,轰泄在了路两旁的店铺门板之上,传来好似冰雹砸在地上的声音,令人心惊胆寒。
武琛双手发力,凭空画圆,推开两掌,那红袍包裹着的身躯又是一晃不知怎么便闪了过去,而燕双飞不敢托大,急速向后掠去,掌劲擦着腰侧冲了过去。
武琛见两人略微退去,擦了擦汗,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他已经太多年没跟人动手了,尤其是和这样的高手,而且就算是当年自己的巅峰,也不见得就能把这身法诡异的卷帘红袍留下性命。
而且最重要的是,武琛不太会拳脚功夫,能争斗到现在,全靠着当年达到地阶境界,识海中自成体系的天道感悟,这才有了先前以巧克刚,借力发力的局面。
但是燕双飞可不会给武琛喘息换气的机会
——高手过招,若是要决出生死,便不得一刻喘息,不然玄阶之上的高手体内气息流转太快,一呼吸之间便可恢复体力,再次搏杀。
所以才有了跨阶不可胜的说法,若是对手境界高你一层,恢复速递自然也是快上一分,而且速度也是更占优势,且战且退,主动权在握,便可慢慢玩弄对手,直至力竭而死。
哪怕是仅有的几次天赋绝伦的妖孽跨阶战胜境界更高的对手,也无一例外都是靠着绝强的必杀一击,而不是长久的搏斗。
燕双飞自是没有能一击轰杀武琛的杀招,于是他便更不能让武琛有喘息的机会,身形再次冲向眼前的老人,杀机涌现,燕双飞不愿再等出下一个变故出现了。
但是往往事与愿违。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武琛面前,与燕双飞狠狠撞在了一起。
燕双飞心中一惊,后退几步,看向来人。
方苞却是喷出一大口血,伸出仅有的左臂胡乱擦了擦脖颈和下颌上的血迹,看向不远处的燕双飞和那一直沉默不语、长袖飘飞的红袍,方苞仍是神情泰然,好像之前的吐出的那口血不是来自于他体内似的。
“世风日下啊……欺负老人了……”
感受到两人散发出都要强于自己的气息后,方苞叹了口气,咳了一口,这才把嘴里的血吐干净。
然后方苞抬头看向天空,张嘴接了几滴雨,砸了咂嘴,方才说道:
“我方苞的歌,怕是唱不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