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酒馆。
自城东而的一声巨响,传到这城北却只剩下轻微的声响,然而只是这轻微的动静,却是让对立而坐青苍城最大的两位帮主身手为之一滞。
燕双飞单手握着茶杯,腾出另一只右手用食指缓缓敲打着酒桌,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武琛早先拿的两壶酒早就喝完了,但是这南方的软酒到底不醉人,武琛这一把年纪了,喝完之后不仅毫无醉意,反倒是精神了起来,也观察到了燕双飞听到声响后,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有变数,武琛心道。
有什么东西不对,超出了燕双飞的掌控。
武琛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手上却是毫无滞怠,径直拿起了之前燕双飞给自己倒的小碗茶,张嘴呼了一口气,缓缓吹开碗上升腾起的热气,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也是燕坊主的计划么?”
燕双飞闻言,眯了眯眼,仔细盯着武琛的双眼,半晌后听不出语气地回道:
“燕某人失策了,武叔到底还是老江湖,竟然还藏了一手,燕某不才,棋差一招,厚颜敢问一声武叔——”
说着,燕双飞抬起了那只轻轻敲打着桌面的右手,指向声响传来的城东方向
“那是什么东西?”
武琛抿了口茶,神情默然,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出一个字:
“剑。”
然后武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去,不让燕双飞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耸耸肩,继续说道:
“别问我,这一剑我也用不出来,自然不是我的安排。”
“那这是……”
燕双飞显然不信,但也没有想太多。
——燕双飞只是凭着多年来养出的敏锐直觉,本能地感到这一剑的威力足以破坏自己所有的安排。
但是燕双飞并没有显得多惊慌失措。燕双飞是一位赌手,他既然敢在今夜突然向武琛发难,就做好了成或败的打算,这也是他基于高拱等人多年来聚集起来的情报,做出了所有他能做的最妥善的安排。
但是如果这时候武琛能拿出地阶存在的底牌,那么燕双飞的一切安排都将失去意义,不过也算败得不亏。
地阶出手,那真的是非战之罪了。
事实上,若是真有地阶高手插手,那么十三坞坊的覆灭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在这片大陆之上,凡人数以亿计,而百年之中也只有那数十位得天独厚之人才有天赋和气运登顶修行者的顶峰,这已经不仅仅是万里挑一所能形容的了,真正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虽仍是脱离不了肉体凡胎,但举手投足之间威能浩大,若是他们愿意,开山断海也未必不可,也正是这样一批堪称举世无敌的高手们存在,才是大周和北荒竞争的最重要的本钱。
但是由于地阶以上的存在威能实在是太过于浩大,若是轻易出手,尤其是面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哪怕是要杀上成百上千的人,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也罕见地阶以上的高手殒命轻易殒命,也只有是在战场之中遭到机动性极强且纪律性极好、死战不退的骑兵部队的不断冲杀,才会有地阶甚至天阶高手的陨落,大周灭七国之时就是因为手下高手众多,竟出现过几人之力硬生生拖住敌军千万人马的情况。
不过那大都是极少数的案例,事实上知道到了接近天阶的境界,除非是死战不退,除了同级别或是更强的人出手,他们是可以做到来去自如,轻易是拦不住的。
燕双飞心思百转,不断地分析着当下的局势,却是不漏声色,表面上只是略微动了动眼角。
武琛也没有理会燕双飞的心思,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眼下不会再有更坏的局势了,而且武琛曾经到达地阶的境界所拥有的对周围形式的感觉隐约告诉武琛,自己手下的那几个臭小子还都没什么大事,至少还没死,所以武琛也没有急着出手,当下还是坐着和这个燕双飞周旋,只是那一剑中裹挟着的剑吟之声,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武琛转过头,视线穿过燕双飞平淡的面庞,直达南边中原地带,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夏日的午后,在牛背上睡着的孩童。
自己真的是老了,最近总爱怀旧。
武琛回了回神,低下头,却只看到了一缕白发垂落肩头。
……
青苍城东,天贾商会顶楼,最为奢华的天字号包间。
身为城东第二高的建筑,也是青苍城第二高的高楼,处于天贾商会顶层的天字号包间只比不远处的将军府矮了两丈,不过内饰却豪奢了不止半分,毕竟当初盖楼的时候天贾商会就没考虑过预算的事情,只管按照最高标准来就行了,若不是和当初入主将军府的白家有些交情,这大陆第一商会才不会顾及官方的情面,矮下这两丈的情面。
楼高自然有高的好处,此刻伫立在顶楼的两人立于屋檐之下,便将这大雨之下的城东景象尽收眼底。
其中一人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宅府高楼和破屋茅房的交界处,好像面前这瓢泼大雨在这位男子眼中形不成任何阻碍,虽然站在屋檐之下,单身上却是没有被这大风大雨打上半点湿气,只是视线径直射向福禄巷尾的那颗柳树,也就是之前剑吟之声传来的准确方位。
“啧啧啧……你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青阳家那小子干出来的好事么?”
陈歆摸了摸下巴,显得有些兴奋,整个人显得就跟要出门游行的小孩子一样,也不知道在瞎乐些什么。
“要不是亲眼看见,还真想象不出来我师姐那种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人,能教出这么认真守规矩的好苗子来。”
一旁的袁楷书自然是没有陈歆这种百里之内皆我境内的实力,不过天贾商会巨大的情报网早就在暗中盯悄好了雨夜中发生的一切,不然也不会肖云华搞出这么大动静,还是在人群密集的区域,都没人出来瞧一下是什么个情况,家家户户都是房门紧闭,像是睡死了一般安静,或许就是根本就没有人居住。
不过袁楷书哪怕知道陈歆在说些什么,也是不敢随意开口评价这位大周逸亲王,也是当今圣上最亲近的三弟所说的话,更何况说的那所谓“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陈歆所谓的师姐,还是青阳正宇所说的便宜师父,更是大周天榜之中唯一的女子,当代青阳剑仙是也。
袁楷书也只是大概听说过陈歆和那位女子剑仙师出同门的关系,不过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袁楷书生在商门,长在商场,早就活成一条圆滑的老狐狸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道理自然早就了然于胸,说话自是滴水不漏:
“那位青阳正宇不愧是剑仙亲手培养出来的弟子,怕是用不了几年地榜就要又多上一位青年才俊了,不知道到到时候先生会给出怎么样的评价……”
“我说了在我面前就别绕这些花花肠子了,说些实在的东西。”
陈歆摆了摆手,眼神挪向了将军府不远处的一座客家,说道:
“你既然能被主家派来这青苍城,就说明还是有些能耐的,所以你知道那把剑鞘我也不意外。”
袁楷书双手互拢,插在宽大长袖之下,虽然是站在陈歆身后,但还是摆出一副恭敬的神情说道:
“在下没见过,但是这把剑鞘实在是太过华丽了些,再加上配在这么扎眼的俊俏公子身上,实在是不容得在下瞧不见啊。”
“毕竟那把剑鞘里装的是那把剑啊……”
陈歆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既然我那败家师姐把这把剑鞘都传给这个叫青阳正宇的小子了,那么哪怕她这个师父不靠谱,欠了本王不少钱,但是我总不能怪在这一个后辈身上,既然来了一趟不容易,那么我就稍微指点一下这小子。”
袁楷书开口道:
“我之前打听过了,这位青阳正宇是为了给那鱼龙帮武琛带句话才来到这青苍城的,跟背后的青阳剑仙没什么关系。”
陈歆闻言后把目光转向远处的春芽酒管:
“这你就别瞎琢磨了,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
“青苍城地下的势力确实需要整合一下,之前我得到长安那边的消息,北荒南下怕是要不了几年光景了,尽管一再小心,我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位拓跋延的决心和能耐,竟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合八旗,而且最重要的是,中间居然没有出现太多的伤亡,保存了北荒大部分的实力,背后那位国师实在是厉害的紧啊……”
“所以说本来还能再缓两年,但是现在拖不得了,一切都必须尽快从事,不论是我交代你的那几件事,还是白家的准备,甚至小到这地底下的帮派争斗,我都得稍微操点心,马虎不得。”
“本来我还打算直接将鱼龙帮过渡给那十三坞坊算了,那个姓燕的小子毕竟还算是有些能耐,手段虽然上不了大雅之堂,但是当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失守的青苍城帮主还是绰绰有余的,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不过早年间我还在豫州那会吴青云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而这武琛又和吴青云和吴家有些关系,所以我还是打算给他和鱼龙帮一个机会,成与不成全看他们自己,结果没想到半路上还冒出一个青阳正宇来搅和,所以我说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呢。”
袁楷书闻言,愣了下说道:
“在下不知道是王爷的安排。贸然让那卷帘势力插了一脚,要不要在下去安排一下……”
陈歆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眼神:
“不用了,我和那吴青云的交情还没那么深,帮到这里就足够了,更何况——”
说到这里,陈歆展现出了小孩子才有的笑容,回头看向袁楷书:
“你不觉得这样才有趣么?”
袁楷书不敢直视陈歆的面孔,微微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