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中,狭路相逢。
透过大雨,看不强虚实的情况之下,双方又都是谨慎小心之人,竟是默契地都没有贸然动手,皆是相顾无言,暗自揣摩着对方的虚实底细。
月色朦胧的雨帘之中隐约可见左边来人甚至高大,一身软甲披身,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辉,显然不是一般大周军兵所穿的便宜货色,而是这等身材体量的甲衣,很有可能是在青苍城中仅有的那几家手艺好铁匠师傅定制而成,而身后则是背着一把玄铁大刀,粗略看来怕是不下百来斤重,根本不是寻常武夫所能用得起来的,要有一定的修为境界,才可能玩得转这么重的武器。
来人正是十三坞坊的牛,也是燕双飞此次进攻鱼龙帮的三张底牌之一。
其实十三坞坊的这十二个堂口不是乱给的——大概从堂口的称谓就看得出各位堂主是个什么脾气,比如虎就是生性凶残,善与人打斗。
但是也有些个别例外,就比如狗就是当初进帮晚,所以这么一个天赋过人的小伙子硬是顶了个狗的名号,因此之后狗遇到方苞的时候才说是自己当初没得选,不然一个大小伙子也不会天天带着一顶大斗笠遮住脸过日子……
饶是这样,狗平时卸下伪装,走在街闲逛的时候上还没少被人叫唤:
“快看,那个人好像条狗啊!”
不过这话倒也没错,狗虽然是玄阶高手,但至今仍是单身动物……
话扯远了,不过牛显然跟狗不是一种人,他倒是跟虎差不多,是个从堂号就看的出性格风格的人。
牛差不多四十岁,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一头硬直短发,五官深邃,肩宽腰圆,一身皮甲被粗壮的身形撑的紧绷着,给人一种不威自怒的气势,此刻在雨中看不清楚虚实,更容易让来者胆怯,产生不战而退的想法。
不过此刻路的对面可是比牛还要高的陈富贵,自然不会产生什么想法。
——顶多就是让一直低着头说话的陈富贵,突然看到有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简直是治好了多年的颈椎病,整个人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从面馆出来以后,陈富贵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准确点来说,自从那名名叫青阳正宇的英俊少年点了他两指之后,陈富贵就隐约感觉周围的世界有些,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感觉怪怪的,就好像是长了一颗蛀牙,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但是能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你而去,这种痛苦简直难以形容……
但是陈富贵并没有跟余添一样,到所谓的虚妄之中走一圈——青阳正宇能做到这一点,大部分还是要靠那把剑鞘的功劳,如果说当今世上还有人做到空手就施展出让人转瞬沉迷的剑道,怕是只有青阳正宇的那位便宜师父才了。
其实青阳正宇对陈富贵做的事很简单,就只是用最简单的破妄剑式去探一探这个少年的独特之处。
先前青阳正宇在那破巷面馆之内,先是朝余添点出一指,虽然这一指看似随意,但这是用上了青阳正宇对剑道的感悟,怎么说也是玄阶高手的招式,根本不是余添这种根基未开的凡夫俗子所能看穿的。
但是一旁的陈富贵不仅看穿了,甚至还伸手拦住了青阳正宇,这就让青阳正宇感到有些好奇了。
因为所修剑法的缘故,青阳一族修剑人很少看走眼的,更何况是族中公认的天才青阳正宇。而且最令他吃惊的是,一双剑目凝视之下,竟仍看不出陈富贵半点修为,青阳正宇不禁有些纳闷,这才有了之后认真的两指,才有了之后对余添全力施为的一剑。
也就是从那两指之后,陈富贵睁眼开始就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也就是从那一剑之后,余添就开始昏迷不醒。
陈富贵转头看了看身后背着的余添,见他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禁有些担心,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武叔,看自家这位见多识广的鱼龙帮主有没有什么主意。
或许是缘分注定,也许只是因为两人是往同一个方向走,更有可能是背后某些人的暗中操控,总之,鱼龙帮最底层的陈富贵背着余添,在这大雨中,悄然碰上了十三坞坊的牛。
不过陈富贵没有动手是应该的,陈富贵只是以为对面来了个同样是雨中赶路的路人而已,况且陈富贵虽然长了一副大身板,但从小到大就没跟谁红过脸,更别说和别人动手了,此时陈富贵还琢磨着,看这路窄,要不让对面的大叔先过去?
但对面的牛就不免多了点心思了。。
身为玄阶高手,而且是一位在玄阶待了有一段时间,基础即为扎实而且实战经验丰富的玄阶高手,牛本能的觉得眼前的人有些不好对付,但是就跟陈富贵说不出来自己哪里怪一样,哪怕是对敌无数的牛,也是看不出什么虚实。
而且陈富贵早不出现玩不出现,好巧不巧就是在牛出发前往春芽酒馆的路上给碰见了,让牛不得不怀疑来人是不是武琛派来的后手。
就连之前燕双飞交代牛的时候,也只是说让牛看情况,自己选择加入哪方战场,所以牛也是临时起意,决定去看看鱼龙帮武叔的风采,这才往春芽酒馆赶。所以说今夜牛会出现在这里,可以说是只有自己知道,连燕双飞都不知道,可没料到还是被人拦住了。
更重要的是,牛可没有陈富贵那副好眼力,隔着二十几米的大雨都看得清对方的情况,只是隐约看到一个怕是比自己还要高的人,背后好像还背着什么东西,心里不犯嘀咕才怪。
正当好心的陈富贵决定先给对面让条道的时候,牛终于是按奈不住心情说话了,直接是自报家门地说道:
“我是十三坞舫的牛,阁下是鱼龙帮哪位人物?”
陈富贵一听到这话,快转过去的身子又转回来了。
陈富贵对十三坞坊知道的不多,但是他记得方苞曾经说过,十三坞坊最近正在和鱼龙帮闹矛盾,而且牛好像还是十三位堂主之一,而且对面知道他是鱼龙帮的,难道是来找自己和余添的麻烦的?
不会啊,自己和那个什么坞坊也没有什么交集啊?
难道是……
陈富贵看了看身后的余添,余添仍然是昏睡不醒,嘴角流出的口水撒了陈富贵一身。
难道是余添之前趁自己不知道惹的麻烦?
陈富贵越想越有道理,越看余添越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此时还是昏迷的余添,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脑袋上又扣了一顶大黑锅。
不过老实人陈富贵自然是不可能把余添给卖了的,想了想还是回道:
“我叫陈富贵。”
牛听到居然是一个年轻嗓音,不禁心下一惊,但怎么也记不起鱼龙帮还有这号人物,当下便以为来人只怕是武叔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青年高手,心中骂道高拱这条龙真是没用,摸不透二鱼肖云华就算了,眼前突然冒出个劳什子陈富贵更是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年的卧底算是白当了。
但心中是这么想的,牛表面上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想到今晚的任务不容自己托大,要抓紧时间才是,哪怕实在摸不清对手虚实,也要交上手才知道输赢,顿时就起了战意,悄然间也改了称呼,开口说道,:
“少侠今夜这是不打算让我牛过去了?”
陈富贵闻言后一愣,心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对面这位壮汉难道不是来打自己和余添的主意的?
但是想了想,陈富贵还是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以问答问,说了个跟没说一样的答案:
“你说呢?”
这句话一出来,至少在牛眼里,双方算是彻底翻脸了。因此闻言之后,牛也不再多说话,单手向后,抽出了背后那把黑背大刀,横在身前
——饶是以牛的臂力,也需要双手才握得住这把玄铁大刀。
玄铁,是大周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之一,历来被皇室所掌控,极少流入民间。原因无二,玄铁是大周玄甲骑的一身重甲的主要锻造金属,就像是北荒只有虎豹骑才有资格骑上数量稀少且桀骜不驯、极难捕捉的龙马一样,每年少量的供应都是直接优先供给军队中使用,而在这青苍城里,也就是十三坞坊在地下算得上是一手遮天,才有能耐弄得到这么一大把玄铁大刀供牛使用。
陈富贵远远低看到牛手中拿着的大刀,不禁有些紧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而且看着那把大雨之中反映出一片月光的刀身,不禁咽了咽唾沫。
哪怕陈富贵没见过这所谓的玄铁打造的兵器,但是仅凭牛持刀的粗壮手臂暴起的青筋,也知道今天惹上了一个不好惹的大麻烦。
陈富贵没打过架,但是今天显然陈富贵是躲不了了。
陈富贵看到对面的牛还在观察,没有贸然出手,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先在墙角屋檐下找了下块还算是干净的地方,把背着的仍是昏迷不醒的余添小心安置在那里,脱下原本披在身后用来挡雨的皮衣甩了甩,差不多抖去上面的雨滴之后,盖在了余添的身上,自己却是整个暴露在大雨之中。
牛在约莫十丈以外的另一端巷口,之前在大雨之中看不真切,看到陈富贵的一系列动作后,这才后知后觉对面这个名叫陈富贵的高大少年原来是背了一个人,倒也没有后悔没有趁机攻上去,仍是默默调整着气息状态,但心中更是迷惑,越发摸不清这神秘少年的底细。
陈富贵对大雨倒是不在意,相反地,不知为何,陈富贵有些兴奋,心中对这场将要来到的恶斗,虽然有些紧张,但却是不可否认的多了一丝……期待?
连陈富贵自己都对这没来由的兴奋感觉一惊,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边的牛却是终于调息到了顶峰状态,脚下暗自发力,径直朝着陈富贵掠去,竟是硬生生踩开了这百年青石板路,可见一身重甲的牛身形体重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牛就仿佛是一头真正怒火中烧的野兽,带着狂暴的气势朝着陈富贵冲去!
十丈左右的距离,对于玄阶高手来说连一秒都用不了,可以说眨眼之间,牛就已经冲到了陈富贵面前,莫大的威能全部倾泻在那把百斤大刀之上,恨恨地朝着陈富贵就砸了下去。
这把玄铁大刀从未开锋,就像是一把野蛮的巨像,不需要什么锋利的爪牙,仅凭着庞大的身躯便足以撞开面前的一切。
这一切说来复杂,但全都发生在一瞬之间。玄阶高手全力施为,早已超出了常人的反应之外,只有被屠杀的份,根本来不及还手。但是此刻的陈富贵却是看清楚了牛的一举一动,就像看清楚了青阳正宇之前对余添伸出的那一指一样,这一切就像是老旧但又清晰的胶片一般,深深地烙印在陈富贵的脑海之中。
几乎完全是下意识地,陈富贵斜过身子,堪堪躲过那一刀,百斤重器高速挥舞之下带起的锐气甚至割伤了陈富贵的脸颊。
牛见势却是瞳孔一缩,显得极为惊恐,竟是放开了乘势追击的大好形势,主动向后退去。
牛也看清楚了这一切,所以他才显得疑惑,因为牛看不懂。
为什么?凭什么?
这个少年就这么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