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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切都是为了你

“林佳,你想什么呢?电话也不接!”二楼岗哨李一家拿着电话在我眼前晃,我回过神看看他,他说:“金队长的电话。”之后又消音用嘴型告诉我,小心点。

“喂……”

“林佳你干什么去了,电话也不接,要是脱岗漏岗,罚你值一个星期!”队长一口气说着,“一会给赵泉打个电话,告诉他最后一节课不要上了,到招待所来。”

“是……”我话还没说完,队长的电话就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朝楼下喊了一句,“岗哨!你快上来一下!”

李一家三步并两步快步跑上楼来,说:“怎么了?”

“你给赵泉打电话吧,金队长告诉他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到招待所去!”我说。

“行!”他转过身便往下走。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忽然说。

“什么为什么?”他纳闷地回过头看我。

“没有,没有……”我傻笑起来。

无趣的一天才刚开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不禁摇摇头,他是西藏雪山里来的孩子,他那脸上特有的散不去的“高原红”会让你心里觉得有种特殊的踏实。

阳光已经洒进走廊,刚好打在我桌前的地方,我伸出脚却碰不到,我抬起头看着阳光穿透树叶,轻轻摇曳着,时而刺眼时而柔和,我眯了眯眼睛,轻轻呼着周围的空气。阳光就在那里,仿若触手而得却是这般阴冷,我缩了缩肩膀,四下张望。人去楼空,原来除了寂静就都是寒冷。我趴在桌上想打个小盹儿,一闭眼便是梦里那昏黄的灯,水房里滴答不停的水声让我想起上刑的那个人身上浇透的水,我不得不睁开眼,走到水房去确认水龙头是否关紧,我想要关掉这一切该死的思绪,它们干扰了我。水房里的水龙头被我紧了又紧,我试过把手纸塞到里面,也试过用胶带把它缠紧,可都是徒劳的。最后我只好放弃,用其他的事情来转移我的注意力,还好李一家帮了我的忙。

“林佳,你们连的报纸,你快分一下吧,一会儿队长或是教导员回来你就不能随意走动了。”他把一厚摞的报纸轻放在我的岗桌上。

“这里面有队长和教导员的吗?”我问。

“怎么可能会有,不然要我有什么用?”这时赵泉跑上来,笑嘻嘻地说。

“你今天没去上课?”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去了,然后又回来了,队长不是找我吗?中午队长有事情。”赵泉欢快地说着,我喜欢他这种乐观和开朗。

赵泉的父亲是戈壁滩上一个导弹试验基地的总工程师,是我军战斗力生成和提高最重要的一线专家,当然也是我们同学们心中值得崇敬的英雄。

我无奈地笑一笑,李一家说的对,在值岗时随意走动,被队长发现就麻烦了。

赵泉似乎看出我情绪不高:“不会又被批了吧?”

“林佳,你是不是病了?”李一家说,“泉,她呆坐在这里,电话响了竟然都不接,我跑上楼接起来结果是队长。”

“不可思议吧,好玩吧?”我说,“李一家,刚才还觉得你很老实,没想到你竟然嘲讽我!”

李一家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不再说话。

我抱着报纸钻进每间寝室,把报纸放到各个班里,最后是回自己寝室送报,出门时却与乔楚撞个满怀。

“哎哟!”我大叫了一声。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喊什么喊!”

谁知道你在门口?我调整了自己情绪,冷眼看着她。

“神经病!”我一转身,她便说。

我站在走廊里,大喊:“乔楚,你把我鞋子踩掉了!”

乔楚跑出来,双手捂住我的嘴,说:“我放开你,你别出声!”

我点了点头,她放开了我。

“不用怕,队长和教导员都不在。”赵泉从队长办公室探出头。

“林佳,你要害死我啊?”乔楚没好气地说。

“我是神经病!”我依旧冷眼离去,回到自己的岗桌前。

被他们三个人一闹,困意全无。再次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窗子,我拿起笔开始涂鸦起来,画里和眼前的窗子一样,只是阳光与绿叶、蓝天都成了黑粗的线条,抽象地跳到我的本子里。

“你在做什么?”

我以为那是赵泉搞怪的声音,我斜着眼狠狠地别过头,随之一惊,站起身。

“教导员好!”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我的本子,我下意识地合上它。

“日记本啊!”他说,“去把走廊的垃圾清理一下。”

我一转身,他便去翻开我的本子,可惜那只是普通的涂鸦本。我假装没有看到,拿着扫把作扫地状,早上刚清理过的地面并没有任何纸屑。余光里他很快翻完了本子,似乎让他大失所望。教导员门声一响我便迅速回到座位。

第四节课铃声一响,乔楚和赵泉便先后走了,虽然他们并没说什么,而且还是分别离开的,但我心里清楚,他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换句话说,中午他们可能一起吃饭,在场的可能还有队长,其他还有什么人,就只能靠想象了。

乔楚从入学走到现在,至少在我眼中她是一帆风顺的,上辈子她准是天使,这辈子所有人都守护着她。第一次紧急集合的那个晚上,我把白天被汗水浸透的体能服洗好挂在风扇下面,全然不知晚上有“特别活动”。睡得正香的时候,乔楚穿戴整齐推醒我,我才忙起身套上还滴水的体能服,跟着跑出去。她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有人给她透了底。在紧张又陌生的环境里,依然能得到关心和爱护,我心里该有多羡慕她啊!哪怕是有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看着我,只是用一个微笑迎接我,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就是用支持的目光看上一眼,我该有多么的踏实呢!我要担心的事情总是那么多,我想得到的关心却总是比别人少,只是远远望着乔楚身上的一切,好像就饱了。不知足的心当然不会在时常缺爱的状态下饱和,那是一种望而却步的“饱满”。幸福成她那般样子只要看着就够了,乔楚是幸福之最,她不需要咆哮不需要撕心裂肺如我般哭嚎和与母亲争吵,她的世界就是那样简单美好,她只管张扬不羁,只管放开胆量去做,只要是她想的事情,就总会有人帮助她来实现。而肖蓉蓉则不同,她作为航天科学家的女儿,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会有那股子稳劲儿,好似有强大的内功护法,威力再大的招式稍接近她便会瞬间灰飞烟灭。这些当然是我这无名小卒望尘莫及的。说乔楚是天使,是因为她总是在被人呵护着,就像人们总会对天使心生怜爱,不管她突然掉进一个什么样的大炼炉,总不乏有人为她加油鼓励;当她训练磨破双膝双手时,会有人送来护膝和云南白药;当她没有排假却想外出时,就会有人主动帮助她串假;当她被老班长狠批的时候,就会有人向老班长暗示温和宽待;当她私藏手机躲避检查的时候,就会有人帮她暗度陈仓。

而我,一个普通平凡的人,就注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接近午餐的时间,我喊了喊楼下的李一家。

“李一家你去买午饭吧,队长教导员都不在,你快去快回来,有人问我就说你去机关取通知了!”

“那你吃什么,我帮你带回来!”李一家说,“你们女生楼层的岗哨我没法替你,我一起买回来!”

“不用了,我有饭!”

李一家走后,我拿出两个快要腐烂的苹果,想吃掉又犹豫了一下把它们放进衣兜里。我走到“军容风纪镜”前看了看最近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自己,回想这些年与妈妈林梦兮艰苦清贫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那少有的笑脸模糊的存在,快乐的感觉却记不住了。

“林佳,饭我给你买好了,你多吃点!”李一家把饭放到我的桌上,我还没来得及对他报以热情的微笑,他便下楼了。

我打开饭盒,那是一份15块的鸡腿饭,我走下几个台阶,趴在扶手上偷偷看李一家正在吃的那份,那是5块钱的全素份菜,他吃得很香,但是我知道,他并不是不喜欢吃肉。

上次我跟李一家一起坐岗是一个月前,那会我对同届的学员还没有认全,不知道谁是谁,与李一家接触一天让我们了解熟悉起来。我们这种学员队无形中有一个怪现象,不管是谁都会不经意间说起或者问起你的父母是谁,无论是教员还是学员,大家的眼里似乎学员身后的那个老军人,更能全面的代表你拥有的一切,才意味着一种人脉甚至是可以用来炫耀的资本。然而,这些对于我来说却是拼命想抹去的一种印记,说起家庭就等于在提醒我“父母离婚”的故事。

我在这个学校认识的第一个男生是赵泉,他天生自来熟又总是和乔楚与肖蓉蓉走的很近。李一家是我在这个学校认识的第二个男生,他此生似乎就是为了西藏而来,他妈妈在7月西藏最美的季节探亲,意外怀上了他,虽然出生在内地,10岁就被在高原当边防团长的爸爸接到了西藏,从此8年时间没有走出过藏区。这8年,他的父亲从团长到边防军分区司令,在他父亲的心中,一直把李一家当作了边防事业的接力者和继承人。他真正的读书岁月,是在父亲挚爱的雪域高原度过,那里的小学、中学不分年级,一个老师同时教着不同年龄的孩子,那种教育的方式和方法的教育下,李一家的学习基础是可想而知的。然而父亲却始终坚信给李一家锻造一个适应高原自然环境的身体条件和甘于献身高原的思想境界,远比掌握更为丰富的文化知识重要。刚进藏时,李一家像个“病娄子”,整天头痛、眼胀、胸闷,走几步就喘不上气来,心脏总狂跳个不停,就是躺在床上,也总是觉得气短,一夜一夜睡不着觉,有一种随时都可能会离开这个世界死去的恐惧。没有多久,李一家便明白了,想要好好地活下去,首先就要战胜高原的恐惧,渐渐地他适应了那里的气候和环境,他的高原反映和“病娄子”现象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轻了,再后来竟完全消失了。他成了一个在高寒缺氧的雪域边陲上,可以随意奔跑和高声呼喊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李一家不仅克服了高原反应,还把高原边防生活当成自己最大的人生寄托。李一家把对父亲的爱浸注在父亲守护的雪域高原,这份爱也呼应了他父亲的心理状态,父亲也把李一家当作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他的最大愿望是想让他的后代李一家彻底地成为一个雪域高原人,成为一个适应那里一切环境条件的西藏人。伴着高原特有的风和强烈的紫外线,李一家脸上的颜色越变越红,皮肤悄悄有了细细的裂纹,他的心却越发的火热和踏实。

像看英雄一样仰视父亲,是李一家与生俱来的生活习惯,他从小就觉得,父亲能在那样的气候条件下工作和战斗多年,本身就是最大的英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很配合地向着父亲期待的方向,做着积极而扎实的努力。然而,在李一家的心里,却有着自己期望的守护西藏高原的方式。成为一名西藏高原的边防军人是父亲对李一家的期望,李一家的理想却是做一名军医,并且这种愿望常常让他渴望至极。每当说起这个愿望,他的眼神都会忽然变得有些黯淡。李一家的父亲戍边30多年,更多时间是生活在一个平均寿命只有40几岁的边陲县城。为了锻炼李一家的适应能力,父亲把李一家送到了一个在海拔4400米的雪峰峡谷中执勤的边防连队,这个连队的驻扎地叫果拉,就是在连队的日子里,他认识了连队机要参谋赵旺的儿子赵成成,两个同龄的小伙伴相逢在这与世隔绝的世界里,简直就像久别的亲人相见,很快就成了特别要好的朋友。李一家从赵成成那里得知,成成的家乡在西子湖畔。成成很动情地给李一家讲了他随母亲第一次来西藏探亲的故事。那一年,妈妈带着成成从杭州出发,第一站到了成都,那时赶上入藏的航班紧张,他们在成都等了7天,才拿到进藏的飞机票。然而,在拉萨准备中转的时候,成成因突患肺水肿住进了医院,有人说治不及时要出人命,还有人说治好了也得留下后遗症,这可急坏了成成的妈妈,孩子是丈夫的心肝宝贝,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成成妈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医生面前,她哭啊喊啊,几乎到了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程度。可是,这里的危急情况赵旺并不知道,当时也没有办法与雪山上的赵旺取得任何联系。成成妈一个人床前床后不停地忙了10多天,孩子终于出院了。可是从未出过远门的成成妈,在拉萨街头巷尾转了一整天,仍未找到去赵旺连队的汽车,后来当她听说还要换几次汽车,走四五天路时,望着病后虚弱的成成,她泄气了,连续20多天的奔波,娘俩的心愿就是看一眼丈夫、爸爸,让他看她们一眼,可是,终不能把命扔在路上啊!

成成妈一狠心,带着儿子离开了西藏……

回到家中,成成妈给赵旺写了一封充满感情的长信。她详细讲述了自己带着孩子去探亲这20多天里的经历,绕来绕去最后说出了最想说的那句话:快调回来吧!随后,她不惜一切代价地开始了联系接收单位的努力。很快,她在驻杭州的一个单位给他联系好了工作,疯了一样一封接一封地写信摧:“为了这个家,快回来吧!”

可对于一片痴心战斗在高原的赵旺来说,却觉得左右为难,他在一封回信中说,“这里就我一个机要参谋,我提出调走,是那么回事吗?”

成成妈只好发出最后“通牒”:“你离开的是雪山,回到的是西子湖畔,哪个轻哪个重,哪个冷哪个热,你还用想吗?难道你不想要这个家了吗?”

持续两年的交战,他们最终离婚了。赵旺由于父母早逝,他只好把儿子赵成成带回了西藏……

在雪山里生活的李一家和赵成成,都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对事业执著的人,也是值得尊重的人。他们却不知道这里的环境,其实本身就是战场,他们也随时经受着生死的考验。说不准哪天在父亲出发值勤的平常日子,他就可能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离开父辈的平常日子,就可能成为生死相隔的永别。一天,李一家和成成约好在山坡上看藏獒,成成却迟迟没有来,过了好一会儿,成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脚踩得步子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接着他出现了头痛、呕吐,随后彻底虚脱。李一家大声呼喊着成成的名字,手臂用力的挥舞,可是成成却倒在地上,像个无助的伤者。李一家背着成成回到防区,他们说成成是肺水肿复发,一切只能听天命了。李一家始终死死地抱着氧气袋,大声叫着成成的名字,大人们背起成成就往山下跑,还在路上成成就没有了声息,他闭上的眼睛再也没能睁开。成成走了,他的父亲像被雷电彻底击穿了灵魂,就如丢了魂一般,一言不发地背着成成走出雪山,从此再没回来。李一家说,在西藏这是很平常的事情,虽然发生的几率很高,可谁也不愿意假设在自己身上,任它发生在谁身上,都是致命的打击啊!成成的爸爸赵旺由此出现了精神疾患,当年打报告转业离开了雪山。这件事,在李一家心里也是终生难以释怀的巨大的遗憾,他不愿意相信发生在成成身上的悲惨结局,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目睹一个生命在眼前的消逝,而且是自己天天在一起的亲密伙伴。这个事实让他许久难以接受,死亡带来的恐惧侵蚀了他还不成熟的心灵,他曾经深爱着的大山也由此充满了恐怖。李一家决定问问自己的父亲,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想到离开西藏。父亲只是摸着他的头,久久没有做声,他发现有一种热乎乎的液体从父亲脸上划过,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自那以后,他发现父亲干起工作来更是不分昼夜,甚至有种与时间争抢和赛跑的拼劲。每逢什么重要的日子,父亲就会一个人带着祭品坐在山头上,嘴里不说什么,酒倒在雪地上,让风尽情地吹着脸,眼睛望着远方。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也许失去的生命太多了,由此父亲才更坚决地要坚守在这里。人的“一夜长大”离不开一直以来的来自内心深处积聚已久的那种踏实和坚持,人生的无常变故一触即发了内心的追求和向往。从那时起,李一家就有了一个志愿,当一名军医,为在雪山上执勤的官兵和藏民治病,与残酷的命运争夺宝贵的生命,那是他心底更为迫切的守护藏区大山的方式。虽然没能入医科大学,离自己最初的志愿渐行渐远,李一家红红的脸上却总是笑容灿烂,他说的一些话让我记忆深刻,他说:“十几年,父亲的踏实和坚守让我学会了很多,其实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像父亲一样,让生命与雪域同在。在高原边防线,人们对‘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老西藏精神,都有一种很强的崇尚感,或许在过去的日子里我曾困惑过,可是困难像一种果实,等它熟透落地了,繁茂的枝叶就像希望一样,充满蓬勃生机。我们雪域边防很好,走在雪山上你会有一种特别宽阔的胸怀,会有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等毕业了,我要回到那里,成为雪山上执勤的父子兵。”

李一家的话,让人听了跟着提神和长劲,即使理想实现的过程中有了偏差,可他依然宽广的胸襟让我不禁好奇他要守护的雪域高原会如何更加的广阔。是的,我也愿意在困境中走一会儿,如果能看到下一秒蓬勃的生机。可是,我无法在困境中走上几年或者几十年,因为我看不到希望,就没有前进的方向。每当我想到艰苦的训练生活,想到我自己的成长过程和家庭环境,心里就会不自禁地产生些许自卑,甚至常常为此感到困惑。

交了队里的值日岗,我开始了正常的上课生活。

这天是新开设专业理论课的第一天,肖蓉蓉值班带队,队长、教导员全程伴随,足见队里领导对这门课程的重视。当然,也有消息说此课的教员是全院出名的“倔人”,人送外号“马户”,简称“老马”,实际是一个字“驴”。近几天有小道消息传出,说乔楚的爸爸来学院了,武警省总队大校副总队长驾到,自然风光无限,听说院里领导和系、队的领导都参加了欢迎宴,还有人提出了请全国抗洪英雄给全院学员作报告的建议,是乔副总队坚决不肯,才没有变成事实。大家都有一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那就是乔楚在校园里走路的感觉都变了,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脸的阳光灿烂,那感觉真是要在脸上开出花了。

早晨的阳光铺在上课的路上,洒在行进队列中每个学员的脸上,路旁表情严肃的学院纠察并没有对我们挑剔,我们走向教学楼的上课队伍一路顺利。

距上课铃响还有五分钟,教室内学员们已全部整齐端坐。这时教员还没有来,保障的小值日正忙前忙后生地做着细小准备,生怕有半点失误。队长和教导员都在教室内,在他们的巡视下大家都在有模有样地翻看着手里的教材,当然书里写些什么并没有人在意,余光里都悄悄地关注着队领导们的一举一动。这种让人紧张到快要窒息的感觉还是破天荒头一次,上次院长来听抽查课,还有男生趴在桌上打瞌睡,今天这阵势可见绝非一般。

几乎就在上课玲声响起的同时,教室的门开了,一个身材不高,皮肤黝黑,还有几分驼背的中校,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讲台前。这个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老马”教员,表情诡异独特,不需要说话就有不寻常难靠近的气场,让人感觉来者不善。课堂上鸦雀无声,空气中无声地传递着警告,人人都多增了几分提防。课堂上没有人打瞌睡,也没有人低头做自己的事,至少看起来都是认真听讲的样子。紧张的气氛把时间的脚步托慢,谁也不知道这样靠“秒”来计算时间的课堂将会怎样结束。

“你……请起立!”教员的手指着我的方向,就在我瞬间走神之际,让我顿时深感他明察秋毫功夫的厉害。

我的心狂跳得不行,我感觉到自己被来自四周的目光所紧紧包围。

“对,就是你!”教员果断地用手指着说,他的尾音刚落,坐在我前面的乔楚站了起来。

我悄悄地舒了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怕把教员的目光吸引过来,谁都不愿在这个时候引来节外生枝的麻烦,我想。

教员左右手仍然熟练地玩着粉笔头,在讲台前来回踱着步子。当他的眼睛不再敏锐地扫视四周的时候,我才仔细打量起他来。他脸上残留的胡茬,镜片上明显的水印和指纹,邋遢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即使没有不幸地对视上他的目光,我也不敢让目光在他脸上过多地停留。现在最令我关心的是他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把乔楚叫起来,如果是提问,乔楚是否能回答上来,她若回答不了,那么我很有可能就是备选的“下一名”。

“我很想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他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跟他随意又熟练的身体动作一点不相符。

乔楚晃了晃自己的双肩,看起来自信无比。

“听课,当然是听课,不然还能干什么?……”

乔楚的话还没说完,教员就不耐烦地摆摆手,随即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请听口令,把手伸进你的书桌,拿出你得意的那个——玩意!”教员很严肃地说。

乔楚没有动,很抵触很反感地看着教员。

教员一个冷笑,快步走上来亲自动手从乔楚的书桌里拿出了一个我们很熟悉的东西,天……是乔楚那心爱的小数码相机。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音,瞬间里大脑一片空白。

我知道乔楚惹祸了。

乔楚的身子变得坚硬,虽然她留给我的只是背影,我相信她的脸色一定是苍白尴尬的。

教员并没有就此停手,他拿着相机径直走到讲台前,熟练地连上计算机的数据线,把相机里的内容打在幕布上。

室内随即唏嘘一片。被打在幕布上的是乔楚周日外出去公园的照片,随着教员的翻动,还出现了乔楚与爸爸在公园的合影,以及在学院招待所与队里领导一起吃饭的照片。那一刹那,我似乎解开了所有的疑惑,难怪周日金队长一定要安排乔楚外出,原来是她的父亲来了。

这种照顾也太明显了,真是太势利了。一种莫名的反感顿时让我心里很不舒服,甚至是非常气愤。

翻看了照片的教员,似乎更加反感和愤怒,他颇有不屑地说,“你上课翻看照片,是想对我传达和表示怎样的意思和信息呢?”

接着他突然提高声音,“是想告诉我本教员不值得你尊重,还是想让我知道你的父亲是个身居要职的军中大校,是全国知名的英模人物,最近在学院里影响力颇深?能把你真实的意图说说吗?”

教员的脸上有那么几秒钟闪现出得意的表情,随即又变得不屑一顾。

“我什么意图也没有,我就是看了几张照片,难道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吗?”乔楚争辩说。

“复杂?看来你多次巡演的父亲偏偏少了一次对你的专场演讲,你认为你凭什么现在坐在这间教室,坐在我的课堂上翻看你同你父亲的合影照片?就因为你有一个英模的父亲,你就因为这样而与众不同,因为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父亲,就走进了这所学校蔑视一切的条例和规定吗?你认为在这间教室里展示出你同你父亲的合影是你人生的自豪和骄傲吗?别忘了,英模的主角是你爸,你是你,不管你父亲是谁,都没办法让我高看你,我是农民的儿子,我凭自己的努力,今天不照样在这里给你当教官吗?”教员说得慷慨激昂,甚至有几分意味深长。

他用无声的目光扫视着每一张脸,似乎在寻找一张仍理直气壮甚至带点挑衅的面孔,以便他更尽情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可惜的是,没有人敢迎接他那充满挑战的眼神。这样的结果似乎让他还满意,他露出黄渍斑斑的牙齿,轻声地笑了,他搓了搓手,拾起根粉笔,重回了他讲课的状态。

乔楚,我们那平时高调和张扬的公主,此时却仿若透明人般继续站在那里,由于教员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提到她是否可以坐下,乔楚便僵直地站在那里,全身都表现着心里的不快。若是贸然地坐下,肯定要免不了教员的一顿痛骂,很明显,教员就是要把她晾在那儿,若是她再生出事端,事态严重性就升级了。可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丢脸又尴尬,即使不用看,也知道她脸色不好,乔楚就这样一直坚持站到下课,虽然大家的余光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可谁也不敢去直视乔楚,谁都怕把这个老马教员的注意力引到自己的身上。我眼前那个平日里自信高傲、漠视一切的乔楚判若两人,她低着头,无精打采,或许我不该那么想,可是此时的她像过了开水的蔬菜,一点生气都不在了。

这种微妙的被故意回避的感觉犹如骨鲠在喉,直到回到宿舍谁也没再跟乔楚说一句话,这个时候的寒风习习我甚至比乔楚感受的还要深刻。那些装作不经意却刻意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身上扫视,而乔楚脸上那僵硬的神色也在让她身上永远是满格的战斗力消失不见。我知道刺痛她的不只是面子上的难堪,那是心底里一份被轻视的伤痛和无法宣泄出来的呐喊,那是我过去十几年成长岁月中最熟悉不过的痛楚,那是一种想要冲破束缚证明自己独立而存在的渴望。有时候,与英雄和优秀的父辈扯上关系,本身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让人欢喜,有时候,沙滩再布满金黄也只是让人单看到了金子的光芒,有谁知道只有英雄的后代,才可能更崇尚英雄并带着比任何人都迫切的渴望想成为英雄,芝麻粒般的努力都在证明自己存在的痕迹,又有谁知道,只有英雄的后代比别人更想摆脱身上衬着的“光芒”,他们依然需要应有的宽容来成长。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乔楚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英雄之后,她受伤害的情绪似乎很快随风而散,午饭过后,同学们再次见到乔楚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轻松自在了很多。她不说话,谁也没有主动与她搭话,一个午觉起来,上午发生的事情似乎已被快速遗忘。

哨声一响,带着困倦匆匆下楼、站队,一切如常照旧。院子的地面稍稍润湿了一层,蒙蒙细雨洒洒飘落。走在队列里,人慢慢清醒起来,也忽然难受起来,情绪似乎被昏黄的天空带动,这一路,有点漫长、又有点难耐,谁也不知道有哪一天,天空可以一片灿烂。

队伍还没有走到教学楼,队助理赵泉就匆匆跑来,告诉乔楚马上回队里,是教导员找她。乔楚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谁也不知道她被找回去将面对一个什么状况。

就在乔楚刚刚离开之际,一个重大意外让我们整个队伍目瞪口呆。

致那些自以为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妄加评价的人:

当你抱着一丝好奇读到这封独白的时候,希望你的心态与思维能和我一样,简单而端正,我的自白只为唤起良知,别无他意。

走进军校前,我是一名普通的高三学生,如果说还有什么与其他学生不同的,那就是我的父亲是名军人。说心里话,我从未想到过还可以把军人的父亲作为依靠。我从小到大,都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是母亲把我一手带大的,记忆里生病的时候父亲不在我身边,我难过哭泣的时候没有父亲在一旁安慰我,我的父亲没有为我开过家长会,没有接送过我放学,我和无数军人的孩子一样,常常被人误解是单亲家庭。那些普通孩子享受的平凡的家庭生活,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美好的却很难实现的梦境。可我爱我的父亲,这不仅因为他是一个英雄模范,更因为他是一个值得人爱和尊敬的人。他是一个热爱事业,也热爱家庭和生活的人,他长期献身军队的建设事业,但我也深深感受到了他对我和妈妈的爱。他常常说,“富养女儿,穷养儿。”从我记事起,他就什么事都宠着我,无论我喜欢什么,他从来都不怕花钱,都想方设法满足我,让我开心高兴。我爱我的父亲,并以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要说我对他的依靠,那是精神上的依靠,我以他为榜样。可我却并没有因为他军人的身份而想过走任何捷径,我入学以来,我也一直在勤奋努力,主动接受学院的管理和训练,主动经受严格的磨砺与考验。我可以说我的身上没有“特殊”,有的只是加倍的努力。

可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为什么在某些角落里还存在着对我,甚至是对我们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当你们凭着毫无根据的假想冷言冷语地曲解我的家庭出身的时候,我真想问问这个世界怎么了,同为军人的你们怎么了?难道我的父亲不值得你们尊重吗?难道身为军人后代的我不能让你接受吗?要对我和我们指指点点的原因是什么?我们是来受教育、学本事的,不是来被数落和挖苦的,能真正让我佩服的是我的父亲,是他无私奉献坦荡一生的英雄所为,而不是那些被你们口中扭曲刺耳的言语。因此,我在此想送上一句,尊重别人,就是尊重你自己,为此,请自重。

此致

敬礼

一个想努力学习的学员乔楚

大家读到乔楚名字的时候,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乔楚,你疯了。我的内心顿乱得不行,这封看似内心自白的公开信,虽然没有特别过分的言辞,形式却是非常敏感的。比如,这种类似公开信的方法,对于军校来讲,能容忍吗?上午刚刚发生了教员批评乔楚的事件,下午乔楚即作出如此激烈反应,无疑将会使事情迅速走向更加敏感和复杂。

“乔楚,你惹祸了。”我在心里想对乔楚说。

写着乔楚大名的这封“挑战信”高傲地依在教学楼门口的墙上,吵嚷的人群把它包围得紧紧的。乔楚的名字被大家一遍遍提起,信中那些挑战性的字眼被读了一遍又一遍,即使是同队的其他学员,对乔楚的做法都很快表现出了三个立场。大多数人都保持中立的态度,不论乔楚做的是否有道理,是否会受到处理,都觉得事不关己;少部分人则谴责乔楚的行为,认为她是任性又自负,这样的极端做法会招来更大的麻烦,甚至可能拖累大家;剩下的再少数则是支持乔楚的,他们认为教员上午的做法实在欠妥,甚至有些过分,乔楚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人群中,有些我不熟悉的面孔,他们的想法我无法得知,可那眼角和嘴角挂着的细纹无不写着他们心里的不满和轻视,让我替乔楚感到不安。我无法理解总是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善于解决一切难题的乔楚为何就这样丧失了理智,做出了如此下策的选择,我不知她将如何面对已经出现和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一切难题,以及来自四周的可怜和不齿。

我忽然产生了有些对不起乔楚的感觉,我担心是哪次我对她的诅咒真的得到应验,让她如此祸从天降。

人群嘈杂混乱,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上前,挥手扯掉了墙上的“挑战信”,那迅速快捷的动作,难掩深藏在内心的激怒。

齐刷刷的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顿时一片吃惊。

“队长……”肖蓉蓉颤抖着声音脱口而出。

就那么一瞬,我陷入了无限的假想,队长身披黑色战袍,一手后背,一手握住腰间的剑柄。狂风呼啸而过,卷起三层黄土,他拔剑大叫一声,一个高速旋转回身,四周立刻遍地横尸。

“乔楚在哪里?”

没有风吹,没有呼啸,更没有什么大叫,队长的声音沉着而平静,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我没有看他的脸,紧张的心跳敲着大声的鼓点几乎要将我的心震碎。

“乔楚路上被教导员叫回队里了。”肖蓉蓉抢着说。

金队长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队里走去,前方却正是迎面走来的教导员。

人群中的肖蓉蓉再次脱口而出,“教导员!”

只见教导员正迈着轻快的步子,腋下夹着已经有些破页的笔记本正向我们走来。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朝我们挥了挥手。

“怎么都聚在这儿?”

金队长却抢先接过了话,“教导员,乔楚呢?”

教导员听了一头雾水道,“我不知道,我刚开了一个会……”

“不是你找她了吗?”金队长和肖蓉蓉几乎同时望着教导员。

随后,他们又像同时悟出了什么,转身都向队里跑去。

乔楚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考察我这个班长的职责或者是能力的,不仅是她平时的那种优越感和自负的神气劲让人难以忍耐,就是她随心所欲直白简单的大小动作,也可以给我带来棘手的麻烦。

深蓝色的玻璃窗,把外面的太阳光无情地隔绝在窗外的另一个世界,屋内一片乌云密布,队长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拘谨地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浑身的血液仿佛也在随着慢慢降温,浑身的肌肉在悄悄地缩紧。我没有一点思绪,好像一个空心的木偶,就只是呆坐着。

金队长用力地咳了一声,我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你是班长,怎么能掌握不到乔楚的动向?”

“我……”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队长!”肖蓉蓉未喊报告,就忽然闯了进来。

“对不起队长,赵泉也不在队里,他和乔楚应该在一起。”肖蓉蓉喘着粗气说。

“马上召集你班里人,想办法把乔楚和赵泉给我找回来。”金队长很果断地对我说。

“是,队长。”我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恢复了温度,同时我也充满疑惑,赵泉怎么会和乔楚在一起?他们能去哪里?这样做不知道是害了乔楚还是害了赵泉他自己。

我跟肖蓉蓉回到宿舍,让肖蓉蓉抓紧去教室,把正在上课的班里同学都叫回来,并嘱咐她一定要注意动作轻点,防止影响进一步扩大。可是,肖蓉蓉虽然应着,却坐在那里久久不见离去。

“你快去叫她们吧,我在教学楼后面等你们!”我催促肖蓉蓉说。

“你知道她们在哪儿吗?”肖蓉蓉问。

“我怎么会知道……”我无意间看到肖蓉蓉的眼睛,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游荡着,这让我顿时想到了什么。

我吃惊地看着她,“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她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看,“不知道,所以我在想,咱们到哪儿去找呢?”肖蓉蓉耸了耸肩,她的神态很陌生。

“去把李一家叫来!”队长在走廊里大声喊。

我立即扯了扯肖蓉蓉的衣襟,“快走吧!别让队长再看到我们!”

肖蓉蓉只是看着我,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我松开了拉扯她的手,快速走出房间,却在走廊正撞到金队长,我撒腿便跑,值得庆幸的是,队长并没有在后面喊住我。

我出了学员队,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对乔楚和赵泉的同时消失开始认真回顾和思考。现在看来,乔楚和赵泉的关系是很特殊的,否则怎么可能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同时消失呢。这使我想起平时赵泉总是向着乔楚说话的许多小事。而肖蓉蓉今天的表现,也是那样的让人捉摸不透,从她一会儿着急,一会儿又不温不火的情况看,能解释她行为合理的最佳答案,就是她参与了这一切,在队长面前只是演戏。如果那样,她当然不会急着去找乔楚,或者说乔楚和赵泉在哪里,她是心知肚明的。

乔楚这次的过激之举,包括把信贴在教学楼前面,而后又和男学员一起旷课,学院肯定是要对她进行处理的,否则学校以后还怎么管理学员呢?我完全感觉得到,事情已经传播的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的发酵过程,风一般传播的速度和扭曲变形的程度是难以控制和预测的。似乎可以预见,一场整顿即将暴风雨般地迎面扑来。

不管乔楚出于什么目的和原因又躲在了哪里,肖蓉蓉又出于什么原因为遮遮掩掩,我都没有理由坐以待毙也踏实不下来,眼前最无助的难题就是身为班长的我,要把乔楚带到队长面前。她经常流连于何处,或者说哪里会是她伤心时的避风港,这对我来讲简直是一个找不到算式的数学题。在这样一个严格封闭的校园里,谁都可能会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秘密“小角落”,在困惑的时候去悄悄宣泄一下自己的情感。我一个常常与她“交锋”的人,怎么可能会猜到她的这个隐秘之处呢。还有那个看上去老实无比的赵泉,他作为负责队里领导保障的学员,本来人身就比我自由的多,要是他想在校园里藏起来,快速找到的几率就更小了。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肖蓉蓉盯着看我的眼神,那种眼神是复杂的,也是可怕的,那是一种一眼望不到底,知道内容很多却又读不懂找不到头绪的眼神。

我想起刚刚金队长对我的批评,同时也想起了周日让我给乔楚让假时的不悦,我预感到自己的形势也正在发生着变化,保不准背个处分的可能也是存在的。这让人不免感叹,有的人天生就喜气洋洋、好运相伴,而有的人,像我这样,没有惊喜、没有宏图,即便小心谨慎,也只有惊吓与徒劳。

我是缺乏这种处理复杂事情能力的一个人,肖蓉蓉如果不积极作为,不管我怎样努力,也很难找回乔楚和赵泉,即使幸运敲了门,真的是我找回了乔楚和赵泉,队长和教导员能善罢甘休吗?能轻易放过身为班长的我吗?想到这些,我的心中忽然更加矛盾起来,一种进退两难的委屈感涌上心头。肖蓉蓉那内容丰富的眼神,队长那愤怒的表情,似乎都在我眼前晃动着。林佳啊,林佳,你为什么非得要像母亲林梦兮一样认真和耿直呢?你就不能学得灵活一些吗?认真不是缺点,但在不该认真的时候认真,总是个碍事的人。

我漫不经心地走在校园里,思绪像无头苍蝇般在大脑里四处乱窜,想法与想法在进行着无情的碰撞,却没有让我的脚步和眼睛停下来,我还在极度警觉地搜索着乔楚和赵泉的身影。

“林佳!”值得感谢的是李一家,他在这时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着他那张更加发红而紧绷着的脸。

“队长让我告诉你,马上回队里,乔楚他们回来了!”

这话简直像一针兴奋剂,我二话没说,掉头就向队里跑去。没再回头,也没再多打探一句,事实证明,若是多问些什么,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那般唐突。

我一口气跑回队里,越来越临近,身体就开始变得僵硬,空气里充斥着莫名的紧张,氧气好像消失一般稀薄,我大口深呼吸,却没有改变身体的麻木和精神的无力。

我本应直奔队长的办公室,又担心他正在找乔楚谈话,我蹑手蹑脚地从队长门前走过,竖着耳朵细听,竟然什么也没有听到。

班里的窗户大敞着,窗帘漫无目的地摇摆着,像只空唱着哑剧的幽灵,皱着眉,耷拉着眼角,满脸苍白。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乔楚竟然安静地坐在床上。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舒缓下来,我轻轻坐在床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林佳,蓉蓉呢?”乔楚轻声地问我。

她的脸色苍白,眼圈通红。

“你还问,不是找你去了吗?……你怎么搞的?”她一开口,我一肚子的恼火都涌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任性?怎么这么不替别人考虑问题?你不怕事,可是你替队里和班里想过吗?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你让我这班长还怎么当下去?”我越说越气愤,站起身来狠狠地瞪着她。

乔楚的眼角落下了两行泪水,一个接一个的晶莹珠子扑簌不停,在她的脸上划过两条发亮的轨迹。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赵泉推门而入,“林佳,队长找你。”

我喊过报告,推开队长门的时候,发现金队长竟然站在窗前很少见地抽着烟,只见一支香烟夹在他的指间,烟雾弥漫在他手的四周,一截白色的烟灰留在那里,他似乎在作着非常沉重而深刻的思考。

对我的到来,似乎并没让他从思考中回过神,我只好站在那里,等待他的问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我的存在示意我坐下,香烟已经燃尽,他长长的叹气声似乎是与烟灰一齐落下的。

“刚才,乔楚的妈妈来了电话,乔楚爸爸报病危了。”

“病危?不是前几天还?……”我想说还来学校了,可想起课堂上那些照片,还是生生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是的,前几天还来看过乔楚。没想到他是带着重病来的,竟会发病这么快,真是太可惜了。”队长说得很沉重,完全不像他名字里带着的那过多金字旁般冰冷和冷酷。

“这也太突然了,怎么会呢?”我自言自语般嘀咕着,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

金队长通过乔楚的妈妈,知道了乔楚爸爸上次来学院看乔楚的真实情况。

近段时间,乔楚爸爸先后出现了头疼、视力模糊和四肢麻木的感觉,乔楚妈妈多次催促他去医院检查,工作忙碌的乔楚爸爸却总是一拖再拖。这天,总队的医生联系了当地的医大专家,为乔楚爸爸做了脑部核磁共振,检查的结果令专家们万分紧张,在乔楚爸爸的大脑里发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恶性肿瘤,如果不是位置长得极巧,他早就应该成植物人了。随即他们又对他进行了全身检查,发现在脑部原发的肿瘤,已经转移到多处内脏器官,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恶性肿瘤晚期。作为大校指挥员的乔楚爸爸,从医生们的神色中,就已察觉了问题的严重。他在多年前的抗洪抢险中,由于驾驶冲锋舟在洪水中抢救群众,被洪峰将冲锋舟打翻,他被洪水冲起重重地摔在桥墩上,头部受了严重的脑外伤。这头部的病情是否与受伤有关,乔楚爸爸无从知道,但一定是脑子出了严重的问题,他心里是有数的。他率直的几句话,就攻破了想要隐瞒病情的专家心理防线,了解掌握了自己的实际病情。医院要求即刻住院,乔楚爸爸却以需要回去处理一下工作为由,离开了医院,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径直奔到火车站,上了前往通院的火车。为了防止路途出现危险,乔楚爸爸没敢坐飞机,他在火车上度过了整整一天,来到了通院,他没有向学院和队里透露一点自己的病情,只是说想来看看孩子,希望能借休息日让他与孩子一起出去转转。他早就答应过乔楚,要到她的学校来看她,带她一起去逛街,去公园照相。乔楚是他的掌上明珠,也是他一心想娇着养的宝贝,他想在自己失去自理能力之前,完成对孩子的一份承诺。

短短的两天,是乔楚爸爸和乔楚最开心的日子,他们在一起玩啊、乐啊,乔楚无法知道的是,爸爸在开心笑的时候,同时也在忍受着怎样的病痛。很快,乔楚爸爸就接到了医院和乔楚妈妈打来的电话,他只好抓紧赶了回去。

住进医院的当天,他就进入了昏迷。

金队长告诉我,队里已给乔楚打了请假的报告,并帮乔楚定了机票,让我抓紧安慰安慰乔楚,帮她准备一下东西。金队长还嘱咐我,乔楚今天贴公开信和旷课的事,就先不要提了。虽然她的做法有些过激和任性,但现在最主要的是保持她平静的心情,以免承受不了这突然的打击。我连连应着“是”、“明白”,便抓紧回到了班里。

这时班里已经聚满了人,大家站在屋里,有的帮助乔楚收拾东西,有的在说着安慰她的话。

身为班长,我深深感到自己先前的冒失和欠妥,“乔楚,真对不起!”我木讷地站在那里,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乔楚忽然奔向我,用力地抱紧我,头轻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的嘴张得很大,泪水如泉般顿时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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