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裕富的一番话在金秉荃心里萦绕了好几天。正像前段时间老同学钱密所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但仔细琢磨却颇有道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身在官场，谁不想升迁得快一点，官当的大一点？而要想尽快升迁，就必须尽快做出显著的政绩。要想尽快地出政绩，就必须解放思想，打破常规，追求卓越，想别人所不敢想，做别人所不能做。上面不是说嘛，发展是硬道理，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先发展起来再说。至于污染，以后有条件了再治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嘛，哪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完美无缺，四平八稳？这样一想，他的心里感到亮堂了许多，也平静了许多。
几天后，金秉荃主持召开常委会，专门研究湖区开发议题。保护还是开发，这个敏感而重大的课题摆在了决策者们面前。
“盘龙湖一带地理位置优越，交通发达，商机无限。长期闲置，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发展是硬道理，是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目前，各地都在加快发展，形势催人，形势不等人，所以对湖区实施全面开发已经势在必行，刻不容缓。否则就会丧失机遇，贻误发展，犯历史性的错误。在现有条件下，实现超常规发展，难免会造成一些污染。这并不可怕，以后有条件了，再慢慢治理。为了加快发展，暂时牺牲一点环境值得。先污染，后治理，是工业化国家共同走过的道路，是不可逾越的历史阶段。为了繁荣一方经济，造福一方百姓，我们就是要痛下决心，敢于打破常规，敢于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实现经济率先腾飞。”常委会议上，金秉荃开门见山，抛出了自己的观点。
“发展经济固然重要，但我们不能执其一端，不顾其余，忽视环境保护，靠牺牲生态环境换取一时的经济发展。我们做任何决策都要全面权衡，慎重考虑，不可急于求成，草率从事。否则，会犯历史性的错误，甚至成为千古罪人。盘龙湖一带是我区的水源地和心肺系统，具有不可替代的生态功能。实施大面积开发，允许在盘龙湖周边建别墅、酒店、工厂，大家可以设想一下，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同志们，我们还是发点善心，为子孙后代留下这一片青山绿水吧。”工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方明随后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我同意方副书记的看法。盘龙湖周边地区开发关系重大，影响深远，不能等闲视之，轻率决定。否则，我们将成为千古罪人，既对不起全区人民，又对不起子孙后代。”管委会主任翁卓随后发言，明确支持方明的观点。他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他多么重视盘龙湖的生态保护，而是因为金秉荃事前没跟他通气，他心里感到不平。主要领导的观点存在分歧，与会人员不便表态，会议没能形成决议。
“金书记，你在湖区开发问题上的态度转变得好快啊。”会后，方明来到金秉荃的办公室，很不理解地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从实际出发，及时修正错误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优良传统嘛。以前之所以不同意湖区开发，是因为思想不够解放。现在看，为了加快发展，其他方面作出一定牺牲，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必要的。”因为方明在会上公开唱反调，金秉荃憋了一肚子气，正想找方明兴师问罪。见方明自己送上门来了，于是板着脸，回答说。
“强词夺理，无耻的狡辩，两面派，变色龙！”听了他的一席诡辩，方明心里忍不住这样想。
“方副书记，你年富力强，前途无量，要注意讲党性，顾大局，与工委保持一致啊。”金秉荃点上一支烟，悠闲地抽着，不阴不阳地说。
“谢金书记吉言，前途不前途我并不看重，只是不知道什么地方不讲党性和大局，不与工委保持一致了。”方明知道金秉荃话中有话，却故作糊涂地回答。
“湖区开发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你不仅不积极支持，还在会上公开唱反调。请问，你说你有没有党性？眼里有没有我这个班长？”金秉荃两眼定定地看着方明，继续质问道。
“我不是一概反对开发，而是反对这种一哄而起、急功近利的开发。这种开发势必会造成生态环境的大破坏、大灾难，所以我无法昧着良心表态同意。我认为，湖区开发的时机还不成熟，不能盲目实施。”方明理直气壮地回答。
“条件需要创造，机会需要抢抓，坐等条件成熟，白白错过时机，是要贻误发展的。”金秉荃针锋相对地反驳道。
“你的观点我无法苟同。”方明坚持己见，毫不退让。
“也许你是对的，让历史去检验吧。”金秉荃烦躁地挥了挥手，结束了谈话。
“是非曲直，历史自然会作出公正的评价。即使你的提议获得通过，我也要保留个人意见。”方明说完，大步走出金秉荃的办公室。
得知常委会的结果，白裕富气得咬牙切齿。骂翁卓、方明沽名钓誉，冒充大尾巴狼。骂金秉荃无能，不能当机立断，力挽狂澜。冷静下来之后，他又不得不考虑解决的办法。金秉荃已经投降了，只要再把翁卓拿下，两个一把手统一口径，其他人自然蟹子过河随大流，即使个别人反对，也无碍大局了。
第二天，他把翁卓请到白楼。席间，白裕富拿出几瓶珍藏多年的极品茅台，吩咐几名副总轮番上阵，变着花样劝酒。翁卓被喝得醉眼蒙胧，坐立不稳。酒足饭饱之后，白裕富亲自出马，把翁卓护送回家。翁夫人金玉热情迎接，亲自给白裕富沏茶倒水。白裕富端起水杯，与翁卓夫妇随意聊了几句，然后匆匆离去。临走，留下一个牛皮纸袋子。
金玉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百元大钞。她怔了一下，抬头看了翁卓一眼。翁卓鼻孔里吭了一声，随口说道：“这个白裕富，又搞什么名堂。”
金玉问：“肯定有求于你呗。”
翁卓接着骂道：“他能有什么正事，整天变着法子捞钱罢了。”
金玉接着说：“你管那么多干啥？商人不捞钱还叫商人？有机会谁不捞？就怕像咱一样，没有机会。”
翁卓瞪了夫人一眼，说：“知足吧！没有我给你撑着，你能有今天？”
金玉显然不愿听这样的话，把嘴一撇，问道：“哼，这钱怎么处理？”
翁卓想了想，边往卧室走，边有气无力地回答：“先放起来，以后再说吧。我累了，需要休息，别打扰我。”
虎豹山庄之行让翁卓心里的天平随之倾斜，在盘龙湖区开发问题上与金杯秉荃很快达成了妥协。
“同志们，前一段时间我们讨论过盘龙湖的开发问题。形势不断发展变化，现在看，我们过去的看法过于片面了。实践证明，只有不断解放思想，更新观念，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所以，关于盘龙湖的开发问题，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和决策。”在随后召开的常委会上，翁卓态度大变。
“开发盘龙湖周边地区，不仅能够扩大就业，而且可以迅速增加经济总量和财政收入，进而有力带动全区经济腾飞。同志们，我最关心的是财政收入。现在自上而下实行的是分灶吃饭的财政体制，上面不会管我们，只有靠我们自己加快发展，增加财政收入。有人反对土地财政，反对经营城市，其实这是现有财政体制下没有办法的事。财权与事权应该是统一的，然而目前的情况是中央把财税的大头收去了，却把大量需要花钱的社会事业下放到地方。地方如果不想办法增加财政收入，拿什么保证政府正常运转，拿什么搞基础设施建设，拿什么办社会事业？因此，只要有利于增加财政收入，我们就要开绿灯，敞开发展，而不要作茧自缚，贻误发展。”翁卓环顾了一下会场，进一步强调说。
翁卓的突然转变令与会者再次感到惊诧。只有金秉荃洞悉内情，暗自得意。为避免方明再次提出反对，金秉荃特意把常委会选在方明外出开会期间召开。其他与会者见两个一把手意见一致，纷纷表示同意，于是形成了决议。
金秉荃对这一举措的利弊得失心知肚明。为了加快经济发展，尽快取得显著的政绩，进行开发是必要和必需的，污染又是必然的，难以避免的。而造成污染的责任不是个人所能承担的。所以，必需得到上级领导的批准和支持，给自己留下退路。
拿定主意，金秉荃随后来到市委，向市委书记薪跃进当面作了汇报。薪跃进刚从省城空降滨江，同样急于干出政绩，于是对盘龙湖开发当即表示同意。
“实现经济社会超常规、飞越式发展，就是要解放思想，清除旧有观念的束缚，打破一切条条框框的限制，变不可能为可能。只要最大限度地发挥主观能动性，什么历史记录都可以刷新，什么神话和人间奇迹都能创造。不要有任何担心和顾虑，发展是硬道理，只要有利于发展，就应该大胆地干，大胆地闯。”薪跃进给金秉荃打气说。
“感谢薪书记对我们的理解、支持和鼓励，我们一定以只争朝夕的精神抓好开发，为全市加快发展作出应有的贡献。”金秉荃听了薪跃进的话，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连忙信誓旦旦地表示。
“不过，我要叮嘱你一句话：开发可以，但一定要严格把关，注重生态保护。如果因为开发造成了湖区环境严重污染，那就得不偿失了。”略作停顿，薪跃进话锋一转，叮嘱道。
“请薪书记放心，虽然开发与保护难以两全其美，但我们一定尽量兼顾，以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发展。”金秉荃进一步表态说。
“好，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薪跃进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赞许和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