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梦境后来持续在摩尔自恋般缠斗在自我设计出的那些林内练剑环节中,细水长流。有时,摩尔明明觉得自己根本只像是站在一处毫无血色的天地氍毹里,任由自己胡乱发挥剑术。他需要这么做,因为那些沸腾在大脑世界里的招数还在心中的武功秘籍里来回躁动,而那把小刀是他此刻寻求发泄和保存自我的唯一证据。
他也完全可以丢掉小刀,如果他从梦境里突然被自己的忧愁打搅,比如恼人的高考。
高考曾经深深地摧残而不是璀璨过他的自由天性,让他经常甘愿困兽在一本书般的白色围墙里,自娱自乐。
现在,桃树林四周开始出现了落英缤纷,秋风扫落叶的情景被天意难违地抒写在一行行工笔漫画之间,里应外合。当叶片降落在空气中时,小刀开始迅速出击,像一种思维闪电般捕捉到一丝丝独特个体生命体验,迅捷美好。叶片开始分裂成更小的事物,并被空气表达出来,呈现在摩尔挥刀飞舞的表情里,变得更加复杂。而摩尔就不停再用小刀去分裂它们,于是,碎裂的世界产生了。
那是个怎样的碎裂世界?
叶片开始分化,从桃树上最初的泛黄到无处藏身,最后透过莽莽白雪得到温馨掩埋。白雪的炽烈执着将叶片的各种缺点包裹覆盖,留给世界的是砥砺后的洁白无瑕。而在摩尔站在桃树林的那片脚下土地,桃花和树叶还在分化交汇,为下一次的黎明到来前那些复活未雨绸缪,进行着长期准备,这是一项巨大而艰巨的生命工程。
“重新组合!”摩尔听到空气中飞翔出一种空灵声。
他脸上的微笑开始再次得到春天来临前的光明指示,那把不知何时掉落地上的小刀被他拾掇起来,然后往地下一鼓作气地插下去。在地核以上的区域,他发现一些纠结的根须开始从雪花的胚被里坚强忍耐地往上弯曲延伸。为了不打搅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摩尔迅速用小刀开始将泥土掩埋。
然后是一只燕子从桃树林上空划过彩虹般地巡演了一番。当鸟鸣传出之际,大红冠的公鸡从坟场下的瓦房里跳蹿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翩翩老者。
老者面容模糊而身子骨的硬朗还是有目共睹的,在阳光开始从血胚的上层组织间脱胎换骨似地翻新曝晒开来时,老者呓语地走到桃树林中并毫无惊诧地邂逅摩尔。
他朝摩尔冷漠地凝视了数秒,然后,他摊开从怀中取出的一张腹稿。不,那更像是一张经卷,在他用类似柴缟般的手指一本正经地往经卷上有条不紊地指点上去时,摩尔像是听到来自于那处中原上的风生水起人仰马翻。
“那次上古之战,距离现在已经上万年了,但关于上古之战遗留下来的各种问题,却还是依旧十分突出,比如种族矛盾,和战后当地环境的不同程度污染……”老者谈吐到这些时一脸的忧国忧民正如那张经卷所透呈出的迷茫气息,给了摩尔难以释怀的沉闷太息。
“难道上古之战还在继续?”摩尔不解地问。
“尽管那次战争已经结束,但曾经的领导者和他们的思想却还在依旧沉溺在我们周围,影响着往后的世世代代!”说到这,老者将经卷合上,然后突然抬头用葳蕤的眼神朝摩尔瞄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摩尔很少碰到别人询问自己名字,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学校里那些兢兢业业的老师们都只会埋头专研自己的文案备课和关心那些出类拔萃的班级学员,从小到大的学校经历一再将他沉没到无人问津。他就这样被人遗忘了十几年。
“我叫布莱克摩尔!”摩尔低声说。
“布莱克摩尔?这……真是个好名字!”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许沙哑,“嗯,你今年多大了?”他继续不着边际的提问。
“什么?多大?”摩尔倒是觉得一旦有人关切起他来,他就很不习惯。
“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爽朗地将小刀放回自己上衣口袋里。
“这个问题也需要思考吗?”老者忍不住问了句。
“像我这个年龄,如果你不去思考,是很容易忘记自己的真实年龄的,现在既然你这么一问,我很容易就会联想起自己的高考!”摩尔摇头转身往那边一株桃树走去。
“什么?高考?你参加高考了吗?”老者像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摩尔不想继续在这个毫无答案或结局的个人问题上无休止地争论纠缠,现在,他很想回忆起来这处桃林之前的一些事情来。
“你是很讨厌别人和你聊天?”老者点头表示很理解,“你很像过去的我,那个五十几年前的我,真像!”一边说,老者匍匐着步伐开始继续往桃林深处蹀躞而去。这让摩尔觉得又有些狐疑,尤其是桃林那边到底是什么世界,摩尔此刻脑海里像被洗劫一空,全是空白。
“你……要到哪里去?”摩尔在老人快走出三米远的地方叫住了他,当老者回头时,摩尔清晰地看到他一脸的和蔼温睿笑容,像阳光般将整个春天的桃树林那些原本刚才还处于光秃秃冷漠季节里的桃树装扮成星光点点的奇妙花树。
“哦,春天已经来了,记住,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是需要你勇敢走下去的,高考不过是一个小关卡,对于人生来讲,根本算不了什么,还不如生一场病,更多的烦恼还在后面等着你呢!”一边说,老者又回转身准备继续脚下穿梭桃林的路。
“不,等下,老人家……”摩尔觉得这老者好生奇怪,他的每句话在自己听来如同是如雷贯耳,很有启迪。早先那些被书本和母亲这些年来周而复始的殷勤照顾所负罪歉疚着的沉闷心灵,原本以为通过那些武学上的喧嚣发泄会得到释放好转。现在,更多的释放是老人带来的。他的那番话着实有些道理。摩尔朝他走去。
“你还有什么事情?”老者目不转睛地朝他望来。
摩尔欲言又止地在老者脸上来回彳亍着,他的目光早已告诉了老人关于此刻他的种种困惑。
“你一定是有心事!”老人弯下腰依偎在桃树下,然后用月色般的眼神朝他衣袍边的摩尔看去。
“嗯……你怎么知道的?”摩尔狡黠地望了眼老人,然后低下头去,过了阵子,他搓了下手开始了自己正式的感情倾诉。
“如果你是我,高考考砸了,会怎么办?”
老人对这个问题表现得很吃惊,“嗯?高考落榜了?你就是正为这事才愁闷不乐的吗?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啊!”老人将手伸向地面上的那张掉在春天大地上的落叶。
“你看,就像这张叶子,原本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树木也会发芽开花,但是这张叶子却从树上掉下来了,你不就是像这张叶子吗?”摩尔觉得原本这地上会出现这张叶子本来就很奇怪,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像落叶般奇怪。
“落叶没什么不好,叶子总会有离开树杆的那么一天,你高考落榜了,进不了大学,就像落叶进不了春天,但是,你还拥有很多时间,你并不会因为高考失利而失去一切,比如你还拥有健康!”老人说到健康时摩尔摇头表示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是啊,你认为不能相提并论,但事实上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你是因为生活在安宁环境里,所以觉察不到和平的美好自由,但在西域,在那个现在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地方,那些就像你这么大小的人,却根本是没机会念书!”听到老者说起不能念书,摩尔也自嘲了句,他不能念书是因为高考失利。
老者开始语重心长似地告诉摩尔,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界上真正成功的人都是擅于琢磨自己和他与这个世界间那种独特关系的这么一些人,就像法师们,他们想要在自己的法术上做出开创性的壮举来,那是相当困难的,殊不知法师大多都是在重复别人已有的经验,真正世界上这些成群结队的法师间的不同,不过就是如何去将已有法术充分运用的现场发挥能力了,而这些都成了类似武学一样的招数,是根本不可取的。
“我不明白,什么叫法师!”摩尔显得对老者刚才所言无法理解。
“你不玩游戏吗?”摩尔忙摇头,老者也摇头表示像摩尔这样不玩游戏的青少年现在还真少之又少,“你这么听话?”
“我才不听话呢?游戏,那些魔兽世纪里的游戏,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摩尔直言不讳地说。
“怎么说?”
“如果你想真正地将对手打败,那就不要在别人已经设置出的游戏规程里去决战,而是要找准时机,去真正和对手在现实中大干一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老人一听笑出声来,看得出他对眼前的摩尔开始表现出极大的兴致了。
“你还真是个蛮有意思的小伙子!”说到这,老者从地上翻身而立,并将经卷放回怀里。
“你要走了吗?”摩尔还真有些舍不得老者离去。
老者摇头往树林四周看了下,“这些地方,对于我这样一个孤家寡人来讲,很有些陌生,我也是刚来这个地方!”一听这话,摩尔心里开始盘旋起一个问题来,这老者难道不是本地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的,我是从西域来的!”老者将手伸向摩尔的手,“你长得高大而英俊,也很有天赋,希望尽快从高考的阴影中走出来!”面对这种心与心交流式的难得抚慰,摩尔表示一定会那样做的。
“其实,通往成功路径很多,有的人从来没学习过,最后他成了光荣的战士,法师,对了,你想知道法师,魔兽争霸里,就讲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法师是靠静修的法术来取胜的,而不是那些外在的招数,你完全可以用……记住,用心灵来战胜自我!”老者说到这还忍不住抚摸了下摩尔的头发。
“你怎么回事?头发全湿了!”
“我刚才在这里练习一种招数,因为我很烦!”摩尔不过很快转换了语气,“不过,现在一切好多了,我也真正能明白你的意思了,高考算不上什么,我生物老师曾经好像也是这么说的!”摩尔不经意的话倒是提醒了老者,“老师,他们只会希望你能考上大学的!”
“不,那只是像我班主任那种,生物老师从来不会教育我要学好,他只管教学,然后学得好与坏,从来不管!”老者摇头表示这种老师很不负责任。
“你喜欢这样的老师?”
“我喜欢能给我空间自由发挥的老师,不要什么都要求死死的!”摩尔站起身来,就像这本书,他将地上那本早先练习武学的书籍捡起,“它现在已经是我的老师了!”
“嗯,看得出你喜欢挣夺别人的束缚,是这样吗?”老人望向摩尔。
摩尔点头也没说什么话。当他听到老人希望他考虑不如去找一个能实现抱负的工作时,摩尔猛地来了兴致,“职业?我能干什么?”可能是希望尽快找到份能养活自己的自由职业来打发这些无聊甚至被母亲的复读计划牵扯得晕头转向的混沌日子。
“你的爱好,主要在哪些方面?”老者还是不忘往这些方面引导摩尔。
“哦,我……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些,我都很少对将来做一些精打细算!”摩尔谈到这,也是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在上高一的第一堂课上班主任滔滔不绝地给他们讲解如何学习的事,并说上高中不上大学相当于是一次自杀未遂。当时,摩尔还没真正明白这句话的贴切含义,尽管现在也还未能明白,但至少他懂得了选择第一步意味着下一步的到来,做事情都需要计划。他的爱好是什么?他根本还不清楚,那也证明自己根本没对内心自我做一次梳理与导向。
“你连爱好也不知道,你……”老者欲言又止,嘴边的话很快变成了林内那些鸟鸣之后呼啸而出的风声,在摩尔的耳畔边,刷过不停。
“我……也许喜欢去冒险吧!”
“冒险?你认为你适合吗?”老者漫不经心地往下说着,“冒险得拥有丰富的知识和良好的野外生存能力,最主要是交际能力也要行,天文地理军事政治什么的都要明白些!你认为你能冒险吗?”摩尔听出来老者是不相信他自己能胜任这种幻想。
“哦,你的意思是我不能胜任?”摩尔也不甘心,就反问了句。
老者摇头从一些当下青年眼高手低的不良现象里说起,然后聊到冒险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来自于大自然和不同民族人群的天灾人祸。
“这些我早就知道,尽管我没爱好,但我看的书也不少,也许这和我的经历有关吧!”摩尔将头低下去,像是在和大地倾诉。
“你有什么特殊经历吗?”不过老者没等摩尔阐述就继续说,就算你经历在奇特也对真正的冒险无济于事。说到这,老人又回头仔细瞧了下摩尔的身段,“不过……”当他明显看到摩尔脸上有些慊然表情时,又改变了口吻说,“你条件也不错,如果你确实有这方面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给你提供一个很不错的岗位!”一听老者这么说,摩尔心里反倒有些逆反情愫了,觉得这老人一定是在有意戏弄他。
“算了,我不需要!”摩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哦,明白了,你是害怕或者是觉得我说的话伤了你的心!”老者也站起身来,“现在这年头,高考是不重要,但是你连人际关系都不知道把握,给你的机会,哪怕就算是苦活,也要学会珍惜,不懂得接受就去拒绝,那西域的一番事业,自然与你无缘了!”不过,老人这番话倒是没再激起摩尔心内的任何情丝来。
摩尔迅速地从梦境里挣扎着醒过神来,然后看到床头母亲正站在那里,望着他。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在睡觉,你有完没完啊,不学习,但也不能这么睡懒觉,传出去名声多不好!”一听到母亲又提起名声之类的东西,心里就不悦。他点头穿衣往屋外走,看到母亲那时已站在院子里天光大显的坑洼地方做着玉米种子。
摩尔看着母亲在那里劳作着,也没啥想法,只是在淡漠的光景里回忆起来早先发生在梦境中的那些喘息细节。这是一种淡漠令人神奇蛊惑的如梦过去,那个在屋后的桃树林中与他在那里争执的老人到底会是谁?或者说,那些奇怪的招数,支离破碎地倒影在他此刻还记忆犹新的复杂面容里,那从那些鸡子身后翩翩而来,像极了一个法术高明的世外高人。当然,如果这个世界还有高人之说的话。
也许那些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但是那本在风中被卷起书页的卷书却还能被他清晰回忆,这难道也会有假?金鸡独立,气运丹田,目视凌空,屏神敛息……这第一招的名称现在还能被他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就像发生在现实之中那样。
更为称奇的是这个在梦中和我相互讨论的人,我们居然探讨到这个至今一直在困惑着当下青少年的一个具体问题,那便是高考问题。正如曾经的班主任所说,高考是每一个上高中的学生所必须经历的事情,否则这种念书就会失去任何的实际意义,这就是说,像现在他的高考落榜,相当于就像没参加高考那样,以后能做什么呢?高不成低不就,这正是一部分高中生只拥有一个高中毕业证的尴尬原因。
时间就这么被一分一分地往下剥蚀掉了,现在,母亲已经将院子里那些玉米种子做好了,然后,她起身往堂屋里走,这时,她站在摩尔身边试图想和他交流下,但看到摩尔还是那种神情憔悴的惺忪模样,也就没如何搭腔。她就一直在那边辛勤忙碌着,而摩尔则因为站在门沿边显得无所事事而更加的呆蚩发闷。
这时,也不知从门外的什么地方,叽里呱啦地传出来几声尖利的鸡啼声。现在都已经快上午十点半了,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刻传出来这种声音,这明明不像公鸡的报晓。而摩尔的母亲也显然是被这种怪异鸡啼给震慑住了,因为就在昨天,大红曾经来过,并将最近村庄里关于那些饲养的鸡子身上发生离奇古怪的秘闻告诉了她,并说村庄里相继一些孩子都力气失踪了。尽管摩尔现在还出现在她眼前。但是那几个日子,那些后来被摩尔说成是与同学一起参加旅游时消耗掉的光明之日,摩尔到底是真的去了这些地方?这还真是值得怀疑。
当女人回忆起来说牛娃子也还没回家时,为了想证明一些东西,她决定这个时候前往林下一趟,毕竟这些前后事件连缀起来思忖还真是有很多纰漏,如果没弄明白,说不定哪天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干什么去?”在她准备离开家园时,摩尔还依旧站在门槛这边,只用眼睛朝她看着,并未这么问她。
“我去一趟林下,对了,你就在家里呆着吧,我没带钥匙,一会回来!”说完就转身从公路转角那边慢腾腾地往林下走去了。
当女人来到牛娃子家门前时,她看到牛娃子的母亲正卷起裤卷在往水田里踩着看今年的收成,稻谷已经到了收割的黄金季节,一晃秋天还真的就要来了,今年布莱克家里并没有将所有的水田都肿上稻谷,这样的境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因为在镇上厂子里的那些不停加班,她不过是个女人,她原本将整个家庭希冀都投注到摩尔身上。当她得知摩尔战败的消息之后,整个稻田里金灿灿的稻谷瞬间像是丧失光泽似的,失去了早先的那些美好,使得她甚至在怀疑这些庄稼是否与自己的勤劳有关。这就像摩尔在学业上辛勤耕耘了十几年那样,现在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还是村庄里一些人说得多,那就是像这样的教育,完全是失败的……因为高考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牛娃子在家里吗?”她朝那女人正弯腰检查稻谷成熟与否的背影靠近,那女人像是被惊憷住似的,忙抬头四望,然后他们的眼神那一刻交汇到了一起。
“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的意思像是牛娃子母亲早就料到她回来这里似的。
“我今天来,主要想看看牛娃子到底回来没?”摩尔母亲开门见山地将此行目的抖了出来,那女人朝她凝视片刻,然后又埋头往稻田深处弯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