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勔的爹,朱汝贤的爹的爹,其名叫朱冲,此时正端坐在常熟县衙的一个偏厅里,与程章李光侃侃而谈,而朱汝贤则是到另一间屋子去沐浴更衣吃饭了,这回是朱冲下的令,他可不敢闹什么情绪。
“汝贤这个孩子,被宠坏了啊,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他不像我们是遭过罪的……”
程章和李光听得不住的点头,这倒并不完全是客套,事实上朱冲说得非常扣人心弦。
现如今还有谁知道,家财万贯的朱府,其实也曾是一户穷苦人家呢?
“五十两银子,就买得狗官夺了我的屋田,将我父子二人痛打一顿后赶出城外。”
这事儿程章和李光从来没有听说过,可能木櫆也不知道。朱冲娓娓说来,像是在回忆往昔。
“大冬天的,我父子二人无处安身。亲戚朋友无人肯出手相助,受够了冷眼。北风呼啸,吹得我浑身打颤,不就便病倒了。”
“那时候天地不灵,如果有一个机会,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拼了命地去抓住。什么礼义廉耻恩仇忠义,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摆脱现状以后不再受人随意欺凌。”
“再到后来……”程章和李光听得津津有味,朱冲说道这里,却突然打住了话头,不肯继续说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朱冲又说道:“从这次之后,我们父子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上唯一的道理,就是没有道理。”
程章和李光扑闪着眼睛,这话全是道理,但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好在朱冲很快做出了解释:
“所谓没有道理,就是说不管你为人如何,也不管你占不占理,多么无辜。只要是实力比你强的人,说欺负你就能欺负你,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但是人家为什么实力比你强?那是因为人家努力,又或者是因为人家祖上努力过,所以这又是道理,我们努力过的人不欺负那些没努力过的人,难道反过来要被他们欺负不成?”
程章和李光有些懵,朱冲这话说的倒是义正言辞,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是怎么就觉得那么怪呢?
照他这个逻辑,那么百姓们就都是活该的了?
李光眉头一皱,正想反驳朱冲这一通似是而非的道理,朱冲却把茶水一扣,目视着程章和蔼的说道:
“当然汝贤这孩子也不是全然没有错处,我先前说了,他没吃过苦,有时候做事这性格就急躁了一点。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也是一心为我们朱府着想的。”
“你也不错,我都听说过了,那个高内史你应付的很好,是个有文化的,孙老桥的事儿也办得不错,很有能力。”
“你之前说汝贤这孩子太笨,如果是别人,我指定是要打他板子的,不过既然是你,我倒有几分相信你说的是真话,这样,你就把花石纲这事儿接起手来,好好地帮我们把这事儿办妥,以证明你并不是在欺负我们汝贤。”
程章满脸愕然,张开嘴刚想说话,朱冲却没有给他机会:
“你要是真能像你说的一样,把账面做的好看,老百姓还不骂我们,那我就做个主,让汝贤拜你为师,你帮我们好好教一教他怎么做事!”
……
“你是不是傻了?这事儿你都不推掉,还真准备接手应奉局去征那花石纲呐?我告诉你,这就是个缺德事儿,到时候遭了报应,可别连累我啊。”
木櫆寻了个空,爬上程章的肩头,开始喋喋不休的埋怨起来。
程章倒是一脸无所谓:“你怕什么?功德不是积满了吗?你赶快把我送回去不就完事了,我还接手应奉局呢,他想得倒美!”
“谁告诉你我马上就能送你回去的?”木櫆诧异的问道。
程章也是满脸诧异:“不是你说的吗?先是孙老桥,然后是这些夫役,我成功的改造了乔德浩,难道这样我的功德还没有积满?”
“数量倒是够了,可你没落实啊?”
木櫆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程章听得满脸蒙圈:
“什么意思?”
“孙老桥的百姓们,住上房子了吗?”木櫆问道。
“没……没有吧?”程章回答得结结巴巴。
“改造过的乔德浩,走马上任了吗?”木櫆又问道。
“也……也没有吧?”程章膛目结舌。
“那不就结了。”木櫆说的理直气壮,“这些事情都没落实,凭什么把功德积给你啊?”
程章的眼睛睁得滚圆:“那你个老妖怪说你的修行长进了?”
“是长进了一点。”说到这个,木櫆有些腼腆:“但那都是我自个儿修炼的,跟你又没有关系。”
“你不是说有我的功德加持吗?”
“那个是有啊,只是我现在用不了而已。”木櫆又解释道。
听到这里程章有些明白了:“就是说,这些功德,现在都在我们头上飘着,就是我们看得到,但却死活用不了,如果说事情最后没有落实到位,他们还会自己飘走?”
木櫆满意道:“要不然说你机智呢,就是这么个意思。”
程章勃然大怒:“早知道我刚才就不到处得罪人了,你个老妖怪说话从来就没有靠谱过!”
……
这时在另一间屋子里,朱汝贤也是勃然大怒,但他面对的是他的祖翁,这火就不太好发出来,只是态度自然也是好不起来的。
“让我拜程章为师,凭什么?”朱汝贤咬牙切齿。
朱冲面目慈祥,说话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就凭他比你有能耐,这小子的事情你听说了吧?把你放在孙老桥,你能不能在一天之内说服百姓们心甘情愿的把房契交出来?”
他又冷哼了一声:“依我看,当时要是让你去办这事儿,到这时候能少出一点人命,我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朱汝贤依旧满不服气:“只要能把事情办妥,出几个人命又怎么了?再说这和我现在管的花石纲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他来接手我的事?”
朱冲一拍桌子,说话的语调也变得严厉了起来:
“你还不懂吗?所谓一窍通百窍通,你是一窍不通百窍都不通,他既然能把孙老桥的事情办得漂亮,这里的事情他也就能办的漂亮。”
“如果他能把事情办成,又不多结冤家,我们为何不让他来?”
朱冲又用手指有节奏的敲了敲桌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现在也许不懂,这些冤家,都是我们的绊脚石,你不要看不起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能把你绊一大跟头。”
眼见朱冲发怒,朱汝贤也不敢再过多地强辩,但他依旧提出了意见:
“可是祖翁,这里我都管了这么长时间了,眼看账面上也起来了,您现在让他来,这不是明摆着摘我现成的果子么?这能看出他有什么能耐?”
朱冲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思虑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也罢,这问题也好解决,就让你继续管你带来的那些人手,让程章去接手应奉局原来的那些人。就以一个月为限,到时候看你们谁能把事情办得漂亮。”
“你要是赢了,他程章就随你处置,我给你撑腰。可你要是输了,你就给我乖乖地拜他为师,好好地跟人家学学怎么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