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在栖云山庄……可我是怎么被卷进去的呢?”
“我如今还管你生死,不过是受越仲所托。”
“是越仲,还是因为别的?芸姨?长孙瑾?”
“这些都同你无关。”
“……”我在这个人面前的渺小,大概是今时今日才肯认清,“替我送封书信给芸姨,收到她的回信后,我就听你安排。”
“不能在这里等。你去临安,若是在临安收不到回信,你可以不走。”
“……”
“越仲会陪你一起去燕州。”
“见到他,我才走。”
“……”他定定看住我,脸上神色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整个人比先前在外下吩咐和方才递姜汤的时候要冷得许多,没有再多停留,也没有再多言语,他转身离开,我低了头却觉得自己被懊丧淹没,若可以,多想我是依赖着信赖着这个人的,多想,方才没有过那样的对话。
“官府的通缉令还满街张贴着,你却这样四处招摇,也不知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呢,还是相信姬武的衙役巡兵已是废物得如同虚设?”我搁了笔十分不满看着已在这房内转悠不下十圈的越仲,给芸姨写信的事情似乎自出了山庄,变得越来越艰难,每次提笔都觉得满腹言语,一纸难以尽诉,可当墨磨满砚,张纸铺就时,蘸墨的笔锋迟迟难下。
“你有时间琢磨我,不如快些将信写好,咱们早些启程。早听说临安鱼龙混杂,多有西番,北胡,戎狄货易,风闻百态,我倒是心心念念的想着早日游历。”这人转到我这边书案前看了一眼我面前一个笔划都没有落满墨点的信纸,随手捡了本案上放置的书册,又转身转回到远离书案的圆桌前背对我坐下,“追杀你的人既已在此地出现,我们需尽早离开。”
我想了想不再纠结,措了措辞便开始书写,将此时境遇和将去燕州的事情都告知了芸姨,只是越仲的身份毕竟危险,关于他的事情我只字未提。但关于萧氏萧韶其人,我始终心有疑虑,所以希望芸姨能在回信中详尽告知她所知所想。一边写着一边想着自南山被劫如今已是一年不见芸姨,满纸墨字写不尽我此刻心中想念和牵挂,离家后的满腹委屈。叠好时已是写满字的三张纸,封上油蜡。抬眼,窗外门庭里满满夜雨如丝,而越仲已是满脸紧剔始终注目着庭院中的动静。我心下了然,渡头遇到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更恐怕不仅于这两人而已。
“既是这样,该如何离开?”我凑近到越仲身旁的凳子上坐着。
“今晚必须走,萧韶已着力安排了。”
“你就这样信他?”
“我愿信他必有我的道理,至少眼下他需要我们都活着。”
“果然,只是利用和算计。”
“……这样想若能使你及早退身也好,待一切尘埃落定,随我去南境吧,那里不仅有奇闻逸事,更有自在无拘束的生活,但有我在便有你归处。”
“……越仲……你不会……?”这人这样认真地说着,我只是想确定这份心意不是我会辜负的。
“……”他顿了顿似乎才明白我在试图确定什么,倒不是害羞或矜持反而是满满尴尬,见他这样我反倒轻松下来,他极是无奈地拍了拍我的发心,“我一直视自己为你兄长,只为兄长,毕竟……你长得太难看了!”
“……”
我撑着脸极力地想把眼皮也撑着,但熬不住索性趴在了桌上,也不知道原本是满心紧张紧剔,最后松弛到倒头就睡。也不清楚迷瞪了多久,我猛的被推醒,一抬头眼前一个是描了柳叶眉吊梢丹凤眼嫣红脸颊和唇吻,眼含烟波身段若轻的青衣。这人妆扮虽美虽幻,着实将我生生吓醒,四下在屋内看遍,不见了越仲,我更是紧张,直到……嗯,一个青衣,走着外八字,背着手跺步在我眼前来回晃,循着的是白天越仲走的路线,别问我心中作何感想,我不想有任何评价。只是……从前我虽也觉得他算得上清秀俊朗,倒从未曾想他扮上女装能秀致若此,当然这秀致只能是在他静止并只看脸才能欣赏得到。
“我不过迷瞪了一会儿,你竟已是这样了,到底什么时候走?”
“嗯,今晚有个戏班唱完萧府别院的戏就要赶路往北,因要在十日内赶到北边寿阳府替萧侯为寿阳乡君祝寿。你我需要想办法混入戏班,不被人认出。”
“如何混入,这一处同萧韶的院子也不在一处。”
“你先同我坐马车,稍后需同我一起在中间走些弯绕,无论如何不能同我走散。”
“好……我需要扮吗?”实在来讲见他一身妆扮实在是美幻,我心中倒是很神往能扮一扮。
“……需要。”他竟是又顿了一顿才说,“不过怕你配合不好此时时间也仓促,妆好前恐怕来不及容你细选了。”
“好。”原本是随口一问,没想竟真可以,想也不想我一口答应了。原来院中竟真有戏班的人来替我们上妆。越仲一叠声的催促,担心错过时辰,我配合着闭着眼睛,由人摆弄。
嗯,这一扮又去了大半个时辰,我只是凭着嗅觉和感知想象着脸色被涂着粉末油彩,只觉得或是细尖轻描或是粗扫满扑,待最后妆成,一看镜子,我倒是懂了越仲最后那顿了一顿的意味,我恨自己竟蠢钝至此,镜中红白分明的是个丑角妆。然而车马已久候门前,要洗是来不及了。我泄愤地狠踢了越仲两脚,因他实在笑的过分了些,可实在无可奈何地随着车马安排。
果然车马出门后一直有人在车后紧跟,但到确定我们的方向不是离开,而是去往萧府便放松了追踪,甚至在一个巷角后不再跟随上来。而我和越仲是在院落内进的马车,这样我们妆扮的样子并没有被看到,被人看到的是我们候在门口又上了一男一女的另两个仆从。车马径直带着我们进了院子,我们在一群戏班子人中钻下了车,车下本就站着些残妆未退的刀马旦,武生,青衣之类的数人,而扮丑角的,格外引人注目独有一人罢了,倒真同我身形相近。
“……你们早有谋划的?”
“……扮相一事,并没有算上你,实在是你言辞恳切,我临时答应的。”这人辛苦忍着笑,但始终站在我左右护着我不被推挤到。实在不希望这副模样被认识的人看到,我抬眼看看四周,心中只希望夜色够深,而这场撤离足够匆忙。
我们随着人流移动到戏班的换装处,原来台子尚未搭出,他们是在一间大厅里简单布置出了一个台子就唱演了起来,就我们进来这时台前正唱着,台前下来一个青衣,进来后立刻换了后院仆役的妆扮就随另一仆役出去了,这样,越仲这个青衣算是补了缺。只是我这个丑角……竟被推着要我去台前?
正不知所措时突然听到前台一阵惊呼动乱,有人高声喊着护卫,有人疾呼请大夫,有人急切喊着,“保护家主和贵客。”
家主,这里的家主是萧韶,我一时心都拎起,也不顾了许多,直接冲了到台前,就看到台下被众人围住的萧韶,他身边的是仍穿着男装的朱小姐和早些时候见过的姚督办,同他们对峙的是着黑衣将头脸蒙严实了的两人,手中握着短刀,狠戾甚至是不惜性命地试图要杀向萧韶。我忘了其他,只能一瞬不瞬看着眼前一切,越仲已经站到我身旁紧握着我手肘,甚至半个身体拦在我面前,我知晓他想阻止我上前。
姚督办是武将出身,没有过多迟疑也参与到缠斗中,只是奇怪的是萧韶的随身护卫与人缠斗是将人远远与其他人隔开,而这位姚督办搅和进入后,两个刺客数次已将短刀举到萧韶跟前。我心急几乎要冲上前去,早已被越仲掩了口,以手肘压在我身后的墙前。我正和越仲对抗着,一个错眼就看到一个黑影跳出阻碍窜到了萧韶和朱小姐面前,朱小姐本是挡在萧韶身前,被萧韶一把推开,我眼睁睁看着一段三寸白刃刺进他胸前直到全没,朱小姐紧赶慢赶也只来得及抱他进满怀。刀刺进他的时候,我竟一时生出蛮力挣脱开了越仲的死死压制,然而在我将要冲上前的一瞬,突然颈后一阵钝痛,我眼前全黑……
……一片亮白里,我睁开了眼睛,只是不知是太过困顿还是光太亮,我始终无法正常睁全了眼睛好好的看看眼前。一片亮白里,我对面站了一人影,足高出我一头一颈去,我想起要是这样的站着,我同萧韶也是这样的高矮差。萧韶?我脑中顿了顿,心中疑窦着,我好像有件要紧事同他有关,性命攸关,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是什么事情。
身前那片人影轻飘飘说了句:“抱歉。”
我心下坦然,仿似曾的确为他伤心过而此刻早已淡然,这声道歉似乎于我再无任何意义,我此刻心下所想所念是另一个人,我来见你,也是为他,“无需抱歉,只是从今而后,我全心全意要护的人是他,若你不再为难他,我们两下相安,并无亏欠。但你如果还想为难他,我必全力以争,只为他。”
“姝儿,我从前辜负你,但确实视你为亲近之人,若你今日所护之人他日是使你荀氏蒙冤受难之人,你当如何!”
“你还要诋毁他,他如今已艰难至此,你竟是要赶尽杀绝……”
“我怕你将来悔之不及!”
……而画面突然转暗,我在一片漆黑里,万念俱灰,有一个人,让我生不如死,恨不能,怨不能,想念不能,即算我此刻还能有一念贪,但求能同归于尽,与他,或这个有他的世间……我不记得是谁,做过什么,但他似乎就是那个让我悔之不及的人,那个我言辞切切,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