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还是早春,时不时的会有春寒倒回来。初生的草叶还泛着若隐若现的颜色,干枯的枝干上却已经点着一些嫩绿。
昨夜一场小雨让从水榭延伸出的浮桥仍旧如同被均匀地撒了一层酥油一般的盖着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显露出光滑的感觉。
莲花榭的窗子是开着的,带着些寒意的春风透过窗子吹起了层层的纱幔将天光泄了进去。
被纱幔变得微弱的阳光越过了床帐化作更为微弱的光芒才打在了叶莲舟的脸上。饶是如此,在阳光划过他的眼睛的那一刹那,他藏在眼皮下面的眼珠还是转了起来。
叶莲舟皱起了眉头,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觉得眼睛又干又涩,随着缓慢的眼珠的转动,眼泪从他的眼角落到了枕头上。
叶莲舟转过身裹紧了被子试图放松因为被惊扰而变得僵硬的脸。
他的脑袋里充满了轰轰轰的声音,无论他怎么摒除杂念仍旧逃不开这个静扰了他的好梦的声音。
叶莲舟只觉得有一把刀将自己劈成了两半。
一半因为被窝的温暖固执地想要继续被打乱的美梦,而另一半正在试图让他惊醒。
过了一会儿,叶莲舟又一个大翻身,大被蒙头把自己给包了起来。
从窗户透进来的流水声与他脑袋里的轰轰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让他原本昏沉的脑袋怎么也没有办法安心入睡。
“吵死了!”
叶莲舟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的目光涣散着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脑袋里面也是一片空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想一些什么。
他似乎想起了很多事,但是又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过了大约有半刻中,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叶莲舟终于恢复了清醒。
他转过头看着散落到地上的酒坛子呼出了一口气,看来他昨夜确实喝得太多了。
酩酊大醉又是宿醉的感觉的确很不好,他现在是觉得脑袋里面像是有成千上万的钢针在不断的翻滚。
叶莲舟随意的用水拍了拍他的脸又扯过一边的衣服随便的套在身上,转头离开了莲花榭。
外面的风很凉,连同从湖水上漫出来的潮湿的气息一起打在了叶莲舟的脸上,让他清醒了很多。
天青色的长空与他喝酒用的天青色的瓷杯一样,带着一种干净而通透的感觉。
叶莲舟闭上眼睛,对着微弱而清凉的风伸出了一个懒腰。
“天晴如许,当浮一大白。”
叶莲舟的耳朵动了动,一阵重物下坠的声音闯进了他的耳朵里面。
他以足尖为点,一个转身伸出右手接过了从天而降的酒坛子。
“竟然是寒风醉啊。”叶莲舟看着酒坛子上贴着的纸条又把酒坛子扔了出去。
“小叶公子说当浮一大白,怎么把美酒扔了出去?”
一个娃娃脸拿着剑的男子自远天飞落到浮桥上,伸手接住了坛子“莫非是黎某人的寒风醉入不得小叶公子的脸?”
“痛饮寒风醉千场,醉生梦死犹不枉。这寒风醉当然是一等一的好酒,不过莲舟本是江湖一浪子,官府的酒我可不敢喝。更何况是官府中最难缠的黎元黎大人送来的酒。”
叶莲舟话音落下气运丹田,轻足一点跃至半空一个转身,如鸿雁展翅一般的张开手臂施展摘星步飞檐踏水匆忙逃窜。
黎元早知叶莲舟必定会逃跑,只对着他的背影勾起了一个笑容,立即踏足而起施展南燕归追了上去。
叶莲舟察觉到黎元在身后,猛地一转身,一双手对着水面拍下去,湖面上登时激起千重浪朝着黎元拍过去。
黎元慌忙踏水后退,拔出手中长剑,一道剑光如寒芒一点朝着水浪刺。
寒光一闪,水面一分为二,长剑锋芒不减。
“久闻黎大人手持名剑霜关,一剑十四州,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黎元一抬头,叶莲舟已化作了一道残影,逃之夭夭。
“还真是整个江湖最会逃跑的人。”
“终于逃开了。”叶莲舟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被一个官府的人缠住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他现在从这种危险中逃了出来。理所应当地,他该好好的庆祝一番。
对于叶莲舟来说庆祝最好的办法之一是喝酒,按照常理他也应该去喝酒。
不过他昨夜痛饮美酒,酩酊大醉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即使他嗜酒如命也不愿再大醉一场,于是他选择了第二种办法。
叶莲舟呼出了一口气,再一次施展摘星步奔向东南。
怀陵城东南有一座绿潭,不过它其实是一座大湖。
在绿潭的中心有一座浮花岛,不过它其实只是一颗极为庞大的古树以及古树生长的一小方土地。
在绿潭上有一座浮木桥,不过它其实是四十九个被钉进了水里的古沉木。
一个穿着竹月色宽袖长袍的少年正坐在浮花岛的树根上面,拄着左胳膊支着下巴歪着头看向岸边的凉亭。
少年的模样很俊俏,一双秋水眉隐约还带着一些锋利的意味,一双桃花眼就像是落进了绿潭里的满天星辰。
少年名唤易横江,很多人都称他为山鬼。
既然绿潭不是潭;浮花岛不是岛;浮木桥不是桥,山鬼当然也不是鬼。
易横江是个人,是个好看的人。此时这个好看的人正在等人。
过了没有多久,一道绿色的身影从远方掠过,踏着被钉在水里的四十九棵古沉木上了浮花岛。
来者正是叶莲舟。
“青天白日你不去喝酒却来找我,真是稀奇。”
易横江放下胳膊,只歪着头打量眼前的人,随后他就皱起了眉头。
叶莲舟身上的酒味太重了,看来他是昨夜宿醉,今朝才没有喝酒。
“青天白日你竟然出现了,也真是稀奇。”
叶莲舟丝毫不在乎易横江显露出的轻微的厌恶,大喇喇的坐到了易横江的身边。
“今日我可是从一个大麻烦的手里逃出生天。”
“那还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易横江不动声色的站到了一边。
他谈不上不喜欢饮酒,不过叶莲舟身上这股浓郁的酒味实在是让他觉得头痛。
如果来的是其他人,易横江该是直接把那个人扔到水里,让他好好的洗一洗。
可是如今来的是叶莲舟。既然是叶莲舟,易横江还可以忍一忍。
他二人自幼相识,其中有很多不可触及的习惯早就在彼此面前变成了迁就。
“我身上的酒味有那么重吗?”
叶莲舟低头闻了闻袖子上的味道,“不重啊。”
“你常年饮酒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味道了。”
“不说了,借你的地方补一觉,我很困啊。”叶莲舟又打了一个哈欠。
宿醉积攒出来的酒劲儿在他遇见发小之后又爆发了出来,此时叶莲舟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恨不得立马就盖在自己的眼珠上面。
易横江摇摇头,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宿醉伤身。”
“无事,我先去睡了啊。我现在被一个大麻烦盯上了,也只有在你这里才睡得安稳了。”
叶莲舟起身一挥袖子又踩着浮木桥进了彼岸的水菱洲随便摸了个房间倒头就睡。
他这样的举动对于很多人来说其实很无礼,但是他是在易横江这里。
既然是易横江,他就不需要在意太多的东西。很多无礼的举动在他们之间已经变成一种如同迁就一般的默契。
“还真是不客气啊。”
易横江叹了一口气也飞身回到了水菱洲。
他不是一个喜欢阳光的人,只不过他预感叶莲舟今天可能会到他这里,于所以他破例在青天白日下等人。
而现在叶莲舟已经到了,他也就可以继续缩回水菱洲享受着几乎是昏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