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这样，路过一些，也错过更多。定了那么多标准，设了那么多框架，一切，却早已冥冥注定。爱，若有光华，便不应蒙尘。余生，愿你早些遇到你的枕边人，不惧黑夜坎坷，不怕平淡庸常，眼睛里长着太阳，笑容里全是坦荡。
每天晚上我都要做公众号，还要接待不断找上门来请我们工作室策划婚礼的客户，能感觉我的身体在跟我闹别扭，因为我经常感冒。
我妈拧着我的耳朵催我：“小年，你本来就瘦，身子骨又弱，赶紧找个健身房锻炼一下吧，我看楼下就有一家，我可不想让我儿子早衰呀。”
早衰？我妈许遐贵为我们市里长盛不衰三十年的当红女主持和电视台女总监，主持的分明是访谈节目和综艺节目，最近几年给我的感觉，总像是做健康节目的。
她没有说错，我从出生那天开始就遗传了她的哮喘病，所以一直有些弱柳扶风，虽然曾经我也一度驰骋在篮球场上。
“哎哟哟，妈，疼。妈，您放心，我会一直强悍到七十岁也雄风不减。”
我冲我妈比画了一个V字手势。
“还有，我很严肃地跟你说，赶紧固定一个女朋友！你老妈可不是在开玩笑。”我妈吞了三粒药。从我记事开始，她就一直在跟她的哮喘病抗争。
“知道了，妈。而且……您出门前吃药的习惯，特别好，要保持，不能忘。”
“臭小子，你妈我当然不像你，出门前总是忘吃药。”
我妈的乐趣之一就是噎儿子。
“对了，楼下健身房的教练，长得还挺帅，比我见过的很多男明星可帅多了。”我妈伸了一个懒腰，双眼做蒙眬状，透露出本来应该出现在少女脸上的娇羞。我妈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来，她采访过的大牌明星得有一百多位了。
几年前的我妈还是御姐范儿，如今我妈越来越少女，越来越娇羞。
许遐真的变了很多。
年轻时代的许遐，强势、得理不饶人。我都有一种错觉，我感觉她的腰里时刻都藏着一把枪，一言不合便会掏出来崩了某个人。
现在的她，会体贴、懂体谅，也会撒娇和开玩笑了，尽管她以一种略显不自然的状态在改变。
人是会变的，人的变化连自己都难以置信。
《来自星星的你》热播时，我妈迷上了金秀贤，每当看到金秀贤拍的广告，她就会冲着我喊：“小年，你看我们家贤贤出来了。”
后来，她又迷上了宋仲基。
我最佩服的，是我妈那长达三十年未曾消退的无比充沛的精力。
许遐有一档日播的电视访谈节目，作为频道总监，她还要负责一个电视频道的经营创收，但她居然还有时间去看她的金秀贤和宋仲基，这不科学。
我遗传了我妈身上的太多特质，比如有着还算迷人的嗓音；比如有着一直吃不胖的身材；比如有着对工作相对严格的态度；比如有着严重时甚至会丧命的哮喘病。
我的哮喘病，也是我妈永远的心病。
如今为了我的健康，太后有令，我只能照办。
我打开手机，果然在我家楼下就有一家新开的健身房，真是近水楼台。
我穿了一件外套，便出了门。
#1
健身房的门口是硕大的海报，海报上有一张很明显的对比照片，一个大胖子和一个英俊的青年人，英俊的青年人看上去的确有点娱乐明星的气质，一对剑眉，眼睛微微眯着，鼻翼饱满，嘴唇的一角翘起来，分明是在调情的样子。
我怎么感觉进了一家减肥机构？
毕竟，我需要的是壮起来，而不是减肥。
一个胸部饱满的教练，穿着橙色的背心，接待了我。
“先生，您好，我姓苟，一丝不挂的苟。”
“什么？这里是澡堂吗？”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苟教练眨了眨眼睛：“不，先生，我是一丝不苟的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什么服务？喝茶，我肯定不来这儿啊。”没办法，冥冥之中我遗传了我妈的毒舌。
苟教练耸耸肩，递给我一张健身房的简介海报和一张登记表：“先生，那您先看看吧，有事可以咨询我。”
我估计，苟教练一定以为我是个特别难伺候的主，其实生活里，我完全是个好好先生。
我迅速填好了一张表，递给了苟教练。
没过多久，一个身高1.80米左右的男人主动走过来，拿着我的登记表，跟我说：“许先生，我叫顾一昂，我来帮你练吧。”顾一昂的语气里，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我抬眼一看，不就是海报上英俊的青年嘛。随后，顾一昂就伸手揽过了我的腰。
拜托，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身为男人，他揽住了我的腰！这是他们表示友好的方式吗？
看着顾一昂那张俊俏的脸，眉毛像两条听话的蚕宝宝卧着，嘴巴不厚不薄——太厚会显得蠢笨，太薄显得狷介，嘴角还有一个好看的梨涡。
小腿肌肉的弧度，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做工精良的手枪，一颗子弹便能射中很多人的心脏。
这算是男生版“金刚芭比”的最佳代言了。
我一脸蒙，认为他不近女色，只近男色，于是只能面露难色：“兄弟，不用不用，我不需要私教，我自己先练一组器械就走。”
顾一昂看着我笑了：“那也行，我在旁边欣赏一会儿。”
“欣赏？我？”请问，我是被盯上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突然涌入了《神雕侠侣》中杨过和小龙女练“玉女素心剑”那一幕。
杨过和小龙女同使一招剑法，两招名称相同，招式却是大异，一招是全真剑法的厉害剑招，一招是玉女剑法的险恶招数，双剑合璧，缠绵到天涯，威力也大得惊人。
我掏出手机，给助理黄多多发了个微信：“多多，如果我被一个男人看上了，你会怎么想？”
没过十秒钟，黄多多回复了我：“许总，早生贵子。”
该死的黄多多。
没过十秒钟，黄多多又回复了我一条：“许总，你生，还是他生，这个需要协调好。”
“黄多多，反正不是你生！”我的回复也恶狠狠的。
我找了一台高位下拉器械，可以锻炼到背部的肌肉。调节了座椅前挡板的高度后，我固定住了双腿。
“许先生，其实你可以试试不同的握法和握的宽度，会产生不一样的训练效果。”我的身后，传来了顾一昂的声音。
这很尴尬好吗？完全是小时候考试被老师从背后盯着看的感觉，而且还是没有带小抄，完全得凭一己之力打通关的那种。
“教练，那要不，还是你带我练一下吧。”我亮出白旗求饶。
“没问题，我来帮你。”虽然我看不到顾一昂的样子，但是能够感觉到他的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就像海报上的那个类似调情的样子，这是得逞的意思吗？
“许先生，我可以给你提个意见吗？”顾一昂凑在我跟前，看着我。
“嗯？”我扭过头。
“许先生，你的声音，可以略微，我是说，略微小一点吗？否则……太……太……太让周围人浮想联翩了。”
“……”我左右环顾了一下，的确有些人盯着我，可能刚才的“呻吟声”太过销魂了。
我满脸的黑线。
“不过，许先生，你的声音跟公众号里的一模一样。我之前一直以为是经过什么软件处理过的呢。”
我这才明白，原来，顾一昂是我公众号里的粉丝，害我白白兴奋，不不，是害我哆嗦了大半天。
我给黄多多发了一条微信：“他没有看上我，让您失望了。”
又是没过十秒钟，黄多多回复了我：“许总，你有情，人家无意。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十分钟，我已经感觉筋疲力尽了，恨不能瘫成一坨。
顾一昂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盘着腿，摆弄着鞋带：“许先生，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朋友？什么意思？”不会吧，我心想，我真的对男人没兴趣呀，我不会是上了一条贼船吧。
“哦哦哦，别误会，许先生，我其实就想跟你交个朋友，我一直关注你的公众号，算你的小粉丝。”
“这样吧，你别叫我许先生了，怪别扭的，你就叫我七年，我也就叫你一昂，怎么样？”
“好的，许先生，不，七年。”
“我的手机号留给你。”我掏出手机，想给他拨过去。
“嘿嘿，我已经从你的资料表里‘偷’到了，我给你拨过去。”
我怎么总感觉自己是被盯上了呢。
后来，黄多多告诉我，顾一昂是这家健身房的励志担当加颜值担当，也是这家健身房的合伙人，1.80米的身高，从220斤减到了150斤。
健身房的广告牌，就是他曾经和现在的对比照片。
你发现了吗？一个人瘦下来，不只是身材，连脸形、气质也都跟着完全改变了，这可真是见证奇迹的魔术。
“黄多多，不错不错，还特意去查了资料，看来你挺关心我的啊，我很欣慰。”我扬着头，冲着她眯着眼睛。
“许总，我是怕你遇人不淑。还有，遐姐交代过了，说怕你被人骗，让多多照顾你。”黄多多也扬着头，满脸的狡猾，“多多照顾你，不就是我照顾你吗？”
在健身房锻炼了几次之后，我实在忍不住，问顾一昂：“一昂，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娱乐明星？”
“倒真的有，但我照镜子，没觉得。”顾一昂有点害羞，盘着腿，又在摆弄着鞋带。
在健身房里，顾一昂属于害羞腼腆型选手，也是健身房里最跩的一哥，平时很少对顾客主动投怀送抱，所以其他教练也都觉得那天他对我太过主动的表现不太正常，这就反映在他们对我的态度上——眼神里充满了恭敬与莫名其妙的崇拜，弄得我很别扭。
“健身房，是你的创业项目？”我问顾一昂。
“严格地说，是找到了一个大哥帮我投资，我主要负责运营……”
“不错啊，你已经找到了大哥。”
“主要是运气吧，而且胡哥本来是一个律师，有时间讲给你听吧，七年。”
接触下来，我也算真的放下了心，因为顾一昂很直，比游标卡尺还要直。
顾一昂的声音也不错，最擅长唱的是五月天的歌，我们还有一个巨大的共同点，都是金庸的忠实粉丝。
“顾一昂，我曾经以为，我是说曾经啊，我以为，你会喜欢我呢。”
“许七年，请问，你是有多么盼望？”顾一昂瞪着眼睛，掰着我的肩膀，这分明就是要壁咚的节奏。
“这……我……这事怪我吗？”
“好的，七年，你说得对，全世界都怪我。”顾一昂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组照片，“我女朋友，陈雪。”
照片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扎着一条马尾，穿一身黄色的连衣裙，清汤寡水的好看。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顾一昂非要跟我喝酒，说有一些话要跟我说。
顾一昂说：“事实上，我一直在接近你，是有所求的。”
我说：“你也不必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和每个人接触，都是有所求的，因为对方善良，因为对方漂亮，因为对方有文化，因为对方能干……”
顾一昂接了一句：“嗯嗯，他们接触我，都是因为我太能干。”
“你赶紧说事儿吧。”我给了他一个白眼，冲着他挥挥手。
“七年，帮我策划我的婚礼吧。当然，我知道你的规矩，我要讲一个有关七年的故事。”
我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顿了顿：“那，我们开始吧。”
于是，顾一昂给我讲了一个十年加七年的故事。
#2
拍婚纱照是一件多么庄重的事情，然而顾一昂在六岁的时候就做过了。
那天，父母单位大院里的一个姐姐结婚，顾一昂和陈雪被指定担任了小花童。
顾一昂穿着一身燕尾服，戴着一个黄色的小领结，穿着黑色的小皮鞋，挺着小肚子，活脱脱的一名小绅士。
陈雪嘟着嘴巴，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百褶裙，上面还绣着白色的蝴蝶结，像极了一个淘气的小公主。
“来，两个人，手牵着手，对了。”摄影师的声音温柔极了。
顾一昂故意昂着头，这才看上去跟陈雪差不多的身高。两个人被拉到了一起，“咔嚓”一声，被拍下了一张儿童版的婚纱照。
“真般配，太可爱了，哈哈哈……”要结婚的那个姐姐笑得那叫一个爽朗。
之后，顾一昂和陈雪又被带到了婚礼的现场，他们要在新娘和新郎上台的时候，走在前面，挎着一只小篮子，撒花瓣。
“一昂，你牵着妹妹的手，不要放开，慢一点儿。”顾一昂的妈妈交代道。
“嗯，放心吧。”顾一昂用力点点头。
“一昂哥哥，我紧张。”当时还没有“男神”这个称谓，可那时陈雪心里的男神就是顾一昂。
婚礼现场被布置成了海滩主题，整个背景板是蔚蓝色的，婚礼的舞台上还有不同形状的贝壳。
婚礼司仪上台，他的样子逗得所有宾客哈哈大笑。随后，他深情款款地说：“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一对新人入场！”
一对新人缓缓入场，身后跟着六岁的顾一昂和五岁的陈雪，他们手牵着手。
可能陈雪有一点紧张，差点被裙子给绊住了。
顾一昂紧紧地拉住了陈雪，避免了一次婚礼意外的发生。
到了主舞台，他们发现活脱脱长得像一只穿着礼服的猴子的司仪真的很欠。
司仪一把拉过了陈雪和顾一昂，讨好一样地看着他们两个：“两个小朋友，二十年后，叔叔也来主持你们的婚礼，好不好？”
顾一昂直直地看着前方，回答：“好。”
陈雪看了顾一昂一眼，也回答：“好。”
陈雪心想：顾一昂这个白马王子还不错呢。
台下一众大人，拍起了手，哈哈大笑，仿佛两个小朋友刚刚表演了一段相声。
顾一昂牵起了陈雪的手，两个小朋友颤颤悠悠地走下了台。
到了台下，顾一昂问陈雪：“刚才那个人问主持我们婚礼的时候，你为什么看我一眼？”
陈雪丢下一句“我不知道”，兔子似的跑掉了。
我跟顾一昂说：“所以，如果我来策划你们的婚礼，我一定要找到这个长得像猴子的那位司仪，他简直就是预言家。”
“真的假的？很难找到吧。”
你以为接下来会是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情故事吗？
NO。
顾一昂抿了一口酒，跟我说：“七年，你完全想不到小时候陈雪有多烦我。”
陈雪和顾一昂是邻居，住在一个大院里，也算是一同长起来的小伙伴，每天上学、放学都混在一起，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
最初的时候，的确都是陈雪黏着顾一昂：“一昂哥哥，这道题我不会，你帮我。”
“好，我看看。”
“一昂哥哥，我害怕……”
“放心吧，有我在。”
“一昂哥哥，这颗糖很好吃，我留给你的。”
“谢谢小雪，你留着吃吧。”
可是，人真的有长残的那一刻。
童年的顾一昂走的是可爱路线，圆不溜丢粉嘟嘟的，谁见了都恨不能捏他一把，把他的照片贴在墙上就可以当一幅年画。
陈雪怀疑当年就是太多人捏顾一昂，才导致他整个人都肿了。
在顾一昂已经是个初一学生时，他的圆不溜丢就没有当年那么受青睐了。
顾一昂被封了很多的绰号：“蛋蛋”“胖球”“大胖子”，最狠的是陈雪为他取的绰号——“成了精的肉丸子”。
顾一昂自己也懊恼万分，但是他既闭不上嘴，也迈不开腿。
某一个天有异象的傍晚，陈雪指着正在往嘴里塞大鸡腿的顾一昂，大喊了一句：“顾一昂，你再吃，低头都看不到自己的脚丫子啦。”
错愕之间，顾一昂手里的大鸡腿掉在了地上。
顾一昂认为，这是他十三年来，最屈辱的一天。
鸡腿在嘴边，却没有吃成。而且，一个女孩居然说自己低头看不到脚丫子。关键那个女孩，还是陈雪！
但脚是可以动的嘛，往前伸一下，不就看到了？
他不想再理陈雪了。
不过陈雪的名字，倒是轮番被迫听到。什么小学霸，什么大队长，什么班花。
那又怎样？
圈子不同，不必相容。陈雪在她万众瞩目的道路上一路狂奔，顾一昂也在胖到更胖的道路上阔步前行。
可是，陈雪就像小朋友喜欢的那颗糖，顾一昂怎么舍得随随便便就丢掉那颗糖呢。
顾一昂忍了一周，到了放学的时间，又跟往常一样，守在了学校的大门口。
见到了故作淡定的顾一昂，陈雪耸了耸肩，塞到他手里一个蛋黄派。
“饿了吧？”
顾一昂点了点头，把蛋黄派塞到了嘴巴里，紧接着吐了出来。
蛋黄派里有很辣的芥末。
陈雪扬长而去。
顾一昂从小就展现了一个宅男的全面品质。
说到优秀的品质，那大概就是有自己的兴趣，善于钻研，性格也很耿直；说到讨厌的品质，那就是顾一昂信奉“生命在于静止”，他的偶像是树懒，身体协调性极差。顾一昂的体重一直都是惊人的，也越长越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哆啦A梦。
不过，你也不要觉得顾一昂是一个包。
中学时代的顾一昂便是电脑软件方面的小能手，甚至拿到了全国奖，是个小博士一样的人才。
高二那年，顾一昂参加了一个开发软件的比赛，得到了3000块钱的奖金。
3000块钱的代价就是：如果那一个月你看到了顾一昂，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山顶洞人——头发像一顶黑色的帐篷，嘴唇上长着生猛的胡子……
顾一昂认真剃了胡子，又洗漱了一番，找到了陈雪。
“我妈说这3000块钱我可以自己来支配，我想，给你一半，我留一半吧。”说完这句话，顾一昂就红了脸。
“我？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顾一昂一脑门儿的汗，吸了一下鼻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不不，我想说的是，无功不受禄。”陈雪的脑细胞已经不够用的了，凌乱在风中。
“当然有功，给你咯。”
顾一昂把1500块钱塞到了陈雪的手里，陈雪想到老爸把工资卡交到老妈手里的情景。
不过老爸是不情不愿，顾一昂却是心甘情愿。
有人说，程序员的生活就是——一台电脑一下午，一款游戏一包烟，一盒泡面一壶水，一顿能管一整天。
好在，顾一昂一直不抽烟。中学时代的顾一昂，在周末没课的时候，完全可以对着电脑一下午。陈雪实在看不出来那些奇怪的字母和代码有什么好玩的。
老师们都在夸：“同学们，你们都学一学顾一昂同学，每天在学校里，除了上厕所，就是待在座位上。这就是好学的好榜样！”
所以，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好孩子，跟女孩子心目中的好孩子，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当然了，每一个女孩子心目中的好孩子，也完全不同。
也许是陈雪的妈妈对女儿过于严苛，在陈雪内心深处，她太希望顾一昂的妈妈能够成为自己的妈妈。
顾妈妈是一名医生。
陈雪还记得小时候去医院打吊针，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顾妈妈，腿马上就软了，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架势。
“你别害怕。”陈雪的妈妈有点扯着嗓子教育女儿的意思。
反而，顾妈妈的声音很小，声线略微有点低，弯下腰来说话，就如同蔡琴阿姨在耳边唱了一首《你的眼神》。
顾妈妈刮了一下陈雪的鼻子，透进鼻腔里的是特别好闻的润肤露的味道。
“小雪放心，阿姨打针一点都不疼……”
陈雪果然被催眠了。
陈雪后来才搞明白，一个人眼神里的温柔，才是百分之百的麻醉剂。
有时候，能杀死人的，并非刀剑，而是那一抹温柔。
顾一昂也延续了顾妈妈眼神里的温柔。
上学路上，顾一昂突然捂住了陈雪的眼睛。
过去了之后，顾一昂跟陈雪说：“刚才有一个要饭的人，头上长了好大一个包，怕你害怕。”
陈雪轻嗤了一声：“我才不害怕。”
但是，心里暖暖的。
你看，成年后的我们听过或者见过太多情话：
“我爱你一生一世；”
“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就差你一个回头；”
“我们要做的，就是拉着彼此的手走到最后，其他的，交给命运；”
“我爱你，胜过爱自己；”
……
可“怕你害怕”，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那么温润动人。
顾一昂的妈妈，会给顾一昂做特别好吃的早餐，还会给他准备课间的便当，每天会送顾一昂出门，挥一挥手，笑意盈盈。
陈雪心想：如果顾一昂的妈妈是我的妈妈，那就好了。
不过，转念又想：不行不行，那我就会被顾一昂的妈妈养得很胖了。
生活不是童话，代价不能太大。
那天，贪吃的顾一昂迟到了。
陈雪一直在路口等他，顾一昂径直走到了陈雪面前：“这是我妈妈做的，让我带给你尝尝。”
那是几块陈雪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鳕鱼。按照顾一昂的说法，这道菜叫“红酒柠香银鳕鱼”。
陈雪囫囵吞枣地把鳕鱼吞进肚子里，像小熊吃到了蜂蜜一样心满意足。
“如果你瘦一点，我是不是就可以嫁给你，天天吃好吃的了。”毒舌的陈雪第一次撒娇了。
“可是胖一点，手感也很好。”顾一昂为自己辩解。
“你错了，顾一昂，如果你是一只猫，肥一点手感会好，可你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我可不希望我身边的男人是一头大狗熊。”
“哦。”
那一刻，陈雪想到顾一昂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好吧，顾一昂的新绰号有了——“大狗熊”。
只可惜，顾一昂和陈雪之间的感情，只能停留在友情阶段。
没办法，也许陈雪本质上就是一个涩女郎吧。
她们憧憬着——身边睡着的是有腹肌的男生；陪着聊天的是会说情话的男生；相约逛街的是不会心烦的男生；一起做饭的是懂得食材搭配还会往你的嘴里塞一块提拉米苏的男生。
总有人说，帅哥越看越腻，而长得不好看的人，看着看着就会习惯。
#3
大学，顾一昂和陈雪去了不同的城市。
顾一昂去的是春城昆明，学的是软件工程。
陈雪去的是长春，学的是文学。
第一次被同寝室的女生连哄带骗、连拉带拽地带去了公共澡堂，陈雪真的开了眼界。
陈雪站在更衣室，纠结了很久，心一横，一咬牙，还是进了澡堂。
水汽朦胧，置身仙境，真是大开眼界。
看到其他女生丰满的身材，陈雪想到：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
而陈雪的身高1.67米，体重确实没过百。
大学里，陈雪收到的第一封信，居然是顾一昂写来的。
什么年代了，发个手机短信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写信？
顾一昂的信，第一句话是：“陈年老酒一样友情的小伙伴，大学的感觉怎么样？”
“陈年老酒”，这是什么比喻？顾一昂在搞什么，不好好说话。
“我现在在昆明，昆明是春城，四季常春，你又在长春，你看我们多有缘分。”
顾一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酸酸的宛如一壶陈年老醋。
一个月之后，还不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陈雪却收到了师兄杨皓无比热烈的表白。
也许是寂寞，也许是兴奋，总之，陈雪几乎都没有思考，脑袋一热，便进入了恋爱模式。
其实，陈雪是用眼睛思考过的。
女孩内心都充满了对爱情的幻想，一旦遇见一个温情的男人，对她稍微温柔一些，就很容易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杨皓是外国语学院文艺部的副部长，大二，高帅型，身材极其标准，大长腿几乎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二。
给陈雪多少个理由，她也想不到，师兄杨皓会把大长腿迈向自己的石榴裙。
陈雪第一次见到杨皓是在学院的迎新晚会上。
陈雪混在一堆新生里，他们穿着军训的服装，看上去像一个模子生产出来的“兵马俑”。当然了，在众多的“兵马俑”里，也能分出来有强壮的，有孱弱的，有美若天仙的，有状如东施的。
杨皓是被文学院请过来表演的嘉宾。
他留着精干的短发，一袭白色衬衫，浅蓝色牛仔裤，在舞台上弹着吉他，唱那首大火的民谣——《董小姐》。
他埋首在修长的手指和吉他上，完全不看台下的观众。
陈雪和其他女同学一样，被教官要求目光平视前方、身体端正舒展、双脚并齐、两手自然垂放在腿边，所以虽内心奔腾着一万只躁动而兴奋的神兽，却依然可以保持一动不动。
杨皓用无比磁性的声音唱着：
谁会不厌其烦地安慰那无知的少年
我想和你一样不顾那些所以
跟我走吧董小姐
躁起来吧董小姐
全场的女生先是如同大家闺秀一样内敛，当听到“跟我走吧董小姐”时，所有的男生都大喊“好！”“好！”“好！”
……
后来，女生们也放下了矜持，不管那一套，大声喊“好！”
“好！”“好！”
多么难以想象，阳光普照的那一天，师兄杨皓就靠在了陈雪的教室门口，手上拿了99朵玫瑰花。
陈雪心想，哪个女孩子那么幸运？唉，可惜这是顾一昂一辈子也不会懂的浪漫。
当时正在上的课程是《现当代文学》，那位老教授用眼神透过眼镜片，向杨皓射出了一支厌恶的箭。
他讲到了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礼上，梁启超的一段证婚词：
“我来是为了讲几句不中听的话，好让社会上知道这样的恶例不足取法，更不值得鼓励。”
“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以至于学无所成，做学问不成，做人更是失败，你离婚再娶就是用情不专的证明！”
“陆小曼，你和徐志摩都是过来人，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恪遵妇道，检讨自己的个性和行为，离婚、再婚都是你们性格的过失所造成的，希望你们不要一错再错自误误人。”
“总之，我希望这是你们两个人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结婚！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祝贺！”
“——我说完了！”
下课之后，老教授经过师兄的时候，又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
教室里，所有人都太想知道杨皓到底要送花给哪个姑娘。
众目睽睽之下，杨皓走到了陈雪身边。
陈雪像一头迷了路的小鹿，试探地、颤颤巍巍地笑。
一阵骚动之后，陈雪接过了99朵玫瑰花，羞红了脸，心跳也跟着起伏不定。
大长腿几乎占了身体三分之二的师兄，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的师兄，会弹吉他唱《董小姐》的师兄——这些硕大的闪光点，很难让一个大一的妹子不心动。
陈雪觉得有必要跟顾一昂及时汇报自己的思想状态。
她给顾一昂打电话，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唱着情歌。
“顾一昂顾一昂，我有男朋友咯。他的体重，可是你的一半……”
“不错呀小雪，看来他的身材很标准嘛……”
陈雪压根儿察觉不到电话那边顾一昂嘴里笑着的同时，心里的那一抹苦涩。
你知道有一个明星男友的感受吗？
杨皓会出现在不同学院举行的不同活动的舞台上，陈雪总会随行。
每次唱完，陈雪都会觉得他心碎了无痕，每一个女孩子也都想上台去拥抱他破碎的心。
就在那时，当杨皓走下台，跟她一起离开的时候，众女孩期盼、艳羡的目光，仿佛自己就是后宫之首，等着一众嫔妃跪拜。
跟顾一昂相比，杨皓就没有那么细心温柔。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雪觉得自己像个供杨皓驱使的小丫头。不过，马上，她又释然了，有得必有失嘛，更何况，艺术家，多少都有点性格。
只是，每次杨皓在舞台上唱歌的时候，陈雪也会想起喜欢唱五月天的顾一昂。
其实，顾一昂唱歌的音色也不差，不知道顾一昂会不会出现在他们学校的迎新晚会上。
陈雪心想，不会的不会的，顾一昂太胖了，听他唱歌，再看到他的身材，会人设崩塌。
哈，怎么回事？
牵着杨皓的手，心里怎么想的是顾一昂？
终于有一天，杨皓在离学校很远的另外一家学校演出，演出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这时候，哪怕回到学校，宿舍也进不去了。倘若实在想进，就要跟宿管大妈解释很久，以及背诵《防狼手册》。
杨皓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住外边吧。”
那一刻，陈雪的内心很复杂：难道我们要发生什么了吗？节奏是不是有点快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果不其然，杨皓开了一间大床房。
杨皓的吻，绵长，幽远，细腻，如入云端。
陈雪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顾一昂的大脸蛋子：我妈说这3000块我可以自己来支配，我想，给你一半，我留一半吧。
陈雪打了一个激灵，推开了杨皓：“师兄，师兄，稍等一下，你先洗澡吧。”
杨皓看了陈雪一眼，露出了谜之微笑，感觉受到了鼓励，动如脱兔一般，从陈雪的身上跳下来，钻到了洗手间。
紧接着，就听到了哗啦啦的流水声。
此时，杨皓的手机亮了，是一条微信消息，备注是“老婆”。
“老婆”？什么意思？
陈雪不信一个天天在舞台上表演痴情和专情的人会有猫腻，于是点开了消息。
“皓，我可能怀孕了，你跟陈雪什么时候结束？”
陈雪蒙了。怀孕？结束？瞬间像十万个为什么塞进了她的大脑里。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陈雪哆嗦着，在联系人一栏里搜索“老婆”，居然在杨皓的微信里，有七个备注为“老婆”的姑娘，当然，也包括“陈雪老婆”。
陈雪慌了，怎么办？分手？
这个简直了！杨皓是韦小宝再世吗？即便杨皓想做韦小宝，陈雪也不想做那个千依百顺的双儿。她这暴脾气，闹不好会成了“无恶不作”的叶二娘。
作为一个心中一直坚守记者信念的文学院学生，陈雪脑海中迅速有了一个标题——《渣男同时交往七个女友，现实版〈鹿鼎记〉在本市上演》。
喜剧的内核，一定是悲剧。
杨皓依然沉浸在洗澡水从喷淋头洒下的氤氲中，依然哼唱着《董小姐》。
跟我走吧董小姐
躁起来吧董小姐
“你还是和自己过去吧！”陈雪心里想着，飞一般逃了出来。
她给杨皓发了一条微信：“师兄，我这边临时有事，所以先走一步，不好意思。”
陈雪不知道为什么，给杨皓发信息的时候，就是不敢毒舌。
陈雪觉得心里没了着落，给顾一昂打了通电话，但没有接通。
打了五六次，顾一昂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这时候，陈雪看到杨皓回过来的信息：“小雪，你的手机打不通电话。回电哈，么么哒。”
想了半天，陈雪还是打过去了：“师兄。”
“小雪，你在哪儿？快回来。”
“师兄，我这边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我能帮上忙吗？回来吧，小雪。”师兄的声音，那么温润，就像一条产自苏州盛泽镇的丝绸。
“师兄，我来大姨妈了……”小雪只能使出最后一招。
“为什么不早说？”杨皓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凌厉了起来，“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早说了，让我照顾你。那小雪，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咱们改天哈。”
此时此刻，陈雪回过头来想，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跟杨皓两个人逛街或者看电影，陈雪内心深处浮现出来的，却始终是一个胖子的身影。
顾一昂的确很好，他脾气好，他人缘好，他对自己也很好。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未来要跟一个个子很高的大胖子在一起，陈雪实在觉得有些辣眼睛。
终于，顾一昂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小雪，你找我啦？”
“你在干吗呢？”
“没干吗，刚才洗澡了，现在……”
陈雪听到“洗澡”这两个字，瞬间爆炸：“为什么洗澡，这才几点钟，你就洗澡？”
顾一昂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说话也不是，沉默也不是。
“你到底是在洗澡，还是在做别的？”
“我刚洗了一个澡，现在是在测试一个新的程序，好像有一个bug……”
“洗澡就是洗澡，测试程序就是测试程序，你们男人，都是大骗子。”
顾一昂有点蒙：“我没有骗你，今天我运动了一会儿，洗了个澡，洗澡之后，我在测试一个新的程序。嗯，就是这样，小雪。”
“天天就是程序程序，天天就是bug bug，顾一昂，你就是最大的bug！”
“……”顾一昂不说话，“怎么了，小雪？”
“没怎么，挂了吧。”
“那……有事，一定跟我说。”
“我肯定有事。”
“哦。那你说，我听着呢。”
“顾一昂，你这个成了精的肉丸子，什么时候能变成瘦肉精？”
“……”
这个世界上，会遇到伯乐，会遇到小人，会遇到贵人，会遇到恶人。
最让人无法选择的就是，他是贵人，也是恶人；他是小人，却是伯乐；他是陪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子。
第二天中午，就在陈雪迷茫困惑，想放手又不舍得的时候，师兄却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陈雪，你这么消瘦，我怕以后饿到我们的孩子……所以，我们分手吧。么么哒。”
看到师兄的这句话，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陈雪居然无言以对。
陈雪再次拨通了顾一昂的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当顾一昂叫了一声“小雪”的时候，陈雪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了，孟姜女都不一定敌得过她。
我们的生命里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想到他的每时每刻，就像喝到了一小碗鸭血粉丝汤。嘴上、心上和胃里，都是暖暖的。
有那么一刻，陈雪觉得，顾一昂就是属于她的那一小碗鸭血粉丝汤。哦，错了，顾一昂是一大电压力锅的鸭血粉丝汤。
“小雪，你怎么了？”
“他……他……”
“他欺负你了？”
“他说我身材……”
“他没说错……不不，我是说，他说错了吗？小雪，我……你没懂我的意思……”
本来还只是抽泣的陈雪，已经号啕大哭了。
#4
顾一昂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长春，他想看看陈雪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行，要么现在就订票，订最早的火车票。
火车行程大概需要60小时，顾一昂的眼前黑了。
可是，从昆明到长春，又没有直飞的航班，顾一昂只能经由西安，不过时间还好，才六个多小时。
万万没想到，顾一昂在西安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出事了。
急性肠胃炎，顾一昂又拉又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两小时的时间，顾一昂拉了八次，吐了六次，邻座的人都有点烦了。
“对不起，我肚子不舒服。”
“你也别对不起了，你肚子不舒服，我来来回回站起来坐下去的，我腿还不舒服呢。”
顾一昂无奈地耸耸肩：“对不起，对不起，您还得站起来一次……”
邻座的人气得眼白差点从眼眶飞出来。
昆明到长春，2500千米的距离。
和顾一昂见面的时候，陈雪成了睁眼瞎。
只见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冲着她张开双臂，可是，怎么也看不出来，那是顾一昂。
“蛋蛋”“胖球”“大胖子”“成了精的肉丸子”，没一个跟眼前的这个男生沾边的。
和当年相比，差不多进化了一个银河系。
陈雪终于相信，型男彭于晏曾经是一个人见人笑的大胖子。
陈雪终于相信，黑人陈建州曾经是一个怕自己找不到老婆的大胖子。
陈雪终于相信，曾经的胖大叔吴秀波，靠喝管饱的凉白开一个月减掉了足足32斤。
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
陈雪看着面前的这个明亮的帅哥，居然踟蹰不前了。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看样子，不认识，声音，像！”陈雪如实回答。
“什么叫像？我就是！拜托，我无非就是减了个肥，又不是整了个容。”
还等什么，陈雪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顾一昂。
顾一昂跟我说，减肥的最初，恨不能都要告别人间了。
“七年，我太惨了，你看你虽然瘦，但毕竟是匀称的，可是我当年实在是太胖了，当时的裤腰能装下现在的两个你。”
“这……”
健身教练帮顾一昂制定了每天固定的活动顺序：
头部——肩关节——三角肌——肱三头肌——手臂前侧——侧腹——小腿肌肉——大腿后侧肌肉——大腿前侧肌肉——背部。
无氧运动配合有氧运动，以及过午不食。
特别是到了晚上不敢吃饭，饥饿感像厉鬼一样死死纠缠。他的梦里有火锅、小龙虾、螺蛳粉、麻辣烫、香辣牛蛙、北京烤鸭……
顾一昂的选择有两种：一种是立马向饥饿投降，不再“折磨”自己；另一种是为了告别肥肉死磕到底。
笨办法，永远都是最忠实的。
几个月下来，顾一昂减了60斤。
顾一昂跟教练说：“我不能再以这样的速度减下去了，我都怕我变回一个细胞了。”
但说完这句话，顾一昂非但没有休息，反而继续又加练了一组动作。
他希望下一次出现在陈雪面前的时候，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完美。
当然，悄然发生的这一切，顾一昂都没有告诉陈雪。
陈雪跟顾一昂报告了自己的感情进展，同时，她巧妙地隐瞒了跟杨皓旅馆的那一段。在陈雪的记忆里，那一刻灵魂出了窍，压根儿不在自己的身体里。
“顾一昂，我们在一起吧。”
“小雪，我们一直在一起啊。”
这句话触动了陈雪。不管顾一昂是没听懂还是胜券在握，这一次，陈雪主动将嘴巴凑了上去，亲吻了顾一昂的脸颊。
顾一昂真的是又笨又没经验，陈雪嘟囔了一句：“顾一昂，你发什么呆？”
顾一昂的肚中突然有了一种洪水泛滥的感觉，吐了。
“顾一昂！我有这么让你恶心吗？”
“小雪，我急性肠胃炎，刚在飞机上吐了六次……”
陈雪紧紧地抱住了顾一昂。
这是一个爱情泛滥的时代，或者说，是一个表白泛滥的时代。
我们天天在说爱，但是对于爱，我们真的足够了解吗？当你觉得自己在爱的时候，有多少是真的够爱了呢？
真爱，就是两个人，都愿意陪伴彼此，成为更好的对方和更好的自己。
真爱，就仿佛是你忍不住的那个嗝——你用手罩住自己的口鼻，进行三到五次深呼吸；你用纱布垫在舌头上，用手指捏住舌头向外伸拉；你闭气，一口气喝下浓食盐水……
你试过了所有的方法，可是嗝，却以更大的力量冲出了体外。
而陈雪，就是顾一昂忍不住的嗝，藏不住的爱。
不是所有的爱，都被祝福。
陈雪和顾一昂卿卿我我的一幕，被杨皓看到了，也被杨皓的几个迷妹看到了。
学校的论坛上，有人留言：“陈雪好贱，杨皓追她追得那么紧，她却对别人投怀送抱。”
马上有人跟帖：“就那么一个太平公主，也不知道杨皓怎么想的，看来，人品也不怎么样啊。师兄雄起，师兄，我爱你。”
关键是，陈雪看到了杨皓的留言：
大家好，我是杨皓，作为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我想我必须澄清几点。
我很爱陈雪，但是我没有想到，陈雪背着我……
我不断妥协、不断退步，就像一个小丑，戴上面具把自己打扮得五光十色。
最后，别人笑了，别人闹了，剩下我一个人孤独。
杨皓
陈雪看到这些留言，气炸了。这完全是一个渣男恶人先告状，什么不断妥协、什么叫背着他？！
垃圾食品总是如此美味，而人渣也总有其独特的魅力。
陈雪恨自己当时太紧张，没有留下杨皓手机里的截图。
跟善良的人交往时，留一个截图，是希望多年之后还记得对方的好；跟败坏的人相处时，留一个截图，是希望他终有一日永世不得翻身。
陈雪给杨皓打了个电话：“杨皓，我想见你一面。”
往日里，陈雪从来都是称呼他师兄的，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杨皓的名字。
“呵，搞笑，你想见我就能见吗？想见我的人，多了去了，陈雪，你以为你是谁？”讽刺的是，听筒里传出来的，是一个特别好听的男中音。
“我没以为我是谁，你最好也别觉得你是谁！”
“告诉你吧，陈雪，你不过是我的一个赌注而已，你真的以为我爱你？切……”
陈雪没等杨皓说完便挂了电话。拿起身边的一张纸，画了一个很丑的人头，没鼻子、没眼，写上杨皓的名字，又在上面画了一个叉。
渣男，诅咒你！
两个月之前。
酒桌上，杨皓和几个狐朋狗友喝到云雾缭绕喝到杯盘狼藉喝到怀疑人生。
有人给杨皓建议：“皓子，你不是一直喜欢丰满的妹子吗？文学院来了一个太平公主，长得不错，还挺傲娇。”
有人说：“靠，扯，皓子不好那一口好吧？”
又有人说：“皓子，赌一把，你攻下那个太平公主，下次喝酒每个人叫你大哥。”
杨皓慢条斯理地说：“那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第二天，杨皓抱着一束玫瑰花就站在了陈雪教室的门口。
你以为自己是被万千宠爱，千帆过尽之后，才恍然大悟。
自己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一个赌注。
这是何等卑微。
#5
异地恋，真的无比辛苦。
陈雪通过煲电话粥、微信视频和不同方式的查岗，跟顾一昂交流。
一天醒来的时候，陈雪哭着给顾一昂打电话。
“顾一昂，我做噩梦了。”
“小雪，你怎么了？”没办法，顾一昂磁性的声音，哪怕骂人，也像在说情话。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幼儿园的小朋友，被小朋友欺负了。然后，有一个小朋友走过来，跟我说，小雪，我给你叠一个小鸭子吧。”
“鸭子？这……”顾一昂脑补了很多画面。
“重点不在鸭子，重点在于那个小朋友很像你。”
“也是个成了精的肉丸子吗？”顾一昂想逗逗陈雪，貌似没有起到作用。
“顾一昂，我怕你不要我了。”电话那边的陈雪，鼻子一抽一抽的。
陈雪心里莫名地紧张，会不会有其他女孩子也想扑向顾一昂。
毕竟，顾一昂本来就长了一张俊俏的脸，现在又有雕塑一样的身体，能不招蜂引蝶吗？
没过多久，陈雪收到了顾一昂写来的第二封信，这可真是一个老土的沟通方式。
“雪花飘落的那一刻，我怕你穿少了。东北那么冷。”
陈雪想，东北倒是不冷，看到这句话倒是打了个哆嗦。
顾一昂不会是加入了什么酸菜或者酸奶协会吧，这么酸？
不过，东北不冷，倒是杨皓那个渣男，让陈雪的心拔凉拔凉的。
正当陈雪再一次诅咒杨皓的时候，杨皓的电话打过来了。
到底接还是不接，陈雪想了半天。
正当陈雪想臭骂杨皓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哀求的声音：
“小雪，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是渣男，我当初不该骚扰你，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求求你了。我错了，以后，我叫你大姐，好吗？”
“我，你……”陈雪也想整理一句话，可是好像无所谓了，“那你删了那些留言吧，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好自为之。”
“不不不，小雪，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嗯。我会好自为之的，对不起对不起。”
挂了电话，陈雪的眼珠转了好几圈，看来我的诅咒生效了？我该感谢哪位神仙姐姐？
其实，陈雪应该感谢的，不是神仙姐姐，而是神仙哥哥——顾一昂。
作为电脑高手的顾一昂，一直通过网络了解陈雪的信息，没想到，突然刷到了杨皓之前发布的那篇诽谤的帖子。他通过网络扫描和数据包分析，成功进入了杨皓的空间。
实话说，这是顾一昂第一次做黑客，尽管他早就深谙其中的技术要领。
他没有想到，黑客的世界，所有人的秘密都不堪一击。杨皓的电脑里，有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居然是他和不同女孩子的亲热照片，看得顾一昂有些发烧。
顾一昂截了其中的一张图，给杨皓发了一封邮件，正文非常简单：
向陈雪道歉，否则，呵呵。
当天晚上，那篇诽谤的帖子就“神奇”地蒸发了。
那一年寒假，是完全属于陈雪和顾一昂的。
顾一昂先是从昆明飞到了长春，跟陈雪会合。
长春刚好下了一场大雪，两个人毫无顾忌，像孩子一样打起了雪仗。
陈雪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顾一昂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两个人的身影融进雪里，像一幅画。
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突然撞在了一起，陈雪趴在了顾一昂的身上。
顾一昂愣了一下：“你想干吗？”
陈雪大笑了一声：“嗯，想。”
顾一昂的耳朵红得像两颗西红柿，很烫。
陈雪捂住他的耳朵，狠狠地亲了他一下。
顾一昂呢喃着：“我的初吻没有了，我的初吻被夺走了……”
陈雪回答：“一昂，你的初吻给了我，你的余生都是我的。”
顾一昂淡淡地说：“小雪，我想，我应该是爱你的，要不然怎么总在梦里梦到你，你一哭，我就手足无措，你一笑，我就满心欢喜。我想，我一定是爱你。”
“可是，我的胸……”毒舌的陈雪那一刻，充满了不自信。
“我觉得刚刚好。”一边说着，顾一昂一边准备伸手，却被陈雪打了下来。
“你，顾一昂，过分了……”陈雪佯装要站起来。
顾一昂又补了一句：“但的确是刚刚好。”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接吻，所以导致的局面就是海枯石烂之前，不停地吻，不停地吻……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爱情奇妙的化学反应，陈雪只觉得天旋地转。
吻完后，陈雪大口大口地呼吸，顾一昂在旁边傻笑着。
之后，顾一昂和陈雪从长春回到了两个人最熟悉的故乡，最熟悉的家。
顾一昂说：“小雪你看，这天蓝得好像一条牛仔裤。”陈雪听了，简直笑出声来：“什么叫牛仔裤啊，这分明像一块蓝宝石。”
陈雪心想，理工科出身的男孩子真是不能和他太咬文嚼字。几分钟之后，陈雪才意识到，顾一昂远比她更有诗意。
陈雪整理房间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房间里，一直都有顾一昂的印记：
书架上还摆着几本顾一昂最喜欢看的金庸武侠小说，顾一昂曾经给她讲过，他最喜欢的是《倚天屠龙记》里的杨不悔。这个女孩子在书里存在的意义，就是告诉人们：她是爱情的结晶，也是爱情的源头。如果纪晓芙没有遇见大魔头杨逍，她也只是一个善良而倔强的尘世女子，可能最终会做峨眉派的掌门人，甚至更“灭绝”；如果杨逍没有遇见纪晓芙，他也只是一个狂傲而风流的武林护法，可能最终会做光明顶上最有光环的一位教主，甚至更“顶天”。最终，他们相遇并以没有互诉衷肠的方式相爱——而“不悔”两个字彰显了一切。
随后，陈雪的视线转向了毛绒熊，那是一只身高1.6米的某宝爆款毛绒熊，这是顾一昂送给陈雪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顾一昂说：“小雪，虽然我太胖了，你不喜欢，可是看到这只熊，你就会想起我了。”
陈雪说：“身材是很像……那你的熊掌能不能给我煮了吃，他们说有美容的功效。”
顾一昂被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现在，看到这只熊，依然能够想起当年的顾一昂。只是如今顾一昂的身材，却完全不似那只胖熊了。
还有顾一昂陪陈雪逛街的时候，陈雪非逼着他为自己买的指甲油，可是由于过敏，陈雪用过一次，就再也没有用了。顾一昂说：“小雪，你肯定用不了，我妈说过，你对指甲油过敏……”可是，陈雪不管那一套，她就希望顾一昂买下来。因为在顾一昂说到“我妈说过，你对指甲油过敏”的时候，她有一种被爱的感觉。
我们总是这样，路过一些，也错过更多。
陈雪不知道的是，顾一昂最早是通过吃减肥药减肥的，甚至有一次晕倒在了宿舍里。
后来，顾一昂抛弃了不健康的减肥方法，在健身房里很拼，甚至经历了好几次肌肉拉伤。
由于把太多时间放在了健身房，专业课老师曾经指着顾一昂的鼻子骂：“学什么健身？玩物丧志！我跟你说过了，你在软件方面是有天赋的，是能有成就的，可是你呢？自毁前程。”
说到这儿，顾一昂低着头，不说话。一瞬间，我想到自己当年从航空航天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漂亮的辅导员——比我大六岁的学姐，也是对我做的事一万个不支持。
“什么？许七年？从咱们学校的心理学毕业，你要去做公众号，还要做婚礼策划？这……挨得着吗？”
我用沈晴给我的那套说辞成功说服了辅导员：
“学姐，我想做的是情感修复师，先做一段时间，之后就要骨架清晰、多点布局，比如接受高端的婚礼策划，比如高档小区的入托难入园难，小饭桌和课后托管教育，都要成为我的业务板块，这就叫全产业链布局。”
现在的我，也成了辅导员给学弟学妹们举例中的“成功优秀校友”了。
顾一昂太了解自己的专业和性格了，如果以后真的成了一个“程序猿”，任务来了可能几天几夜不睡觉，而自己又是易胖体质，所以，他不希望陪伴陈雪的是一个胖子“程序猿”。
好吧，决定了。
正如陈雪担心的，顾一昂自从成功减肥之后，就成了很多女同学眼中的焦点。
大多数帅哥就会将自己的脸或者身材看成一种资源，甚至可以做到飞在花丛中片叶不沾身，顾一昂却是特殊的那一类。
不管女孩子如何靠近，不管是多么美的女孩子，顾一昂的态度非常鲜明——拒绝。
“跩个鬼！”有的女孩子甩出了这句话，不过，在看到顾一昂如同太阳之子一样走在校园里，马上又开始行注目礼。
毕业前找工作，顾一昂建议陈雪去北京：“大城市的工作机会更多，而且你的志向不就是做一个美女记者吗？”
“不，一昂，你说错了，我的志向是记者，美女不算志向，是现实。”
“那就去北京，做一个艳压京城的美女记者。”
“那你怎么办？”
“我只能妇唱夫随，哪个单位要你，那就买一送一。”
“送一？”
“放心吧，我北京有同学，我们商量好了，可以众筹开一家健身房，咱京城有人。”
就这样，毕业后，陈雪离开了长春，顾一昂离开了春城昆明，他们去的城市是北京。虽然他们都离开了那座带有“春”的城市，但是，他们相信，他们已经等来了春天。
#6
顾一昂的众筹之路，并不顺畅。因为，“同学”本就是一个虚拟的存在。
北京真大，地铁上，陌生男女挤得就像一对对情侣。所有人都在急匆匆地赶路，仿佛他们走得快了自然就能捡到金子。
在北京几乎是无亲无故的顾一昂，只能带着一份策划案和自己的“金刚芭比”活人模特般的身材挤地铁，去不同的健身房谈合作，也去一些创客空间，找人投资或者合伙。
不过，浮萍一般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真的有人看中了顾一昂的方案。
三分钟后，对方就盯着顾一昂的脸，严肃地说：“行了，小顾，我决定投了。”
“可是，胡哥，我们只谈了三分钟……”
“小顾，有两句法律谚语。一句叫：‘法律不可能给每个人以方便，如果它有益于全体和大多数人，我们就该满足了。’这验证的就是健身房的必要，满足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健康；另一句谚语叫：‘法律的制定是为了保证每一个人自由发挥自己的才能，而不是为了束缚他的才能。’我从策划方案里看到了你的才能，从你的身材看到了你的坚持，所以，我要保证让你发挥才能。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你女朋友的故事，打动了我。”
顾一昂在见到胡威之后，本想讲自己精心制作的PPT。
胡威打断了：“PPT我之后看吧，小顾，你为什么健身？”
“您是说健身的理由吗？这、是，健康吧。”
“不对，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嗯，当然，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身材……”
“为什么呢？”
顾一昂花了两分半的时间，快速讲述了他从一个“成了精的肉丸子”到现在模范身材的嬗变，以及陈雪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就在这个时候，胡威说了那句“行了，小顾，我决定投了”。
胡哥本名是胡威，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条纹衬衫，留着寸头，看不太出年龄，长得文质彬彬，斯文而不败类，后来他做了顾一昂婚礼的证婚人。
关键问题是，胡威的本职工作是律师，而且是本地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现在律师要跨界健身行业，这世界还有道理可言吗？
作为健身房的代言人，顾一昂是有着巨大优势的。
曾经的体重，就是他最得意的勋章。
他把减肥前后的对比照片做成海报，贴在健身房的门口。来找顾一昂取经的人，趋之若鹜。
顾一昂利用自己在软件方面的才华，开发了一套健身管家系统，用户安装在手机上，可以随时检验健身成果和监督健身过程。
胡威跟顾一昂说：“英国作家丁尼生有过这样的论断：法律就是这样一种网，触犯法律的人，小的可以穿网而过，大的可以破网而出，只有中等的才会坠入网中。其实，需要我们健身服务的同样如此，太胖的人压根儿没有健身意识，太瘦的人觉得需要减肥的人才去健身房，所以，只有中等身材的人才是我们的核心客户。”
顾一昂隐隐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听到胡威讲到法律，也觉得无力反驳。
“七年，陈雪目前还没有找到很合适的工作，总觉得对不住她。”顾一昂的脸上有一丝犹疑。
“这太简单了，陈雪不是学新闻的吗？到我们大许总单位就行呀。”黄多多又多嘴了。
“大许总？”顾一昂侧了一下头。
“一昂，我妈在电视台做总监，我可以帮你问问。”说完这句，我瞅了黄多多一眼。
“黄多多，跟我妈有关的事，你能不能不插嘴？”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嘛。”黄多多冲我咧着嘴笑。
“给你添麻烦了，七年。”顾一昂打破僵局。
在我妈许遐的牵线之下，风风火火的陈雪顺利成为电视台民生新闻部的记者，接到的第一个采访任务居然是暗访民营男科医院的猫腻。
“刘哥，我一个未婚女性，做这个题目未免太……”陈雪试图用合理的措辞给制片人刘哥讲道理。
还没等陈雪阐释完理由，刘哥瞪了她一眼：“在优秀记者的眼里，没有采访不到的选题，只有想不到的办法。”
“我怎么想办法……”陈雪一百个不愿意。不过，幸亏有顾一昂，但是最近顾一昂为了健身房的事情，也忙得焦头烂额，可是如果跟一个陌生的男同事去暗访，那也很怪异。
唉，没办法咯，还是得辛苦顾一昂走一趟，“买一送一”嘛。
陈雪拉着顾一昂去了一家黑心的民营医院，果不其然，半小时之后，医生拿出来的诊断结果非常骇人。
顾一昂的脸都绿了。
关键是那位医生还满脸描述不出来的表情靠近顾一昂：“商量个事可以吗？可以给我们医院做一下群众演员吗？我们想拍一个广告片……”
陈雪跳出来：“不行，我们家顾一昂不能拍。”
“我们有钱的。”那医生的手指做出了数钱的动作。
“给钱也不行，那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他不行？”陈雪急了。
顾一昂瞅了一眼陈雪，牵着她飞一般地离开了医院。
陈雪一拉顾一昂的胳膊：“顾一昂，你不会真的不行吧？”
“陈雪，你有点过分了。”顾一昂全程黑脸，“我哪方面都很行，你满意了吗？”
“顾一昂，我特别想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是让你们看小电影吗？还是凭空想象？”
“不想说。”顾一昂的脸都黑了。
“必须说，我要写进我的稿子里的，这是理论部分。”陈雪满脸的认真。
“怎么能凭空想象呢，分明想的就是你。”
一小时后，顾一昂和陈雪又去了一家正规医院。
医生满面春光地对顾一昂说：“小两口放心吧，检查结果很好，绝对能生个健康的宝宝，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是的，他们该结婚了。
婚礼前，我帮他们订了一家婚纱摄影机构。
我对摄影机构的总监唯一要求就是：尽量靠近陈雪五岁、顾一昂六岁拍摄的婚纱照的造型，再拍一套。
顾一昂一身黑色燕尾服，戴着一个金色的领结，陈雪穿了一件粉色的婚纱，搭了一个白色的蝴蝶结。
实话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顾一昂穿西装，剑眉星眸、挺鼻薄唇、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一昂，你真的好帅。”黄多多在旁边一个劲儿称赞。
“多多，你能不能注意点，陈雪怎么想？”我压低了声音。
“对，我去看看陈雪的妆吧。”紧接着，就听到黄多多的一声惨叫，“天哪，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包养了小白脸的富婆。”
被黄多多的这一句话引爆，陈雪也嘟着嘴：“许总，你看，我化着一个大浓妆，顾一昂倒是清汤寡水的，多多说得没错，这不活脱脱成了一个富婆包养小白脸的节奏了嘛。”
“没有，我觉得挺好的。”实话说，真的没有黄多多嚷得那么夸张。此时，我只能求救顾一昂了，“一昂，你觉得怎样呢？”
“小雪，什么包养？”
“我觉得吧，陈雪分明就是清新脱俗的小龙女，可是现在脸上的妆，成了浓妆艳抹的石榴姐了。”黄多多继续发表她的高谈阔论，旁边的化妆师恨得眼睛里直冒火。
“我不想做石榴姐，我不想做石榴姐……”
婚礼现场，几乎被布置成了照片墙。
婴儿时期，顾一昂的百日照清秀得像个小女孩，陈雪裸着上半身则像个假小子。
原来，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的合影：
小学的毕业照，男生女生各自站成两排，顾一昂站在陈雪的身后，还比画了可爱的小兔子耳朵造型，不知道什么原因，陈雪满面愁容，而顾一昂把嘴巴咧到了后耳根。
中学时代，陈雪非拖着顾一昂一起去爬长城。陈雪说，到了长城我就是好汉，咱俩就可以拜把子了。结果，爬了一趟长城，顾一昂如同游了N个400米，喘得差点断了气，所以合影里的顾一昂跟落汤鸡没什么两样。
还有上大学之前，想到之后一个在北国的长春，一个在南国的昆明，所以，他们又照了一张合影，顾一昂还记得当时想搂一下陈雪的，可最后还是没好意思，所以合影中的顾一昂的胳膊轻轻地放在陈雪的肩头，若即若离。
看着那些照片，仿佛重新走了一遍人生。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会把十七年前，那位开玩笑要主持两个小花童未来婚礼的婚礼司仪给找到。
他已经退出婚礼主持多年，可是在我的劝说下，他毅然决定重新出山。当然，主要还是顾一昂和陈雪的故事打动了他。
他不无感慨地说：“这对年轻人的故事，还真的是太浪漫、太奇妙了，把我感动得不行。”
婚礼现场，我按照流行的电视节目《××如面》，设计了一个环节，让陈雪把顾一昂曾经给她写过的信带到了现场。
顾一昂念了他有生以来写的第一封信，那是刚上大学的时候写给陈雪的。
“陈年老酒一样友情的小伙伴，大学的感觉怎么样？”
老司仪提醒陈雪：“美丽的新娘，你可以把新郎当年给你写过的信的第一个字连起来，看看是什么呀？”
陈雪调动起了全身的脑细胞，开始搜索。
“陈年老酒一样友情的小伙伴，大学的感觉怎么样？”
“雪花飘落的那一刻，我怕你穿少了，东北那么冷。”
“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吧，小雪。”
“结束了，又是一年结束了。”
“昏沉沉的午后，又在看金庸。《道德经》里有一句‘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你看，令狐冲和任盈盈就是天生一对嘛。”
此时，陈雪才发现，顾一昂写的几封信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陈雪，我（们）结婚。
爱情，就是因为爱，才搞出了那么多事情。
其实，顾一昂这个小坏蛋，早就向陈雪求婚了。
有一份爱，叫恍然大悟。
顾一昂说：“小雪，从我六岁那年，我们一起拍婚纱照的时候，我就认定了你就是我的新娘。”
顾一昂说：“小雪，从我八岁那年你骂我‘成了精的肉丸子’，我难受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喜欢你。到今年，我们认识十七年了，一个十年加一个七年。”
台下的宾客鼓掌、欢呼，眼泪汪汪。
“当然，我想跟你再相处七十年，我们应该是儿孙满堂，即便我们白发苍苍，我依然是永远爱陈雪的顾一昂。”
“呀，陈雪怎么越看越像梅超风？”黄多多用胳膊拐了我一下。
果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陈雪开始哭，睫毛都掉下来了一半，脸上也流出了两条黑色的小河。
老司仪赶忙说：“新娘，跟我们说说新郎的优点吧。”
台下的我在想，顾一昂可有太多优点了，众所周知的帅，身材好，唱歌好，软件方面的高手。
陈雪的回答，真是语出惊人，石破天惊。
“听话。”
老司仪也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的神回复，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好的，接下来要进入的环节是新郎新娘拥吻。”
就在陈雪和顾一昂做准备动作的时候，老司仪继续问：“别着急别着急，两位之前在家里偷偷练过吗？”
顾一昂如实回答：“练过。”
陈雪看了顾一昂一眼，摇了摇头：“没有。”
喂喂喂，请问，你们真的是两口子吗？
你们当年的默契去了哪里？你们让老司仪怎么接话？陈雪，你是来搞事情的啊。
在台下的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但老司仪不愧是经验丰富而老到的婚礼司仪：“看来，我们的新郎是跟自己的手亲热的。”
喂喂喂，请问老先生，您是在拆我这个婚礼策划的台吗？
是跟自己的手亲吻的，不是跟自己的手亲热的，好吗？
婚礼上，顾一昂的妈妈端出了一道菜——红酒柠香银鳕鱼。
陈雪想到了当年自己说的一句话：“顾一昂如果你瘦一点，我是不是就可以嫁给你，天天吃好吃的了。”
也许，哪怕顾一昂一直都是一个大胖子，最后，陈雪还是会嫁给他。
定了那么多标准，设了那么多框架，一切，却早已冥冥注定。
顾妈妈深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说完一句话之后，陈雪的泪再次喷涌而出了。
“小雪，这是顾一昂今天早晨起床后做的，可能现在有点凉了，你尝尝。”
陈雪这才想起来，今天一大早找不到顾一昂，电话接不通，微信也不回，她还以为这个大男人逃婚了呢。
“小雪，顾一昂是我的儿子。我生了他，可是，你改造了他。妈妈要谢谢你。”
#7
我早就感觉到顾一昂的宅男做派了。比如，他其实是一个信奉坐着永远比站着开心的人；比如，他非常不喜欢旅行；等等。
我问顾一昂：“偶尔，会不会遗憾？毕竟你更喜欢跟软件相关的行业。”
“其实，有一点遗憾，我还挺想做程序员的，但是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瘦。所以，我也不想让小雪为难。”
“喂，顾一昂，陈雪只是希望你能保持身材，这样也健康，并不是不允许你做程序员。”
“可是进了这行我才知道，我属于易胖体质，但是程序员这个职业，说不定真的一坐就是好几天。好了好了，不说了，这样也挺好的。”
婚礼之前，我跟陈雪深聊过一次，想为婚礼策划寻找更多的素材。
“有了杨皓的前车之鉴，会不会担心顾一昂……你懂的。”我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我是帮人家策划婚礼呢，还是盼着人家散伙呢？
陈雪说，刚跟顾一昂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有些疑神疑鬼，没办法，每一个帅哥的身后，仿佛都铺着一条红毯，每一个女孩都恨不得已经穿好了最华丽的婚纱，跟着他步入婚礼殿堂。
每当晚上过了十点后，当顾一昂的微信亮起的时候，陈雪就会本能般地想看。
陈雪忍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顾一昂回到家，可能是太累，趴在床上便睡着了。
悄悄地，陈雪打开了顾一昂的手机微信。
果然，她发现了线索。
有一个女孩，给顾一昂发信息：“教练，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可是我不介意，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陈雪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指腹红红的，又露出一点点的白。
可是紧接着就看到顾一昂的回复：“我是你的教练没错，可是如果你继续说这样的话，那么，可能我就做不成你的教练了。我爱我老婆，我命定的老婆只有她一个。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明天去找前台，换一个教练吧。”
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陈雪摇醒了顾一昂。
睡眼惺忪的顾一昂搞不清楚状况，看了陈雪一眼：“小雪，你不嫌冷啊？快盖好。”
陈雪本来兴致盎然地想表达喜悦，结果败下阵来。
陈雪想到，刚到北京，两个人合租。有一天两个人吵架，当时陈雪来了大姨妈情绪比较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你就不该劝我来北京，你也不该跟着我来北京，你不是在昆明能找到很好的工作吗？”陈雪的嗓门高到完全可以驾驭《青藏高原》。
陈雪知道，当时在成都有一家健身中心开出了高薪想要留住顾一昂，可是顾一昂执意要跟陈雪来北京创业。
有些爱情中间，掺杂了一些抱歉和内疚，就像陈雪之于顾一昂。
陈雪是顾一昂唯一交过的女朋友，而陈雪居然还交往过一个不靠谱的师兄；顾一昂为了陈雪还放弃了高薪的工作，选择创业……
陈雪觉得心头有莫大的压力。
“小雪，我错了。”
“你错了？你错在哪里了？”陈雪扯开嗓门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泼妇，关键是她也找不出顾一昂一丁点儿的错。
“我……”顾一昂噎住了。
半夜上演“血染的风采”，等陈雪去完洗手间，回来躺在顾一昂身边的时候，顾一昂轻轻揽过陈雪，帮她揉着肚子，还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带着她调整呼吸。
陈雪转过头看着这个男人，亲了他额头一下。
昔日恩爱美满的明星们一个个出轨或离婚，姐妹们嚷着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可是陈雪真的相信，因为顾一昂就在她身边。
你难过时，他陪着你歇斯底里；你失意时，他鼓励你振作精神。风里雨里，他和你生死相依。
“新人嘛，要配合现场司仪，所以有没有你觉得至今想起来，还感动无比的情节？”我满脸真诚地看着陈雪。
“对了，七年，还有一个事，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有一次抱着抱着，突然他要放屁的时候跑到窗帘后的阳台上放掉，然后再过来抱我，我觉得特幸福。”
眼看着我的眉毛挤成了紧急集合的状态，陈雪继续说：“还有一次，我不小心放了一个屁，顾一昂不顾我的害羞，扳过我的脸亲了一口说，‘终于听到你放屁了，来，我给你和个音吧。’然后，他屏气凝神专注认真地放了一个屁。”
我说：“陈雪，婚礼这么庄重的场合，我们还是不要谈屎尿屁了吧。”
“哦哦哦，对对对。”
婚礼之后，想了很久，我给陈雪打了一个电话：
顾一昂本来有机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程序员，可是因为程序员的工作每天要坐很久。可是顾一昂又属于易胖体质，所以，他放弃了电脑软件，而选择每天泡在健身房里。但是，我觉得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功，就是成就他的男人。
陈雪沉吟了片刻：“谢谢你，七年。”
“那如果他以后又成了一个大胖子，你还爱他吗，陈雪？”
“许七年，我找不到不爱顾一昂的理由，嗯，就是这样。”电话那头，陈雪的态度很坚定。
世间的道理多么简单，有付出就会有回报。同时，人也不可能一味付出，他们总想要回报。
但怪不怪，顾一昂就是不求回报地对自己好。
洞房花烛夜。
顾一昂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陈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一昂，我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怎么了？太累了吗？”
“不不不。”
顾一昂将陈雪揽入怀里，轻轻地拍着陈雪的背部，就像在安抚一个哭闹中的孩子：“告诉我，怎么了？”
“一昂，我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我总感觉你是为了我而放弃了做程序员，这对你不公平。”
顾一昂长嘘了一口气：“我以为什么事呢，没有啊，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因为你才开始健身的，那么现在，我早就爱上了健身。”
陈雪认真说道：“我希望你做你喜欢的。”
“你就是我喜欢的，来，让我做一下吧。”顾一昂翻过身，将嘴唇靠了过来。
陈雪娇嗔地捶了一下顾一昂的后背，喃喃说道：“我不爱你的皮囊，我爱的是你的人。”
第二天要去考试，他会提前设上闹钟叫你起床；
他准确记得你大姨妈到访的时间，禁止你吃生冷辛辣；
你喜欢的明星，他会买来演唱会的门票，陪你一起流泪不止；
他会记得你父母的生日，甚至替你提前买来生日礼物，跟你一起快递回家；
……
你会抱歉地笑笑，说：“我也不是记不住，就是忙着忙着就忘了。”
他会笑着跟你说：“你忙你的，反正我都帮你记住了。”
吵够了架，吃够了苦头，闹够了分手，才懂得，一起走过万水千山还仍然相爱，是何等幸运。
爱，若有光华，便不应蒙尘。
余生，愿你早些遇到你的枕边人，不惧黑夜坎坷，不怕平淡庸常，眼睛里长着太阳，笑容里全是坦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