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市场位于北城一中正西,靠近人民电影院,是整个县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到处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建筑,而且商铺特别多,过来逛的青年男女也特别多。出了电影院的情侣们,手牵着手,一家商铺挨着一家商铺地转悠着。
念初中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到这里来,而且总能淘到一些好宝贝,比如韩梅城最爱的水浒连环画,沈默然喜欢的某港台歌手的录音磁带以及明星海报。
然而这次,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差不多逛了一个下午,也没有瞅见什么好东西。
韩梅城四处留意着,始终寻不见满意的物件。最后东西总算买齐了,已经累得走不动路。
玉器店的老板并不在家,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位阿姨。他们只说是二楼的房客,那位阿姨便递给了他们两把钥匙。
回到出租屋,将新买的电风扇插了起来。出了一身的臭汗,沈默然真想在阳台冲个澡,想起大叔的警告,只得作罢。
韩梅城将凉席铺好以后,沈默然跳了上来,自言自语道:“总算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将买来的东西整理了一番,感觉少了些什么,正想去问,耳畔却响起了轻微的喘息声,便不再打扰他。站在窗前,望着街道上往来的身影,心里忽然多了几分渴盼,便匆匆忙忙下了楼。
韩梅城没有去旧货市场,而是寻路去了旧书摊。然而余梦秋并不在这里,他翻阅着几本杂志,买了一本七月下旬出版的《城市声音》。
走过狭长的街道,到了街角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家书报摊。可是他清楚地记得,原来这里分明是一家名为新天地的音像店。
记得初中时期,曾在这家音像店租了许多的老电影,比如《茶花女》《呼啸山庄》《乱世佳人》,在他心头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如今新天地变成了书报摊,多少有些怀念。
他走进了书报摊,一位身材微胖的阿姨正拿鸡毛掸子清理着书架上的灰尘。书架上摆放着各种杂志和书籍,最新一期的则整齐地摆放在中间的条案上,有各类学习报,娱乐新闻报以及时事政治报,体育类杂志,文学类杂志等等。
他拿起了最新一期的环球时报,只见头版标题便是,——“全球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60周年”。
一晃眼,距离二战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年。
韩梅城曾听祖父谈起过这段往事,而他们韩家历来的传统就是长大当兵,报效国家。战争是相当残酷的,韩梅城打从心底里厌恶战争,他不想也不愿和任何人发起战争。
初中时期,他创作了一幅漫画,讽刺美军打着幌子赤裸裸地入侵伊拉克,结果获得了美术老师的推荐,张贴在反战宣传栏上。
二战对整个韩家来说是一段惨痛的难以磨灭的记忆,深深烙印在每一位家族成员的内心深处。韩梅城的几位叔伯都选择了当兵,哥哥韩家城也代替父亲当了兵。
韩梅城的祖父乳名唤作百岁,寓意不言而喻。在那样艰苦动乱的年代里,能够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而韩百岁的几位哥哥要么因为饥饿,要么因为战祸,都没能够活下来。而他能够活下来,本身也算是个奇迹。
在最为艰难的八年抗战时期,日军的坦克和大炮疯狂地扫荡着整个华北平原。那时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原本跟着一位木匠师傅在镇上做学徒。忽然天空一阵轰鸣声,日军的轰炸机席卷了整个北城大地,韩百岁的父母兄弟大多死于这场空袭。他打算放弃木匠活,跟着游击队伍打鬼子,然而父母临终前托付他好生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只得咬紧牙关忍着悲痛走下去。
没有当成游击队员,成为他一生的遗憾。后来一位游击队员负伤,被他救了起来。为了表达感谢,这位游击队员赠给了他一面被鲜血染红的旗帜,鼓舞着他坚强地活下去。如今这面旗帜便悬挂在祖屋里,韩家的男子小时候都会在旗帜下宣誓一番,立志长大当兵,报效国家。韩梅城也曾宣誓过,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又有了别的打算。
“妈,回家歇会儿吧,我来看着。”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韩梅城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只见她穿着一件漂亮的碎花裙,裙角微微摆动。没错,就是她。
韩梅城在旁边的凳子上,瞅到了那本红色封皮的《红楼梦》。余梦秋也盯着他看了起来,韩梅城指着凳子说:“这本书怎么样,看完了吗?”
余梦秋似乎想起了什么,张大了嘴巴:“原来是你!”两个人相视一笑。
余梦秋的母亲走了过来,问着女儿:“你们认识?”余梦秋对母亲说是同班同学。
她对韩梅城笑着说:“以后常过来玩,想看什么书和报,就对阿姨说!”韩梅城只说一定,便将书报摊交给了女儿,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韩梅城走过去,将《红楼梦》拿了起来,指出自己最喜欢的一个章节,告诉她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这一回写的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尤其是烤鹿肉,每次饿了读到这里,都会感觉饱餐了一顿似的。
余梦秋只说读到黛玉葬花,便不忍再读。韩梅城又问书报摊什么时候开起来的,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余梦秋只说开张大半个月了。
大半个月,如此算来应该是在他挂水期间开起来的。韩梅城暗自欢喜着,真是天助我也,以后可以常常过来,哪怕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会,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而这样的时光,该是多么得美好啊!
又问她阿姨怎么称呼,只说姓谢。余梦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开口说道:“你也喜欢这本杂志?”韩梅城回答道,初中的时候就开始留意了,几乎每一期都会买,而这一期恰是上个月生病期间上市的。
“我感觉这本杂志可以改版了,半月刊可以改为月刊,内容上可以多增加些篇幅,比如游子心声,流浪者之歌等等。”余梦秋说出了自己的见解,韩梅城点了点头,补充道,“还有小城故事,乡野味道,多些这方面的文章也是好的。”
围绕着这本杂志,他们谈了彼此的看法,韩梅城打趣道:“你的这些建议很不错,应该写封信寄过去。等以后大学毕业了,说不定还可以去这家杂志社应聘呢!”
店里几个晃荡的学生听到他们的谈话,过去翻了翻这本杂志,各自买了一本带走了。
暮色渐渐笼罩着昏黄的大地,余梦秋的母亲又回到了店里,对女儿说:“回家吧,明天还要军训,晚上好好休息!”可是余梦秋并没有动身。
韩梅城将红皮书交给了余梦秋,又对她的母亲说:“谢阿姨,天色晚了,我就不打扰了。”韩梅城向她们挥了挥手,余梦秋只一句明天见,他的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流。
当沈默然醒来的时候,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街边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依稀觉得电风扇旁边放着什么东西。再瞅瞅另外一张床铺,空荡荡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夹杂着几分失落。
他忽然有些生气,心想不是说好军训这一周不回家吗,怎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回家,也得告诉我一声吧。翻身起床以后,伸手开了灯,踱步到窗前,看着电风扇旁边的一包东西。
原来是一些洗漱用品,茶缸,洗发水,牙膏牙刷,还有肥皂,最底层还放着一本杂志。再望望衣柜,两套军训服整齐地叠放在一起。又想着可能出去了,更何况他家里也没什么人,这时候回家干嘛呢?取出杂志略翻了翻,又放在书桌上。
忽然肚子呱呱叫了起来,想起附近那家味道不错的川菜馆,便关了风扇,走了出去。
二楼的卫生间,昏黄的白炽灯依然亮着,穿过天台走过去,可是门却被反锁着,怎么也打不开,只听里面传来微弱的喘息声:“稍等片刻,就……就好……”
他听出了声音,卫生间里面的,不是韩梅城还能是谁呢。
沈默然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打趣道:“该不会又拉肚子了吧!我还以为你跑回家了,没想到躲在这里面。等会儿出来一起去川菜馆,我到楼下望望。”
一楼的卫生间也是关着的,沈默然伸手去拉把手,这回里面没有反锁,只听门“吱呦”一声开了。可是在开门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惊住了,只见一个身影蹲坐在马桶上,脚上穿着一双粉红色的拖鞋,露出白皙的大腿,拿起报纸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沈默然连说了几声“对不起”,女孩的尖叫声已经在耳畔响了起来:“滚出去,不知道敲门吗!”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沈默然的脸面有些发烫,带上门以后,匆匆跑回了楼上,脑海里不断地翻转着刚才的画面。
韩梅城走出卫生间,听到楼下尖锐的喊叫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回到屋里,见沈默然神经兮兮地坐在床边,脸面涨得有些通红,问他怎么了,却没有答复。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身穿粉色花边裙的女孩怒气冲冲地出现在眼前,乌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上,指着低头不语的沈默然:“你为什么不敲门,我爸没告诉你吗?”
沈默然的耳旁嗡嗡乱响,感觉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对于女孩提出的质问,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低着头,望着地板发呆。
“你是大叔的女儿,真是失敬失敬。”韩梅城瞅着情况不对劲,便问道,“敲什么门,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女孩怒气未消,转身对他说:“谁是你大叔,本小姐姓夏。”又问道:“你们俩都是这里的房客?”韩梅城“嗯”了一声,只听她说道:“我爸租给你们的时候,没告诉你们一楼的卫生间门锁坏了?”
“门锁坏了?”韩梅城有些惊讶,“我们今天刚搬过来,实在不知道啊。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商量,可别这么蛮不讲理。”
“你说谁蛮不讲理?”稍作停顿,又接着说道,“我还就蛮不讲理了,跟两个小流氓讲什么理,幸好隔壁的秋姐姐搬走了,不然肯定被你们这两个大色狼给盯上。”
沈默然惊魂甫定,听她嘴里又是小流氓又是大色狼地骂着自己和韩梅城,心里有些不服气,便抬起头来望着她。没想到如此明媚的脸庞上,却长着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嘴。而自己不过一时大意,却要背上这般恶名,确实有失公允,便回应道:“咱说归说,可不能人身攻击啊,到底谁是大色狼?”
她冷笑道:“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不是大色狼,那你把眼睛里看到的东西都挖出来!”
沈默然有些无话可说,那一刻他确实愣在当地,直勾勾地望着她。
韩梅城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斗嘴,没想到自己也被捎带了进来,但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样的事情确实有理也说不清,好在自己不曾遇到过。
“小影,不许无理,怎么跟客人说话的,没一点规矩。”玉器店老板,也就是房东大叔,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听到女儿呼喊的声音,便进来察看,谁知竟会跑到楼上撒野。
夏影撒娇起来,埋怨道:“爸,他们俩合起伙来欺负我……你怎么把房子租给这种人?”说完,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沈默然站起身来,略表歉意道:“大叔,都是我的错,无意冒犯了夏影同学,我再次向你们道歉。”态度极为诚恳,夏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嘴里小声咕哝着谁是你同学。
“你瞧,人家都道歉了,还不肯罢休吗?”夏大叔宠溺地望着女儿,对当场所有人说,“好了好了,这件事怪我。最近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顾得修,就这样过去了,大家都不许再提。你们都是同龄人,应该相互理解,可别相互指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