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秋一直静坐无言,表面上确是不动声色,然而在其脑海之中,已如惊涛骇浪一般。虽然知道了门外站立之人的姓氏名讳,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身份,来此有何目的。
公孙雴云刚至栖夕阁时,气势凌人,居高临下,令人生惧。言语之间,直至此时,好似已然相信面前的少年乃是寒夜君转世,心生臣服之意。烈如秋震惊迷茫不解,依稀之间他忽然想起,天落曾经提及要在憩霞庄等人,不由暗自想道:“莫非此人正是这近十天以来,沐天落一直在等待的人?方才悟先生曾提及,他乃公平先生。落木族少主陌青啸的师承,不正是公平先生吗?他怎么收了妖族为徒?也不奇怪,他的亲妹妹尚且嫁与妖王寒暮澜。悟先生说他帮助公孙雴云在暮宗山唤醒了寒夜君的魂灵,沐天落又称公孙雴云引自己入魔,他二人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暮宗山一役的幕后之人,竟是公孙雴云?!”
烈如秋看着天落阴冷狂傲的面容,心内自言道:“沐天落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复仇吗?不像。弄个寒夜君的亡灵附体之说,这是觉得过于太平要搅乱天下吗?也不对,这几日他不是一直在与众人商讨匡复天道吗?为保天魄族人的周全,尚且自残重伤之手,只为引出圣光,怎么看也不像是意图乱世之人所为......”
公孙雴云听到天落冷冰冰地质问,心中不禁也自问道:“我究竟要做什么?纵使杀尽当年那些阴谋构陷致使家族覆灭的人,也难消除心头之恨。然而,时过已逾百年,当年的仇敌早已作古,就算是手刃他们的子嗣后人,亦无任何意义。寒夜君已非当初,那个父亲信任的知己挚友,而是世人心目之中冷酷的魔王;公孙氏族亦非当初,那个受人敬仰的英豪世家,而是在世人唾弃之中湮灭于历史的罪族。”
见公孙雴云再次沉默不言,天落说道:“公孙雴云,本君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一个阴云笼罩之下的乱世,既然公孙氏族再也无法回到世间,那么就让世人陷入阴森恐慌的战乱,堪比坠入末世地狱一般,与公孙全族陪葬。由此,你一面开启血月祭祀,一面亲手再造魔王,企图让这天下永远陷入双魔争霸的乱世黑暗之中。所以,你并非是真心。”
公孙雴云被天落说破了心思,心内更生不安。只听天落又说道:“可惜你却不知,人算总不如天算。本君天地独尊,便是天算。”
公孙雴云看着天落手中的玄铁短刀星辉耀目,寒光暗闪,再看向伫立在天落身后的公子悟,平静从容地看着自己,优雅之中隐含嘲讽。目光转过,直至此时,他才发觉一直静坐于天落身旁的少年,熟悉的面容让自己又是一惊,心中不由暗叹:“这就是所谓的天算吗?”
公孙雴云踌躇片刻,开口言道:“我确有私心,所幸并未酿成大祸。敢问君尊此番回来,欲作如何打算?”
烈如秋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由乐道:“这就改口言称君尊了?沐天落与悟先生二人,这一出演得确实太过真实。幸好,我是知道沐天落底细的,哈哈哈......”
天落冷言说道:“你且随本君差遣,待找齐天石,本君可使公孙氏重获家族荣耀。”
公孙雴云一愣,心想:世间也唯有此人敢说出这等狂言,也唯有此人能够横行于流光。于是,他谨慎地问道:“要我做些什么?”
“助本君回到妖族,以天君之名。”
公孙雴云颇为意外,“回到妖族,以妖王之名岂不更为便捷?”
公子悟却轻笑一声,说道:“若是大妖王现世,另三族岂非再次同仇敌忾。公孙雴云,你既然是陌青啸之师,与落木族相熟,助君尊之威重返北冥,应是易于反掌。”
天落随即言道:“近日,本君会遣派数人去往暗影森林。公孙雴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之人,此等微末小事,定会应对自如。不过,本君且将话说在前面,如若再度发现你暗藏私心,惹出祸端,可别怪本君不念公孙玉麟的旧情。”
公孙雴云略略点头,回应言道:“我不便在此过多停留,君尊若有差遣,唤我即可。”言罢,瞥了一眼烈如秋,便从檐廊跃下,隐于夜色之中悄然离去。
见公孙雴云转瞬即去,烈如秋看着眼前的二人,不由低声问道:“你们......这究竟是何意?”
天落默默地将手中的玄铁短刀变回黑石模样,面容恢复平静如水的淡然。待数息之后,他缓缓问道:“悟先生,您观此人如何?”
公子悟看着天落星辉暗闪的双眸,感叹言道:“我观他,心中宁愿你乃是沐天落,但是又不得不信,你是他父亲时时提到的挚友寒夜君。目前,他轻易不敢穿越魔海去到血樱岛。但是,倘若血樱岛之人来到此处,天落,你该如何应对?”
天落从容地说道:“他若是修为已经全然恢复,必定不会躲在血樱岛之上。若是与我同境,我岂会惧他?如今,我只需在其之前,尽快找到天石即可。”
烈如秋一听,不禁问道:“你不是已经有黑白双石在手了吗?”
天落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对公子悟认真行礼,说道:“天落感谢悟先生的鼎力相助。”
公子悟不以为意,微微摇头,说道:“我认识的寒夜君,与你并无多少分差,确是我的挚友。无奈世事弄人......”他停顿片刻之后,慎重言道:“公孙雴云意欲双魔乱世的企图,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天落,天下安宁仅系于你一念之间,你务须照顾好自己。”而后,他又在心中说道:“此番,公孙雴云已经留意到他,务必要当心。”
天落平静地点点头,“悟先生毋庸过虑。”
公子悟便不再多言,隐匿身形消失于夜色之中。
天落坐回矮榻之上,轻握手中的黑石,望向烈如秋说道:“白色的天石共有九枚,此刻我仅得到其中之一。”
烈如秋震惊得瞪大杏眼,低声问道:“九枚?还缺八枚?为何有这么多?以前从未听说过。”
“不同的天石对流光有不同的作用。比如,公孙玉麟便是通过某一枚天石之力来到三十六年之后。”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天落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寒夜君比我更为熟知天石,所幸黑石在我手中。因此,我必须于他之前,尽快找到更多的白石。”
“在寒夜君之前得到?你是说寒夜君真的回来了?”
“没错。”
“你为何要假冒寒夜君?你不怕真的那一个来找你的麻烦吗?”
天落忽然面色巨变,又现阴森森的诡谲之态,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本来就是星空至尊,何需假冒?”
烈如秋一愣,喃喃言道:“沐天落,你是不是疯上瘾了?!”
天落却不再理会,淡然起身,离开书房回到卧房之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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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桂月,距离中秋仅余半月时间。天魄族的槿辰等五人已经启程去往暗影森林,圣帝司马子仁也已如期奉诏,撰写罪己诏公示于天下,圣都与各郡换将易防亦是波澜不惊,纵有少许反抗也顷刻便被平息。
在此安宁的数天里,天落与烈如秋均是乘着白鹤,去到隐乌道内修习、对阵。烈如秋掌中的炙焰之息已是狂暴至极,周身星辰之辉亦是醇厚喷薄,只是星位仍旧飘忽不定,炙焰与星辉各自为阵,星辉难聚,星阵未成。
转眼即是桂月初十,早膳之后,天落再次唤来碎羽,与烈如秋一同来到隐乌道内,二人仍是以同样的炙焰星辉相对。尝试数次之后,烈如秋不免沮丧地说道:“我再也不相信什么天赋过人一说了.......”
天落见他情绪低落,想了一想,问道:“你本是玉弦族后人,体内会自然而然地吸纳月华的气息,为何不尝试着修习?”
烈如秋回答道:“先生原本就已经说我贪多,致使星位不稳。我若是再修习月华,岂非更加混乱。”
天落有些诧异,不由问道:“烈先生说你贪多?”
“正是如此。纵是这隐乌道,以前亦是让我最多三日才来一次。先生说我吸纳的炙焰之息过多,与星辉相激,反而不利星位的稳定。”
听罢,天落便不再多言,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在此驱除寒息,你且自行揣摩罢。”
待晚膳之后,晴朗夜空众星璀璨,皎洁的半月悬挂于天幕。天落对烈如秋说道:“你不妨去夕照台上,试试以月华将炙焰与星辉相融。”
烈如秋依其言,去到夕照台上,天落则独自在书房之中,悄悄感知着夕照台之上的气息流动。月华静谧,炙焰狂野,星辉醇厚,三者各自相安,亦是各自为阵,天落不禁暗自叹息。
眼见子时将近,烈如秋意兴阑珊地离开夕照台,回到栖夕阁下,隐隐感知到书房内寒息外溢,心中顿觉不安,便跃至二层的檐廊,推开书房之门,一眼就看到断念斧于茶案之上飘浮,斧身黝黑,妖毒暗闪,斧中魔魂雀跃张狂的气息溢于斧端。
断念斧下,黑玉长笛静置于茶案,丝丝星辉由笛孔飘逸而出,落在断念斧刃之上。再看天落,双眼直视神斧,眼眸之中却是空洞无神,黑色毒雾在眼帘萦绕,周身寒息不断地外溢。
烈如秋震惊万分,心中暗想:难道是被魔魂附体了吗?他立即大声喊道:“沐天落,你怎么了?快将断念斧扔开罢!”
天落却似无动于衷,依然面无表情地望向断念斧,仿佛三魂七魄都已被斧中的魔魂拽去。
烈如秋走近天落,正欲将其摇醒,却听见脑海之中响起一个声音:“烈如秋,拿上长笛,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