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月影像是听到什么离奇的荒诞之言,莫名其妙地看着天落,“难道你不知道天族的劫难之中,亦有此人的身影?”
“自然知道。”
月影更奇了,“天君沐宏彦,被寒暮澜重伤早殇。公孙雴云与寒暮澜乃是一丘之貉,你尚且不向他寻仇问罪,还要保他?”
“正是如此。”
月影怔了半响,忽然说道:“这么说,你已经叛离了神域天族?!”
天落不以为然地说道:“此言差矣。月影先生,您向公孙雴云寻仇,是只杀他一人,还是诛其全家呢?或者,是将这世间的公孙氏再度血洗一遍?”
“杀他一人足矣。”
天落又问道:“那么,公孙雴云的子嗣为报杀父之仇,日后少不得寻上淬刃崖。您觉得,他们是杀您一人,还是您的全家,又或是飞刀满门?如此轮回,您认为何时方能了断?”
“了断?”月影冷哼一声,“我大可先将他作一了断。”
“这么说来,月影先生是打算诛灭公孙雴云的满门。”天落稍作停顿,又问道:“您是不是认为除去公孙雴云一家,世上便再无公孙氏?”
月影不禁一愣,“此话怎说?”
天落悠然言道:“公孙雴云有一幼妹,名谓公孙雯旭,嫁给寒暮澜,改名为文溆君。若是依着月影先生之意,灭了公孙雴云满门,却不知公孙雯旭是否会善罢甘休?”
月影心中顿悟,寒暮澜能轻易被公孙雴云利用,大概也是因其胞妹从中作梗。想到这里,他不屑地说道:“六年之前,我便已然重伤寒暮澜,而今,我更无理由惧怕。”
“所以,月影先生是打算孤身一人对抗整个妖族了吗?”
“妖族狼子野心不死,且不论私怨,便是为天下苍生计,我也不怯于对抗妖族。”
天落忽然冷言:“那么,天下再次陷入离乱混战,月影先生正是挑起战乱之首,您准备好背负罪名了吗?”
因一人之念,致天下动荡。背负此等千古骂名,月影怎会有这种准备?
天落又说道:“或许,有人正等着像您这样的人挺身而出,给战乱纷争立一个正当的理由,为黑暗末世找一个恰当的契机。上一次,妖族祸乱世间数百年。月影先生不妨估算一下,此次又会持续多久?”
月影觉得面前这个少年的话有些不可思议,“此等血仇,我怎可能轻易放下?你所说的末世之论,太过危言耸听。希望天下大乱者,正是公孙雴云,就算不为私怨,大义之下,此人也决不能留。”
“大义?”天落的语气变得更加冷冽,“您心中若是真有大义,怎会放任齐自诺荼毒百姓五年之久?”
对于此事,月影自知理亏,无法辩驳。天落又说道:“既是逍遥仙修,更应以天下苍生为念。泠曙山的惊天地崩,致使冤魂遍野,灵山秀水化作断石残垣。如若再起争斗,您是要打算毁灭哪座山呢?”
月影心中暗叹:不得不说,两个同是修行之巅的人,一旦起了争执,说毁天灭地可能有点夸张,平山造海却是不假。然而,既然已是逍遥境界,暗杀又是绝无可能。
沉默半响,月影忽而问道:“沐公子与知秋是如何相识的?”
天落有些意外,依着知秋存不住话的性子,与月影在石路上同行了无数次,应该是将自己的前世今生都说过几遍了,所以也没有刻意隐瞒,连两大神器都当着月影的面拿出来。“知秋没有告诉您吗?”
“并没有。”月影仔细回想起来:知秋讲过无数的故事,无一不是跟他自己相关,而且均是发生在憩霞镇曦和山烈焰庄。离开憩霞镇之后的事情仅仅只是简单带过,对于如何与眼前少年相遇相识,皆是语焉不详。然而,在不过寥寥数言之中,却是不自觉地满溢着敬畏。
在月影的印象之中,知秋恰如天之骄子,天赋惊人,自视颇高,亦有自傲的资本。然而,在他提起过的人物之中,仅有两人,语气之中充满了敬畏之情。一个是已然殒命的天弃,另一个便是这个沐公子。
这种敬畏让月影非常不安,特别是联想到此人是如何将自己救出生天,用了什么样的伎俩,用何种方式劝说自己......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个少年竟是天君子嗣。然而诡异的是,明明一身的寒息内敛,却是修习了炽热的炙焰。明明心脉之间气息全无,却星辉醇厚,星辉之间还融合着日煦与月华。更甚者,居然修习了天罡之气,齐氏家传的北斗星阵,甚至还有御风堂的绝学——凝魂箭。
这些还不足已让月影惊惧,最可怕的是,这个少年修习的妖族心法,不仅是驭灵术,还有洗灵术,甚至还有摄魂音。特别是驭灵之术,让人心悸胆寒。
手中一支长笛,竟然能挡住逍遥仙修的全力一击,甚至还能反噬。那些传世神器在这支长笛面前都是不值一提。
更不用说,他的心机与谋略。如此年少便有此等境界,古往今来,当真是闻所未闻。莫说是知秋,就连月影自己都已心生一丝畏惧。
月影斟酌之下,问道:“沐公子既是神域天君的子嗣,为何修习妖邪之术?”
天落隐约感受到敌意,不免警觉起来,“修行之法并无正邪之分。”
月影似乎不依不饶,“据我所知,驭灵之术乃是妖族心法。当年明弘帝正是被此术盗尽修为,而致心力衰竭。而且,沐公子不正是亦借着驭灵窥探到神圣之境吗?”
天落心内一沉,冷冷说道:“所以呢?”
“所以,你劝我不要向公孙雴云寻仇,并非出自公允之心吧?”
天落不禁心中一凝,几乎已经猜到月影想要做什么。
月影见天落沉默不言,又说道:“我再问你,关于锁灵针。圣天元年,被天君封赐医圣之名的上官家族,拥有一件法器,双针由密银炼制,族中传承已逾数百年,曾在灭妖之战中屡建战功。但是,因为针中附魂,锁人记忆,被天君视为邪器,不仅没有被封为神器,反而遭到禁制封印。那么,沐公子又是如何得到上官家这件禁器的呢?”
天落索性也不打断,只是冷眼看着月影,任由他继续说道:“玉蝉衣,屏蔽声息,隐匿身形,就算是逍遥仙修也不能堪破。看到沐公子用了玉蝉衣,我才明白,当年文溆君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玉弦族,寒暮澜又是如何躲过各种禁制,借圣光疗伤三天而不被发觉。只是不知这玉蝉衣究竟是妖王所有,还是公孙氏的家传。沐公子又是如何得到如此极品法器的呢?”
月影越说心中越寒,竟然有些后怕,“知秋曾与我提到一人,因天石与三大神器被众人围杀,殒命于暮宗山。而你的手中,竟有残魂矛与灭灵戟两大神器,究竟如何得来?为了得到天石与神器,沐公子是否会不择手段构陷无辜之人?”
“不必多言。”天落冷漠地打断,“你有何打算,不妨直说。”
月影也不再委婉含蓄,说道:“请沐公子不要强令知秋留在身边,我不希望他被人诱骗利用。”
“诱骗?利用?”始音石外,天落不顾筋骨撕裂之痛,将双手紧握,累累伤痕竟要爆出血来。始音石内,灵体双眸之间的星辉骤然闪亮,一股气息将长发激起,飘扬不止。
月影却是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沐公子要寻天石也好,要找神器也罢,或是还有别的念头,只要不违道义,我月影念及救命之恩,必当鼎力相助。至于知秋,你若是再接近他,或是暗施手段,令他违背本意相随......”
“月影掌门,”天落不再客气,“恐怕,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跟我谈条件,更不可妄想胁迫于我。不要忘了,你的生死此刻还在我的手上。”
“你费尽心力将我救出来,不就是希望我与知秋对你感恩戴德,从此誓死效忠追随左右吗?我也并非是恩将仇报之人,只不过,希望你放过知秋。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我,只期望他不被卷入尘世纷争。”
天落冷冷说道:“那么,他究竟是姓烈,还是姓司马?或是,你再给他另找一处藏起来?你认为在此乱世之中,他可独得幸免?”
月影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如果我答应沐公子,不向公孙雴云寻仇,可否换得知秋远离纷争,从而得一生太平?”
天落心中不由暗叹:他果然是如此打算。
始音石外,已然临近申时,山腹隐隐颤动,酝酿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动荡。经过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天落的心神亦是疲惫不堪。更兼与灵体跨越时空的长期分离,灵识已达极限。
始音石内,灵体已经越来越虚幻,仅是靠着星辉的光芒勉力维持。
天落不想与他再作无谓争论,正欲收回灵识,却被月影的一缕心神拽住,“沐公子,你不必犹疑,我月影言出必行,只要你......”
天落不屑地说道:“你居然将知秋拿来作交易?!”
月影亦不再隐晦:“但凡正人君子,都不会甘愿与邪魔之人为伍,除非被胁迫或是诱骗。我不知道你向知秋许了什么,让他离开烈焰庄跟随你历经生死。但是我想,你应当非常清楚,知秋最惧怕的是什么。”
知秋最深切的恐惧是什么?是的,天落知道。魇息之中的那场噩梦,那个癫狂疯魔的人......
天落终究是无奈地松开紧紧握住的双拳,忍住心尖的颤栗,冷漠地说道:“我不会强令知秋做任何事情,也请月影掌门言而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