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宁跟着丑女在小巷中跑了许久,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穿了几户人家,终于跑到一户无人的破院中停了下来,丑女左右观望一阵,见没人跟上,轻轻把木门合上,回头便看见躺在地上的载宁,载宁累得实在是动不了了,他从未觉得身子如此沉重过,现在饭也不想吃,只想躺在这好好睡一觉,他看着天上阳光,意识渐渐模糊,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他在梦里见到了阿玛,见到了额娘,梦见与他们一起在厅堂里吃饭,吃完饭再与他们一起在亭中欣赏园内美景,看盛开的桃花,听风吹杨柳发出的声音,看湖泊中阳光映出的粼粼波光,晚上再一起在竹林中散步,吟诗作对,玩猜谜游戏,然后能在额娘怀抱里睡了,他盼啊,盼啊,只盼这梦能永远别醒才好。
而梦总是要醒的,好梦也好,噩梦也好,都说人生是场梦,那究竟是好梦还是噩梦呢?不知道,或许,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答案,每个人在每个阶段又有不同的答案,甚至于下一秒答案可能与上一秒就不同了,如果让昨日的载宁回答,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说是场美梦,而让如今的他来回答,他一定会说是噩梦了。
载宁徐徐转醒了,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破烂的木床上,抬头便看见烛火光掩映着的妹妹那纯真可爱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一捏,道:“嗯,妹妹的脸越来越像圆子了。”满香见他刚醒就开自己玩笑,忍不住嗤道:“载宁哥哥,我脸明明不圆!”说完脸上一红,低着头瞥一眼旁边丑女,见她在那蹲着干活儿,似乎没听见他们兄妹说话,这才放心。
载宁打趣道:“还说不圆,这一路背你,你可不知道你有多重。”
满香听完才意识到这一路多亏了载宁哥哥自己才能脱险,想起这一路是哥哥背着自己,又是高兴又是羞愧。
载宁道:“你之前突然晕倒,可真把我吓坏了。”
满香道:“对不起,载宁哥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大娘带着你提剑就飞了过来,我吓坏了,腿下一软,好像就倒在你怀里,然后...然后就不知道了,醒来就见你躺在身边,还有这位丑姑姑。”
载宁知道是这丑女救了自己,心里满是感激,听满香直接称她丑姑姑,觉得不妥,只连忙对丑女道:“这位姑姑,感谢你救了我们兄妹,大恩不言谢,日后必有相报,敢问姑姑姓名?”
丑女兀自蹲在那里掐菜,载宁对她说话她也没听见似的,载宁只道她过于专注了,遂提声又说了一遍,哪知她还是没听见一般。载宁觉得奇怪,起床过去拍了拍她肩膀,丑女忽然一起,转过身后便抓着载宁肩膀,她看着载宁,干裂脱皮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发出几声憨憨的傻笑,旋即两行眼泪从几乎不可见的眼中流了出来,眼泪流到一道道凸起的疤痕上拐了个弯,又拐了个弯,载宁看着极为恐怖。
满香道:“哎呀,载宁哥哥,她怎么哭了?”
载宁从见丑女开始便觉得亲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丑女救了自己?亦或是说她能给人一种安全感,眼下见她流泪,心里也很不舒服,他道:“姑姑快别哭了。”
丑女见他嘴巴大张,连忙拉着他往院子里去,载宁不明所以,只见丑女带他到了墙角一处松软土地,丑女拾起旁边一支细尖的枝丫给了载宁,示意他在这上面写字。
载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丑女是个聋子,不光聋,还是个哑巴。
载宁心中忽然特别同情她,不知道她从小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变成这个恐怖的模样,又变成了聋哑之人,他不知道丑女何以有勇气活到现在,是而心中又生起一股钦佩之情。
他在泥土上写道:“谢谢你救了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丑女在旁边笑了笑,却没有写字回应他。
载宁心想:“难道她不会写字吗?不会啊,她既然让我写,自己应该就识得这些字的,再说自己名字也总该会写的。”
他又写道:“我叫载宁,我得走了,谢谢你,日后我会来报答你的。”
丑女看见他写的字,不住点头,又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她回头连忙拭去了眼泪,拿过枝丫在载宁的字下面写道:“不用再来,勿挂念,有缘再见。”
载宁见她行笔时鸾漂凤泊,几个字是恁得端秀清新,秀丽无伦,载宁阅帖无数,女子的字也是看过不少,却不曾见这等样的字,何况是在泥土上写出,他想也只有世间第一等才女才能写出这样的字了吧,可万万不敢相信这字居然出自眼前这个丑陋无比的穷苦女人身上。
载宁的字矫若惊龙、遒劲有力,虽还不甚成熟,却也颇有名家风范,与丑女之字截然不同。一行是大气恢宏,一行是美女簪花,二者相辅相成,虽风格迥异却又恰到好处,若不是写在泥土上,却是一幅极好的作品了。
载宁吃惊同时也不愿再写了,生怕自己拙笔辱没了丑女的字,他回房携了满香,对丑女行了作揖礼便要离开这里。
丑女还甚是不舍的样子,示意二人稍稍留步,回房取了两块饼给了二人一人一块,载宁本来肚子饿得没有知觉了,他看这个饼是又大又圆,便如久旱后逢甘露,抱起来便啃了起来,也丝毫不顾什么形象了。
载宁正吃着,忽然觉得身上一暖,原来是丑女又给他披了一件褂子,这褂子虽然用料旧,可穿起来是那么暖,缝的是那么好看,形制是那么时尚,居然不比载宁穿过得任何衣服差。
载宁啃着啃着,眼睛里闪起了泪花,他这两天泪流无数,本以为觉泪都快流干了,可没想到此时又会要流泪,他不想再哭了,只回过头不去看,不去想,只是啃着饼。满香第一次吃这样粗糙的食物,吃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可看载宁哥哥吃的那么香,还是勉强吃了半块走了。
二人要离开了,丑女缓缓推开了门,载宁携着满香的手,依依不舍地道别了丑女,载宁明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喊道:“姑姑!我们走了!你要保重!”他说完了就不再回头去看,生怕自己又难过。
满香对载宁道:“丑姑姑真是个好人呢。”
载宁点点头,道:“是啊!以后可得想办法报答她。只是不知道...”他猛得想起了阿玛与额娘,脚下速度放快了,道:“妹妹,我们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