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和天逸,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场正式的谈判,是和自己、彼此的父母。
在猜中父亲被打的真相后,天晴是茫然的,无措的。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她一度想过逃避,把自己藏起来,除了读书,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听。
她只想当一只鸵鸟。
但天逸的变化让她惕然心惊。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天逸毁了。她要拿出十二分的勇气,来守护天逸。带着他,一起走出阴霾。
天逸在桌下,紧紧握着天晴的手,掌心的汗水湿答答、黏糊糊的。
但他不想放开,他也不能放开。他怕自己一放开,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自从转学离开涪城,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天晴却像天使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打破了他强装的坚硬外壳,他所有的脆弱和无助,只有天晴知道。他的灰暗世界,只有她能带来阳光。
天晴深吸一口气,声音略微有点发颤:
“爸爸,白孃孃,今天请你们出来,是想很郑重地告诉你们:你们的所作所为,给你们的儿女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天逸娃,几乎要毁了。我呢,要稍微坚强一点,表面上看起来没得啥,实际上内心已经遭受很大的打击了。”
白璐怯怯地,抬起头来看了天逸一眼,被那漆黑的眼睛逼得又埋下头去。
老许讪讪地,头偏着,一直盯着隔壁的空桌子。白色的桌子有点反光,刺得他眼睛疼。他也不敢把视线移开。
一片喧嚣的音乐声中,只听得天晴的声音越来越沉稳:
“爸爸,白孃孃,你们大人的事情,我们不懂,我们也理解不到。但是请你们想一哈自己的儿女和家人。你们在一起,对你们来说,是一种欢乐,对我们来说,是一种痛苦。你们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你们不觉得羞愧蛮?”
老许把视线换了张桌子,擦了擦鼻尖。白璐看着面前的可乐,卷发拂到额前,她用手理了理,微微有点颤抖。
天晴激烈地追问着:
“爸,你说话啊!你说,你到底还要不要我们这个家。”
老许低低地回应:“咋不要嘛......肯定要嘛。”
“那你打算咋办?你们两个,要不要分手?”
老许不自然地左右摇晃着身体,看着桌子,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天逸开口了,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柔:
“妈,你看到我。妈,妈?”
白璐的头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抬了几次,都没有抬起来。最终她放弃了,头深深地埋在长发里,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含混不清的语句伴随着呜呜的哭泣声,从她胸腔深处发出来:
“天逸,我的儿。我的娃娃。妈妈没得脸见你。没得脸见你......呜呜......”
天逸伸出手,握住白璐冰凉的指尖,轻轻地说:
“妈妈,不怕得,你抬起头来,看到我。”
白璐缓缓抬起头来,秀丽的脸庞上布满了泪痕。
“妈妈,我晓得,你过得也不容易。爸爸打你,我都是看到的。我心有好痛你晓得不?我只恨自己没能力,不能带你走,让你享福。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能全怪你。但是,你想一哈,李梅孃孃和天晴娃,她们是无辜的。你这样做,自己找到了慰藉,却伤害了她们。同时,你也伤害了老汉儿。老汉儿打你是他不对,但是他已经改了。你愿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把许叔叔,还给晴娃子她们两娘母。”
白璐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天逸眼含泪花说下去: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对他已经死心了,想和他分开。我也不会勉强你。毕竟,你幸不幸福,只有你自己才晓得。你自己的生活,你自己做主。但是,请你在离开爸爸之后,正正经经找一个单身男人,不要再和有家室的人纠缠不清。刚刚你也听到了,许叔叔是不会放弃他的家庭的。你们两个继续这样下去,只会对自己、对家人,造成无穷无尽的伤害。”
白璐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曾经差点当着她的面暴打许家铭的、身高超过一米七五的小伙子,竟然这样温柔地讲出这样一番话来。
天晴一点都不吃惊。
虽然他昨天还是一个满脸冷酷的街娃儿,但天晴知道,那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刺。他的内心,永远都是那个善良体贴的罗天逸。他宁愿自己伤心,也不会让妈妈委屈。如果妈妈的幸福要用家人的离别来成全,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不过,今天这番话的通透,却让天晴对他刮目相看。
天逸娃长大了。
天晴一边欣慰地想,一边揉了揉天逸的头发。
两人相视一笑,天逸眼里的泪花闪闪发亮。
白璐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从呜咽转为号啕:
“天逸,我的儿,妈妈错了,妈妈跟你回家。你不要再离开妈妈了。你转学走了过后,几个月都不回来。妈妈好想你啊,心子把把都要想痛了。”
天逸的眼泪终究是没有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白璐的号啕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天逸站起来,扶住她的肩膀,让妈妈躲在自己的臂弯。
他望向天晴。天晴心领神会,抬抬下颌,示意他们先走。
母子俩离开了,留下父女俩沉默相对。
已经有了一半胜算,天晴底气足了:
“爸,你开声腔嘛。人家白嬢嬢都跟天逸回家了,你还要死撑到底,保卫你那所谓的爱情吗?再说了,你也舍不得丢下我和妈妈,你咋个保卫你的爱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就算舍不得,现在也只有舍得了。”
老许长叹一声,垂头丧气,低声说到:
“你不要给你妈说。”
“放心。我要说早就说了。我会一直瞒到她,我不想她伤心。我要保护妈妈。”
老许抬起头来,目光越过他的女儿,越过麦当劳的落地大玻璃窗,一直望向那遥远的地方。
那里有他们几人的青春岁月,有恍如隔世的爱恨纠缠,那让他魂牵梦绕的回眸,让他刻骨铭心的心动,已经在十八年前离开了。
今天再次离开。
错过的,就让它错过吧。以为找回了青春,以为昨日重现,殊不知,不过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更何况,与之相伴的,是对家人的背叛。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