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天晴才缓过来。她牙齿咬得咯咯响,气得浑身颤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骑上自行车就要走。
天逸一把扯住自行车后座:“天晴娃,你到哪儿去?”
“我去找范燕!老子要打死她!”
“莫闹了,你还在流血,快下来。快点哦。”
天晴气呼呼地下了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天逸四处张望,发现一家药店。他在天晴面前蹲了下来。天晴泪水夺眶而出,轻轻地趴上他的脊背。
药店门口的长凳上,天逸小心翼翼地为天晴清洁着伤口。酒精一接触,非常刺痛。天晴不禁轻呼一声,天逸心疼地说:“有点痛,你忍一哈。”说着,轻轻地朝伤口吹着气:“小时候,我绊倒了,妈妈都给我吹气,吹了就不痛了。”话音刚落,天逸的手停顿了一下,天晴低低地说:“天逸娃,对不起。”
“你这个憨包,关你啥子事?”
“你打算咋办?”
“回去,找我妈问清楚。”
天晴一下子急了:“不要不要,我爸爸答应我了,以后不会找你妈妈了。你相信我嘛!”
天逸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许天晴,你晓得?你早就晓得了?”
“嗯......”天晴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你为啥不给我说?”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才晓得不久!你学习进步了那么多,眼看要中考了,我不想影响你,不想你考得不好。我已经和我爸爸谈过了,他答应我了!真的,你相信我嘛!我哪晓得那个范燕,这么狠,中考最后一门课的时候给你说,她摆明了就是要你考得不好!我一定要去打她!打得她妈都认不到!”
天逸埋头为她贴好创可贴,抬起头来,眼睛像星星一样,在夜色中闪烁:“许天晴,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坦诚相待的,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看来,是我错了。我自作多情。”
天晴急得说话都结巴了:“天逸娃,你,你不要误会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我就是怕影响你考试,仅此而已。”
天逸沉默着。他沉默着把天晴的自行车锁在大树上,沉默着背起天晴,沉默着把她放在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沉默着骑入了沉沉的暮色之中,一直到布壳街27号的巷口,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天晴跳下车,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巷口的租书店,刘大爷正在打烊,他吃力地将一块块长条形的门板嵌入门框之中。天逸架好车,默默地走过去,接过了他手中的门板。刘大爷定睛一看:“嘿!是逸娃子回来了啊?晴娃子呢?”大爷四处张望:“哦!晴娃子在后面嘞!我就说嘛,你们两个小家伙向来是秤不离砣的!哎,咋个晴娃子绊倒了蛮?好生点哦!万一把脸绊烂了就不好看了哦!还好逸娃子晓得照顾你......”
两人静静地听着刘大爷的絮叨,沉默不语。这位看着他们长大的慈祥老人家,哪里知道,这对人儿正在经历人生中的第一次分歧和隔阂呢。
两人进了小院,便听到谭咏麟在唱:“抛开争斗挽起衣袖,不牵不挂是最自由,潇潇洒洒的走,不问以后......”一大群邻居们正围在罗家门前,津津有味地看吕颂贤主演的《笑傲江湖》呢。老罗自从开出租车以后,收入大有提高,前段时间刚换了一台长虹21寸的大彩电。夏天闷热,他便将彩电搬到门口,一边纳凉一边看电视。邻居们也乐得沾沾大彩电的光,一个个手摇蒲扇,斜躺在藤椅上,边看电视边夸赞老罗能干,老罗黑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看见两人,老罗笑呵呵地喊道:“哎呀,我儿子和儿媳妇儿回来了!”白璐一个白眼甩过去:“娃儿还小,你在乱说些啥子!逸娃子,快去吃饭,肯定饿惨了。”
天逸看了天晴一眼,天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天逸看了一眼正打着哈哈和邻居聊天的老罗,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不闹。”说罢,缩回了手腕,转身进屋。
天晴呆立了片刻,转身回家。身后传来电视里的台词:“我令狐冲堂堂丈夫,岂受人怜?”听得这句,天晴如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她瞒着天逸,是为了天逸好,但换个角度来看,是好心办了坏事。她应该告诉天逸,一起寻求解决的方法,各自跟各自的父母谈。两个人一起面对,而不是一个人默默地扛起来。
她忘了,天逸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天逸想要的,是保护她,而不是被她保护,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她更忘了,世事难料,人心复杂,她知道的事情,其他人未必不知道。与其让别人告诉天逸,不如让她告诉天逸。当天逸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个秘密,继而又知道了她瞒着他,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天晴煞费苦心地做了那么多,就盼着天逸能考个好成绩,两人一起考上重点高中。眼看着胜券在握,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将天逸推向了崩溃的深渊,将两人的梦无情地打破。重点高中肯定不可能了,天逸能不能上普通高中都不好说。
想到这里,天晴又血往上涌,她心一横,扭转身子,飞快地跑出了院子,李梅在窗边看见,急忙追出来,哪里还有天晴的影子?
夏日的夜晚,闷热又潮湿。老街两旁的屋檐下,三三两两地坐着乘凉的人们,小孩子在青石板路上嬉戏追逐,天晴急促又沉着地疾步朝街尾走去。
范燕一家刚刚吃过饭,饭桌都还没有收拾。天晴一掀门帘,走了进去。
范妈妈看见天晴,热情地招呼:“哎呀,天晴来找我们范燕耍啊!来来来,吃点水果。”在家长们的眼里,天晴这种全校第一的优等生,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巴不得自己的孩子天天和她在一起,跟着也把学习成绩提高一大截。至于孩子们心地是否善良,人格是否健全,不在他们的考察范围之内。
天晴尽量挤出一个笑容:“谢谢阿姨。我不吃,我找范燕有点事。”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范燕,脑袋一偏:“范燕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