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衍钟带着无尽威压镇下,所有人都觉得尘埃已定,何向也不禁松了一口气,沈复却丝毫没有父仇得报的快感。
无论在哪里,生命都是这样脆弱,就像是滚滚齿轮中的一颗螺丝,稍微偏离轨道就会被碾压为尘土,风一扬就散去了,而随同一起逝去的,还有那份记忆。
多年以后,有多少人会记得一代天骄的末路呢。
沈天舒已经闭上了眼睛。
只有此刻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放下吧。微风,阳光。有很久没好好体会过了,这十年来无一日不在锤炼,南域事务繁杂,唯有夜深人静时候才有机会微微叹息。
此刻肉身即将化为尘土,不正如过去往往,任底事打磨,任雨冲散尽。但回头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这一生南北奔波,纵横捭阖,到底是对得起自己了。
“铛!!!”
太衍钟此刻距离沈天舒不过一寸之遥,但绽放着金光的巨大钟身却再也无法往下深入半厘,随着一声浩荡钟音落幕,太衍钟似乎完成了最后一件仪式,原先的裂缝迅速扩大,瞬间扩散为无数道,随后整个钟声一颤,伴着“哄”一声巨响,太衍钟就此化为湮灭,等金光散去时,天地寂静,沈复、何向、沈天舒、中州之人都是一愣。
死一般的寂静。
太衍钟......毁了!
烟尘逐渐散去,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柄血色长尺,尺身似有火芒仍在吞吐不定,这柄血色长尺的主人竟是一个中年美妇,一身红衣十分明艳,但众人看到她眼神时却不禁心中一悸。
那眼神,竟好像不带任何情感。
在世间最可怕的感情里,伪善,真恶人们都已见惯。但是最可怕的感情,是不带任何感情。
让人不禁揣测,这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啊,到底经历过什么事。
“我说过,沈天舒,交给我的。”众人耳畔响起的,美妇一字一句说道吗,声音虽轻,却极为清楚地传到场上所有人的耳中,连沈复都觉心底一阵凉意。
何向并非庸才,在美妇说完后已经戒备,在美妇身形消失后立刻把手中剑竖着往外推去,沈复瞳孔不禁放大,这显然也是一招“万仞归流”。虽然没有沈天舒那样一往无前的气势,但和自己相比却是天上地下,沈复暗自惭愧。
万仞归流带着一道吞吐不定的光束瞬间与血色长尺碰上,巨大的热浪瞬间由两把武器向外扩散,随后又是几道冲击之声,再看场内时,中年美妇手中长尺已经垂下,何向的剑也入了鞘。
美妇冷然扫了何向一眼,心底也有些诧异,按照古秦二人所说,何向应该是一个庸碌无能之辈,看来此人城府极深。
这中年美妇,正是化外天九术术门修罗一脉的宗主玉泠霜。
即使何向城府极深,但眼见沈天舒劫后重生,而玉泠霜又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面色也不禁愠怒:“玉宗主远来,何某未能远迎,还望不要见怪。不过沈天舒已是池中之物,玉宗主如此却是为何?”
玉泠霜冷然道:“我说过沈天舒让我来,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下,还轮不到你何向。”
这番话丝毫没有给何向一点情面,何向面沉如水,正待发作,但跟着又有几道身影出现在四周。
“域主!”沈天问身形一转,已出现在沈天舒身边,随后到来的几道身影分散四周。
沈天舒“招魂引”之术已去,此刻东风醉之毒仍未解,周身毫无力气,更是到处都有撕裂般的疼痛,见沈天问赶到,苦苦支撑的一口气一松懈,整个人便倒在直从半空坠落,沈天问连忙赶上抱住,此刻的沈天舒毫无往日睥睨姿态,身上随处可见血迹,发丝凌乱。沈天问怒意勃发,正待找何向玉泠霜二人,沈天舒却一把抓住了他。
“天问,你......你能赶到真的是太好了。南域军怎么样,还好吧?”沈天舒面色苍白,声音也显得断断续续。
“还好,南域军好的很,今天我们就攻下中州府,我一定手刃此贼为大哥报仇!”沈天问睚眦欲裂。
“不......不.......你听我说,等下你回军中,就传我命令,退......退军。”
“域主!不,大哥!!!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你先养好伤。”
沈天舒凝视着这个从小到大的弟弟,眼中也似有了许久未见的温情,“老二,你听我......说......完”
“好,好,大哥我听你说,你说。”沈天问拼命抱紧了沈天舒,虎目含泪。
“因我一人之私,置南域中州万千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是百死莫赎了!”沈天舒面上掠过一丝痛楚之色,强行压下去又接着说道:“我这一生,自知.....过大于功。我死之后,你就是南域的......南域的域主,老二......老二你一定要记住,不要......不要穷兵黩武,南域、中州这么多年,百姓都累了......切记!切记!”
沈天问听罢大惊,正欲宽慰,沈天舒叹了一口,缓缓道:“我一生自负九术有成,初窥天道,从未把先人告诫放在心中......今天才知道错了......全错了!‘招魂引’从此就算绝了,你告诉......告诉南域后人,切记不要轻易使用禁术。”
沈天问连连点头,沈天舒又苦笑一声,声音逐渐变得沙哑,“我.....我也对不起婉君,你看在我们儿时情谊上,能多帮助她一些......就多帮一些。”
“是!”沈天问已经泣不成声,只能重重地点头。
沈天舒说罢,沉吟良久,看到一旁沈复,终于像是做了决断,转头和沈天问说道:“你叫.....你叫复儿过来。”
沈复见沈天舒如此,心中恨意早已去了大半,只是沈天舒不知道其中误会,还以为沈复恨他当日非要和御问天决战,待沈复近身,沈天舒勉力说道,“复儿,我当日......我当日确是对不起你父亲,你再......你再靠近些。”
沈复有往沈天舒靠近了些,心中也觉酸楚,沈天舒却陡然握住他手腕,正是九穴之一的内关大穴,沈复来不及反应,以为沈天舒要报今日之仇,正胡思乱想间,却觉一股暖流从内关处流进去,经九穴而入天眼,这一下变故陡生,沈复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那一股暖流开始时如涓涓细流,片刻后即成大河奔腾,沈复九穴要炸开一样,冷汗涔涔,不知这样的情况要维持多久,但瞬间,沈天舒的手却松开,沈复一下抽回手不及反应,再看沈天舒时,只觉他面色比之前又苍白了几分。
旁边何向脸色显得极是复杂。
沈天问突然疯了一样,嘶声道:“大哥!你这是何苦!!!”
“复......复儿,你可愿意,愿意叫我一声,师父?”沈天舒似乎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沈复虽然仍是茫然,但见沈天舒脸色如纸,眼神中却又带着丝丝冀盼,完全竟是一个将死之人的期盼,沈复终于点了点头,“师父。”
沈天舒不由笑了,“好.......好......好......我不负......”这一声笑牵动肺腑,沈天舒眉头一皱,拼命又压下去,随后一声长叹,怔怔地凝望着远处,但见他面色苍白意态萧索,沈天问正欲说话间,沈天舒一双手却垂了下去,头也歪到一边,眼睛虽似仍望着远山,口鼻间再也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