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天气更加闷热。
傍晚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暴雨已是无法避免。
舒微在屋子里呆了快一个月,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书,她都基本上没有踏出家门。妈妈在厨房炖着汤,整个房间静极了,光线极暗,只听到锅里汤咕嘟咕嘟的声音。
妈妈推开房门,见到正看书的舒微,轻轻走到身边。
舒微看到,就放下手里的书,伸了个懒腰:“姐姐呢?”
“去上课好一会儿了!一会儿喝点杏仁雪梨汤。别总闷家里。今年谁知道京大线会这么高,中广大学也很好。爸妈都很开心!”
“心有不甘吧!觉得卡在这很恶心,就两分。不说这个了。”舒微笑了笑,心绪已平和大半:“心情不太好。好像同学也都去旅游了,你们又没有假。”舒微站起身,走到窗台边:“要下雨了!”
“你姐估计没带伞!”妈妈看了看天色。“小微!”妈妈走过来,两手扶住她的肩膀,“妈妈对你非常有信心,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有大成就。所以,凡事不要太苛求,不要太和自己为难。”
“怎么会!就是觉得一些约定没有实现,很遗憾!”舒微笑起来,“我很憧憬大学生活的!你说我要不要把头发拉直,再买几件漂亮的裙子?”
“当然了。小微现在就很漂亮!”妈妈爱怜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将舒微搂进怀里,“过两天,等周天,我带你去!”
“姐姐也一起去!”舒微提醒。
“对了!”妈妈重新看着舒微,“我觉得小琳不太对劲,怎么一直都闷闷不乐的。就刚开始补习英语,你生病那段时间她看起来开朗很多。你知道是怎么了?”
“不知道!”舒微早已察觉。直到那天和成辉分开回家来,姐姐就在屋子里说是睡觉。直到半夜,舒微查完分忐忑地睡不着,看到姐姐一个人在房间里趴在书桌上翻着什么东西,灯光昏暗,她听到舒琳的抽泣声。
“你在家,我去接舒琳回来,她没带伞。”妈妈想起来什么,已从厨房里盛了碗汤端过来,收拾着要出门。
“我去吧!”舒微换了件小马裤,“她不是在学校吗?我走上十分钟就到了,正好出去转转!”舒微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踢拉着拖鞋走到门口。
“一会儿打雷,别又吓着了!”
“不会的,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舒微拿过鞋柜的伞,开了门出去。仰头看了看天,顶上已是挤了好大一片乌云,沉甸甸要坠了下来。她禁不住快步往学校跑。
到了门卫,天边打了个闪,舒微反应性地跳到了台阶上。
“帮忙拨给3722,找陆老师!”舒微叫门卫拨他办公室的分机。她知道姐姐去补课,前一阵子是在他家,这两天学校开始补课,她就可以在课堂后直接去学校。
电话那边一直没人接。一声雷轰的炸开,尽管有了比较充足的心里准备,此时的舒微也上下牙紧紧咬住,愣怔怔盯着窗外。
正当第二个第三个雷,接二连三的在天边炸响,一道电光闪过,光亮的刹那,看到不远处的车棚陆淳和姐姐正在檐下交谈。
“哎,那不是陆老师吗?陆老师!”门卫大叫了几声,冲那边招招手。远处似乎听到了召唤,陆淳闻声赶紧向这边跑来,姐姐跟在他身后。
“舒微?”陆淳看到吓得脸色苍白的舒微,有些讶异,又带着些偶遇的兴奋,“怎么来了?远处看就觉得像你!”
姐姐刚好跑过来,看到妹妹拿个袋子,也似乎是等待她回答这个问题。
“来,喝点水!”陆淳从抽屉里取出个一次性纸杯倒了点水递给她,“放轻松!都快是大学生了。”他冲她笑了笑,递过来,手指无意中触碰到她冰冷的手指。
“舒微,在家闷着都不出来。你在修行啊?”陆淳像是开玩笑一样,让她坐到凳子上,自己蹲下身看着她,“闭关之后,总得开荤了吧,我还等着你请我吃谢师宴呢!”
这次的雷倒是干脆,轰隆隆几下,就浇下雨来。外面哗啦啦雨声连片。四处溅上层水雾。
“这雨下得干脆!”陆淳抬头看了看窗外,“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下旬!”舒微总算心里安静下来,回答了一句,她觉得陆淳像是知道她恐惧雷声一样有意的安慰。望了望站在一边的姐姐,又看了看眼前的陆淳:“没事的,谢谢。”
他回头,正对上她的眼光,这声谢谢有些生疏。他莫名的有些心疼起她来,明白其中的含义:“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以后也帮不到了!”
“外面雨小了!”舒琳站到门前看了看外面,打断了他们的话。“我们先走吧!”她从舒微的手里拿过袋子,抽出一把伞,递给陆淳,“陆老师,你先拿着,我们两个一把就好!”
“没关系,我搭个车就回去了!”
“走吧。小微!”舒琳拉起妹妹。
陆淳起身站到门边看了看,回过头:“舒微,去吧!”
刚回到家,妈妈就递过来两条毛巾,手忙脚乱的给两个人擦。舒微走到沙发边,端起碗汤就大口喝起来。顺手开了电视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妈妈在厨房里要舒琳帮忙做家务。舒琳不太高兴的进了厨房,忙活了一会儿,走过来,把笤帚递给舒微:“你也扫扫地!”
“先放那吧!”舒微正看着起劲,斜靠在沙发上没有看她。
“起来!你在家这么多天,哪天干过家务了,除了把自己的碗洗了!”舒琳举着扫把。
“先放那,一会儿!我最讨厌扫地了!”
“又一会儿!只要是家务,你喜欢哪个了?你一会儿就又跟大小姐一样跑屋里看书上网去了!”
“不算账好不好嘛!”舒微笑起来给她做了个鬼脸,又忙调转视线看着电视剧。
“舒微。现在扫地,快点!”舒琳的口气却严厉起来。
“好了好了,就把门边拖拖就好了嘛。让你妹妹扫什么地啊!”妈妈过来,拿过扫把,“今天你是怎么了,找她麻烦。人家冒着打雷下雨不还是给你送伞的嘛!”
“妈!”舒琳很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我真的不喜欢做家务嘛!”舒微坐直身,看着恼怒的姐姐,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妹妹也不是那块料,好了。她扫地跟画画一样,看着闹心!”妈妈在一旁圆场。
“哪块料啊?我就必须一回家就帮着做家务?妈,你有几个女儿啊?”
“舒琳,你是发哪门子火嘛!”妈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早在舒微上中学的时候已经成了家里潜在的规则了,只是舒琳今天像是要搞起义一样。
“我回来了!”爸爸此时开了门,从门口就听到声音,进来看到这三个人的样子,一头雾水。
“小琳,妹妹没上京大,憋着自己跟自己较劲呢,心情不是不太好嘛,最近才好转!你是姐姐,让着她点!”
“妈,她不小了。你天天跟含糖块一样含着她。我刚考完,你让我休息多久?从小你都偏着她!”
她的话显然挑衅了妈妈的家长尊严:“舒琳,你给我考个中广看看。不说中广了,你给我考个本科,我就让你休息。我告诉你,你休息的时候,你的妹妹正在努力读书呢!你熬夜看小说,她熬夜做功课。谁累!”
“好了。不要说了。小微,把地扫了。以后家务必须帮着分担些,小琳还在准备考试,少分担点。都别说难听话!”站在一旁的爸爸听出了门道,拉过舒琳让她去厕所先洗把脸。被爸爸的一拽,她顺着转身就进了屋。
舒微被这样的场景搞得心里不自在,隐约觉察到姐姐的无名怒火有着其他来由,悻悻然,低头快速扫地。
一阵钢琴声从里屋传来,琴音的节奏快了两个八拍,音重而急促。
舒微想了想,朝她的房门走去。
站在她身边,看着姐姐不动声色的快速弹着,里屋的灯都没有开,隐约的从窗外照射进路灯光来,有些昏沉。而舒琳的手指快速的甚至是疯狂地在键盘上跳动,跨度极大,两只手不断交错,变换着指法。
“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会!”舒琳没有看她,仍然快速弹着,音调急促,变调很多。
“你在生我的气?”
“对!”那音符节奏变得更加急促,她的声音不大,却比琴音还有力。
“为什么?”
“拿我的失败对比你的成功,应该很有成就感吧。我进了医院你找陆淳来,你可以跑到赵哲明的学校到处嚷嚷,还偷看我的手机,害怕被发现就把短信删掉。生怕世界上的人不知道,舒微是多么的优秀。补习英语连陆淳都说,找你妹妹就行。”舒琳字句如刀,像是拼命的划着自己,眼泪顺着面颊流。她的手未停,只是放缓了许多,手指的力道弱了几分。
“你是我姐姐!”舒微听到这,也恼了起来。她不知道舒琳为什么会这么想事情。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利益在哪儿,帮着她隐瞒能隐瞒的事情,强承担着她这个年龄还不了解的责任和风险,到头来却是如此这般。
“你是我妹妹。所以你喜欢的东西,我都告诉自己要让着你。你从小受表扬赞赏,我觉得那也是我的光彩。妈妈维护你,我觉得没什么。可是我不明白,就连今天陆淳看到你,都如此开心。我们在一起,无论在什么场合,你都是最受照顾最被在乎的一个,难道仅仅因为你是妹妹?别人可以包容你的缺点,却无法心疼包容我!”舒琳说着说着,已是泪水决堤,她停了下来,背坐着泣不成声。
舒微听到这,已大概明了,却无法体会到那种彻骨的落寞:“姐,可是在我的面前,别人都会夸我姐姐漂亮,我姐姐温柔,我姐姐会为别人着想,会弹琴会写诗……”
“好了!我不想听了!”舒琳打断她。
“在这些事上,你没有把我当妹妹!”舒微敏感地指出她的痛处,“只是你找错对象了!”
“你敢说,那些事不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
“那还有什么可说!”
“你偏要往坏处想。我说了,你对象找错了,何况没必要把自己放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去钻牛角尖。我和你的‘感情格局’没有关系!”舒微说完,转身欲走。
“等下!”舒琳把手机递给她,“一个叫江成辉的希望你给他回电,短信发到我这了。你也真喇叭筒,我进医院就这么值得你宣扬?”
舒微接过来,看到那条成辉发的短信,知道已是百口莫辩,把手机还她,转身就出去了。
爸爸在门口似乎听到了些,看到恼怒的舒微,拦住她:“你也不准任性,姐姐不能总让着你。该尊重就得尊重,偷看她短信干什么?没事干了?”爸爸的语气很严厉,这让舒微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她没吭声,走到客厅里。妈妈正从厨房里往外端饭,看到脸色暗沉的舒微,忙跑过来:“先吃饭!明天去淮林住你姑姑那儿,正好你不是想报新东方吗?在那儿没人吵你!她也一直闷闷不乐,发发火很正常,体谅体谅姐姐!”
“知道了!”舒微无精打采地端起饭碗,越想越窝火。尽管她理解这一切的来由,只是感觉自己委屈极了,一桌专门为她做的母爱大餐简直难以下咽。
躺在床上反复来去睡不着,舒微拨亮了床头灯,忽然想起什么,从客厅蹑手蹑脚的拿了分机电话,锁上了自己的房门。
从笔筒旁的盒子里翻了半天纸条,才找到那天成辉留下的号码,左思右想看了看闹钟,还是拨了号码。
电话那边很快就通了。
“喂?你好!”成辉的声音依然冷静而稳当。
“我是舒微啊!”她叹了口气,“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发短信到我姐那了,你怎么知道她的号码的?”
“一个月了等你联系我,想知道你考得如何。而且你说过很快就买手机了,我想着怎么还没有找我!听起来你不太开心?”
“没什么了,我姐盘问我,所以就闹了点不愉快!”舒微躺回到床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灯罩上的流苏,“我猜你是从赵哲明那要的号码吧?”
“这么聪明!呵呵,是啊。你姐发短信问我,我是说你给我她的号码,害怕她尴尬。”
“就怕人家不那么想!”舒微想起来觉得心里极不平衡。
“看来你们是吵架了。道歉道歉。你的手机号多少?”
“没有啊!我没考上京大,所以就不想要手机了!”舒微的语气更加黯淡。
“那上了哪个?”
“中广大学!”舒微的语气淡淡的,带着掩藏不住的沮丧。
“比淮大好啊。干什么要不高兴!约定无法实现,那等研究生考京大,不就实现了?”电话那边,成辉的语气开始温暖起来,“中广离这比较远!”
“远远的也好。这样不用天天被不平衡的起诉要求我做家务!”舒微换了个姿势趴着,心胸激荡着“声讨”的念头。
“贪心呀你!如果你考前没生病,那京大保准落到你这!”成辉想起当时的情况,安慰她。
“千万别提这,姐姐对这非常敏感。”
“那是她对你很内疚。我高考那时纯属意外。因为病了,被我爸、我妈、我妹妹包围到床上跟念咒语一样要我不紧张,最后也只给我支持到了淮大。结果另一个兄弟,没人挂念,却考到了中广去!”成辉想起来什么:“对了,那兄弟现在在中广开始读研了,也许你过去,还可以有个照应!”
“哦?他没人挂念?”
“嗯。他考前一天就和我在一个宿舍,大半夜睡不着自己唱歌。本来我好不容易调整到睡眠状态,平时觉得他唱得挺好的,那天怎么着都觉得跟夜哭一样,搞得凌晨五点我就开始拉肚子,他却睡着了。”成辉没有回答舒微的问题,自顾自地讲起他高考往事。
听着听着,舒微躺平了身体,只觉得全身柔软,径自睡着了。电话这边的成辉听到舒微安静的鼻息,才意识到这丫头居然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禁不住笑起来,轻轻说了声晚安,挂了电话。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无法入眠。眼前总晃动着夏天里的舒微,她开怀笑着或者蹦跳的,穿着白色的睡裙,在他的面前双手背后,一个调皮的旋身,然后自顾自拜拜走了。对着一个欺负了自己姐姐却从未谋面的人,咬牙切齿,一脸无畏。气鼓鼓的蹦得老高,找来算账。而惆怅时的舒微也会领他跑到西城祠堂口坐着吃凉粉,吹着湖面的风,声音轻柔地念起姐姐的诗。
“舒——微!”成辉小声叫了一下,像是品尝着每个字母音节的发音,嘴角浮现出甜蜜的笑意。又忽然想到什么,不免有些沮丧了,他自问:“江成辉,难道你说话就那么容易起到催眠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