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自己上去挂蚊帐!”
舒微极不情愿地爬上了床,自个开始折腾。父亲在底下,双手叉腰,望着她。
“我说,你挂一下,能闪住腰吗?”妈妈开始不高兴的唠叨爸爸。
“让她锻炼一下,真不知道咱们走了,她能怎么办?自理能力这么差,中国教育就是失败!”爸爸开始不耐烦,元州这座大城市热得让人想死。刺辣刺辣。
“那也是你教育的,怪什么国家啊。”妈妈从水房回来,把学校发的床单都洗了一遍。“快,下去扯根绳!”努了努嘴,“快呀,今天晚上不干,小微怎么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舒琳也没这么麻烦!”爸爸开始翻箱子,找晾衣绳。
“舒琳的学校是什么学校啊,只不过一个南城商专。中广如果开到南城,你就省事了!”妈妈烦躁起来,夺过箱子,自己开找。
“好了,天这么热。”舒微开始辨认蚊帐的每个角,往铁丝上挂。
手机响起来,在下面一层的书桌上。舒微用嘴巴咬住一处绳子,一边跪在床上往铁丝上系。
父母已经出去晾床单了。
手机响了一遍,又开始再响。同宿舍的另一个女孩叫她,是你的手机吧?
“嗯?”舒微这才反应过来,蹲坐在床上,探出头:“谢谢,帮我递一下吧!”
“收拾的怎么样呀?”成辉在电话那头,语气温柔。
“别提了,在挂蚊帐呢。没挂过,真难!”舒微像是在撒娇,满口被打败的丧气。
“大学入门第一课嘛,自立!”成辉笑起来,“对不起啊,我这两天都在实验室,刚刚出来。”
“又是几天几夜?”
“差不多吧,没怎么睡觉。一出来就想着你该到元州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么强悍的舒微,应该不成问题呀。如果不是你父母,我就跟过来了!”成辉的音调很平稳,平稳的带着些淡淡的清凉。
“明天军训吗?”
“是呀。今天晚上就要集合点名了。”舒微头夹着手机,两只手还在折腾着蚊帐的边角。
“怎么听你有点喘啊?”
“是呀,在挂蚊帐!”舒微执着地挂着,满头大汗,两条腿都汗涔涔的。
“好了好了。等我过两天去找你,再挂吧!”
舒微顾不上回话,把最后一个角稳稳扎扎地系好。长长舒了口气。头一松,手机结结实实地从二层滚了下去,在桌子上垫了下,直接落到凳子上,又翻了转,重重摔到地板。
“晕菜!”舒微满眼怜惜地望着手机这一路的掉落:“妈呀,粉身碎骨。”
她手忙脚乱的从二层翻下来,捡起被甩出来的电池和盖子,重新装回去,用手不停擦屏幕。
开不了机了。
她走到水房阳台处,不断拆了装装了拆,还是开不了机。有些颓然。抬起头望了望窗外,满视野漂浮着随风摆动的床单,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席子和坐在席子上谈天的人们的表情。
这个校园大得令人错乱,毫无方向感可言。
看到妈妈正指挥着爸爸怎么搭,怎么铺展。爸爸不情愿的拉着被单,直点头,脸晒的通红。
舒微止不住笑起来,把手机一股脑的放进抽屉里锁进去,跑下了楼。
傍晚,终于一切停当。
妈妈看着衣柜和书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饭卡,里面有两百块钱。你吃饭就用这个。我和你爸去市中心住一晚,明天逛逛就走了!”
“那我呢?”
“傻话,你当然在这儿上学呀。走吧?”妈妈拉了下爸爸,怜爱地望了望她:“小微,你总得自己打理自己的。妈妈走了。”
可怜巴巴的眼神,舒微咬着嘴唇。
“宝贝,走了啊!”妈妈的眼眶红了,和爸爸提了个小包,拉开门。
“那我送你们!”舒微执拗地跟着父母出了宿舍。
闷热地不行的天气,天色渐沉。父母的话都不多,舒微跟在后面,无言地走着。食堂、教学楼、山丘、来回打水的学生。
学校大的陌生。
大梧桐上的知了没有歇息的意思,越发叫得起劲。妈妈转头看了看舒微,想了想,还是拉起了她。
“过一阵子,我来看你!”
“没关系的!”舒微做了鬼脸,笑起来,“我又不笨!”
“傻丫头,妈怕你不会照顾自己。”
“行了,孩子总得走出去的。你这样,她该变得脆弱了!”爸爸插过话来,拉了下妈妈。“小微,赶紧回宿舍吧,一会儿辅导员就要点名了吗?别送了,快回去。”
舒微依依不舍地站在松树旁。
“照顾好自己!”妈妈不断的回头,重复着这句。
舒微尽量坦然地笑,目送他们走远,渐渐消失在那条通往大门的宽阔大道上。
校园的灯次第亮了起来,她头一次茫然无措。脚下的路那么陌生。两旁的高大梧桐遮天蔽日。
她自顾自按照原来的路返回,忽然心里很空旷。有些紧张也有些孤单。她那么想小雅,如果这时候能和小雅一起去吃饭该多好。
再回到宿舍,其他的三个人各行其是。有的父母正陪在一旁闲话家常,叮嘱这个叮嘱那个。有的正坐在床上翻着书本,听着随身听。住在舒微对面的程慧娜正拿着手机发短信,不耐烦的应承着母亲的啰嗦。
“你是舒微?”慧娜的母亲主动搭话。
“嗯!”舒微礼貌地笑起来。
“你爸爸妈妈都走了?我们慧娜第一次住宿舍很娇气,以后你们多互相帮助。”
“阿姨放心吧!”舒微笑起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书橱里满满都是书。她随便拿出一本闲翻。
他们带着不同地方的口音,各自交谈。舒微拿了本英文版的《小王子》,翻了几页,无法入静。她想,自己何尝住过几天校呢,都走读了快三年,只是偶然在宿舍有个床位罢了。
“你吃水果吗?”慧娜的妈妈已削了一个给自己女儿,正拿第二个要递给她。
舒微才恍然,自己连晚饭都没吃。桌子上干干净净,空空如也。妈妈什么都没留下。她客气着拒绝,心里很落寞。
好像很多家长都不愿离开似的,开始互相搭起话来,唯独舒微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坐着。
妈妈就这么狠心的丢我在这了。她这样想。委屈地不行。
“八点半点名。先去吃饭!”
“妈,你们走吧。一会儿辅导员来,该说了!”慧娜不耐烦的拉长音调。
“吃完饭,我们就走!舒微,和我们一起去吃?”
“谢谢阿姨。刚刚和父母一起吃过了!”舒微客套地笑起来,一再拒绝。
终于,一屋子的人陆续都走了,舒微寥然端坐,出着神。她的位子靠着窗,外面已是星星点点。
此起彼伏的楼,碎碎亮亮的光,夏风终于透过密密匝匝的植物,吹了进来。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陆淳在夜色中的笑容。眸光晶亮,宽和又温暖。他说,你站这边,我在那边。
她知道,他是要跳给她看的。
陆淳太了解她,凡事好强争尖,不计后果。遇到失败又对自己苛责的要命。所以他用那样的方式鼓励她,要她淡然些。
她何尝不明白呢。
只是再不会有这么一个人陪着她背书、调皮和翻墙。
她想,自己也许习惯了别人的关怀和宠爱吧。
她想,她不敢再想,一点也不敢再想下去。
“你不去吃饭吗?”另外一个铺的女孩从蚊帐中探出头。
“啊?”舒微被这一声惊了下,仰头看她,“我还以为宿舍就我了。你没去?”
“刚刚太吵了,我在看书。”她身手利落的跳下床来。把MP3扔到桌上,从书桌下拿出鞋,换上。
“你是舒微?我叫张怡!”
“呵呵,我知道。下午你帮我递的手机!”舒微站起身,微笑地望着她。
“一起去操场吧,一会儿辅导员肯定直接去的!”她望着舒微,这是个看起来就很利索干练的女孩子,元州普通话很悦耳。
两个人一起往2号体育场走,偶尔有自行车从身边过,一对一对的分外甜蜜。
“你对这这么熟?”舒微有些不解。
“我就是元州人。我爸就是这个学校的教授!”
“怪不得!”舒微笑起来,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操场上已聚集了好几个学院的学生,她们很快找到自己班的辅导员。彼此不怎么认识,天南海北的学生都有,各自吹着牛皮或者说说家乡。舒微没有多话,随便听着,寥寥几句全当应付。
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南城是什么地方,她的来历她的背景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月亮高悬,风又一阵过,带着些热气。
她望着它出神,自从那场高烧之后,就不自觉的爱上了出神。
辅导员在前面训话,接着是教官,以及明天正式开始军训的注意事项。
她百无聊赖,头一次觉得这喧闹让人头疼。
再回到宿舍时,四个人各干各的。有的正煲电话粥。有的在洗脚,有的在洗衣服。舒微的位子上正好有宿舍的电话,慧娜正坐在她的位子上接电话。她不好多说,匆忙洗漱完,上了床。
想起明天大太阳下的军训,而且要将近一个月,不敢想。
宿舍的白炽灯很亮,她用胳膊挡着眼睛,开始迷迷糊糊想要入睡。就听一个人叫她。
“哪个是舒微啊?”元州口音利落的吓人。
“叫你类。睡了吗?”和她一头的张怡推推她的床。
“怎么了?”舒微从帐子里探出头,有人打电话找你,在一楼。都打到值班室了,你快下来吧。
舒微有些迷茫,昏昏沉沉地跳下床,踢啦着拖鞋,穿着睡衣下了楼。
“你没事吧?”
“成辉?”舒微有些不敢相信。
“大小姐,你的电话就那么忽然断掉了,我还以为你从床上摔下来了呢。怎么也联系不上。我把你们学院的宿舍楼都打了一遍,你宿舍还一直占线。”成辉原来也有这种喋喋不休的语气。
舒微有些感动,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舒微?摔到了吗?”成辉的语调才开始平稳,还是那么的简单清凉。
“手机粉身碎骨了,我滴没事!”舒微笑起来,用手指擦了下眼眶:“你今天都没休息吧?几天都没睡觉了,快好好睡吧?”
“害怕你不适应啊,元州很热,害怕你被蚊子咬呀?”成辉的话不多,就说了两个“害怕”。
舒微的心有些微微抖动:“我都不是个小女生,不要担心!”
“你不是小女生就怪了!”成辉笑。
“快点啊,你占着线,学校会查值班室的电话的!别给我找麻烦。”值班的阿姨操着标准的元州话,开始催促。
“我得挂了。”舒微有些恋恋不舍。
“你听我的,先买张电话卡。手机拿去修。联系不上,很麻烦的。明天军训吗?”
“嗯!”舒微望着阿姨开始发怒的表情。
“那明天晚上八点,你到公话亭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回过去好不好?”
“嗯!”舒微的眼神露出些胆怯,她知道阿姨快要爆发了。
“我挂了,成辉。明天晚上我打给你!”
“你记得点蚊香,记得明天带个风油精什么的。记得……!”成辉开始啰嗦,舒微赶紧挂了。
那一晚,她心中匍匐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久久无法入睡。
她开始有些担心,成辉又是几天不睡觉,会不会又瘦了。她知道他吃饭都挑三拣四的。
她想,他原来还可以这么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