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过得飞快,尤其是李戊辰在的日子里,一分一秒都好像能听到流动的声音。
殊曼觉得,这爱的理由变得牵强,李戊辰请假回来没有问她的达标课,甚至一顿饭都没在一起吃过,更不多关心她班上的情况。
她隐约能感觉到他的闪躲拒绝。教职工大会,他不会叫殊曼一起去,只是例行公事地作为年级主任通知一下,独自或者和别的老师一起。他会离殊曼很远,吃饭时就算临近,也只在一旁礼貌地招呼下,只吃不说话。
可偏偏很快,姜主任就把林殊曼调进了李戊辰的办公室。许多老师诧异又议论纷纷,明老师的语气都变得新奇又探测。
他们面对面坐着。
姜主任有一次过来,不停鼓励殊曼好好教。她诧异惶惑,按说新来的老师不可能一个月就被抓过去上达标课,明显是为难。可转头,怎么又似乎被特殊照顾一样。
在一旁的李戊辰见了老姜,从不搭任何话,只笑了笑,坐在位子上批作业。
每次,他们同在办公室的时候,李戊辰都刻意把门敞着,从不多话。
殊曼魂不守舍的眼神跟着对面的他。
他除了开会就是上课,手机忙得让殊曼吃醋又艳羡。他除了接打电话之外几乎不发短信,习惯性地保持骨子里的那种冷淡——甚至是对自己的。
殊曼不敢也不想再去追问原因。
他似乎已作了决定,像王林说的,他根本不会跨出这一步。
可她就是拖延着不愿意从他口里听到任何拒绝的话,甚至只想这样天天面对着,看他写教案,批作业,教育学生。
或者,有一天,她发觉这一切无法进行下去时,也就能说服自己死心离开。
她等待自己的坚守或者退却。
这天,正是冬至,四周冰冷冷的,不得不在出入时把门关上。有时候,两人都没课,静静对坐着写教案,彼此都不吭声。李戊辰的笔总会停在那里一直不动,殊曼抬头看他。
大概他也觉察到,犹豫着迎上目光,并不自然。
“你的笔为什么不动啊?”殊曼歪着头小心翼翼地问。
“批作文啊,得想想!”他像个孩子一样忙不迭地找借口,却是一眼慌乱。
殊曼微笑,靠在椅背上:“天冷了,多穿点!”眼神移转到他的衣服上。
手机又响了,李戊辰从桌上拿过来,很认真地看完,点了几个键,删掉了。
“不回?”
他笑了笑:“不知道该回什么!”
“李戊辰?”殊曼认真地叫了声他的名字,想鼓起勇气。
他抬头,深邃的眸子里五味杂陈。
“我……”殊曼刚想说话,就听见有人敲门,两人条件反射似地低下头,李戊辰重新拿起笔,整理着表情,才略显严肃地支应门外:“进来!”
还是他的课代表曾珊。
这个办公室跑动最勤快的学生,经常帮着他整理材料,收交作业。
殊曼是在自己的达标课上彻底记得了这女孩子的俏皮机灵,黑色的瞳仁一转,就能对老师的问话对答如流,脑子的应变和同学间的人缘如同她灵波微动的眼神,鲜活又分寸适当。
曾珊的成绩很好,期中考试,这个女孩子是年级的前三名,殊曼在和李戊辰交换批卷子的时候,她的字相当潇洒有力。
“现在应该在上数学啊,怎么跑这边来了?”李戊辰认真严肃,语气里带着责备。
“老师,我给你发短信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坦白直接,楚楚可怜。
李戊辰反应极快:“生日快乐!”
“所以我请你吃饭,就算帮我过生日好不好,今天是冬至!”她的语气干脆霸道,似乎在她的眼睛里,只有他。
李戊辰把笔放下,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先去上课,等下课了再说,我这还有一大摞作业没批!”
曾珊没有说话,却也不走,直直站在那儿。
殊曼看出来,她有着不一般的执拗。干脆放下笔,忙转圜着圆场:“我去赵老师那把考勤表拿过来!”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有人叫,她转过身,李戊辰拿着件白色大衣尾随跟来。
“怎么?”
“穿上外套!这是教二,你要去教三,不冷啊!”说着把衣服递过来。
殊曼看着他,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莞尔一笑。
他无措极了,忙转身往办公室走。
殊曼一个人穿上大衣,下着楼,心砰砰乱跳。
似乎两人的朝夕相处,每一天的静默以对,还是能点起一些火苗,一不留神就簇簇地发出响声。
她微笑起来,望了望窗外,是不是他会有情不自禁?
几只麻雀从树枝上飞起,点掉了仅有的几片枯叶。她深深吸了口气,两手抄兜,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在振。拿出来,看到是许蔚,犹豫着接了。
他问她晚上有没有课,一块吃晚饭。
那场秋雨让殊曼觉得这样一个朋友是如此的可贵,不能再拒绝了。
刚好晚上六点半,许蔚重新出现在大门口,做装潢设计的他,总背着硕大的电脑包,老远地向她挥手。今天仍然如此,天早黑了下来,路光并不亮,殊曼老远地只看到两只挥动的胳膊。
她向他跑过去。
“去吃饺子啊,否则会冻掉耳朵的!”他轻快洒脱,似乎什么芥蒂都不曾有。
殊曼望了望食堂的方向:“食堂今天有饺子,就在这边吃好不好?”
“不会吧?”
“走了!”殊曼拉着他。
“喂,我原来在这儿吃了三年了,都有阴影了!”他边走边罗嗦。
“晚上我有自习,以后开始要排班查寝了!”
许蔚无可奈何地跟着她,进了食堂。正是学生吃饭的高峰期,到处排满了长队。许蔚郁闷地在旁边抱怨,拉着殊曼要出去。正碰上她教的学生,几个调皮捣蛋地鬼笑着叫老师好。快一个学期的磨合,学生都适应多了。
殊曼明白估计是被学生误会了,不好多说什么,和他们打招呼,眼睛却到处搜索。
“找什么啊?”许蔚问。
“没!”殊曼回转头,笑着赶紧收回眼神。
他莫名其妙地又被她重新拉出来,一起往校门口走。不时有学生经过,彼此有些尴尬沉默,不知道找什么话题。
“你真喜欢当老师啊?”
“嗯!”
“那他?”许蔚的语气小心翼翼。
“快期末了,比较忙!”殊曼有些落寞,仍不甘心地四下看了看,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
“你在找他啊?”许蔚停住。
殊曼愣住:“哪有!”
“是不放心还是不甘心啊?”
“许蔚!”她打断他,“你又说这个!”
“林老师?”
殊曼应声转头,正看到曾珊,李戊辰在一旁望着她。
“李……老师好!”许蔚尴尬地先开了口,看着他,复杂难耐。
他愣怔几秒,笑起来:“几年没见啊!一切还好吧。”
“李老师,他也是你的学生啊?”曾珊的语气很轻快,能听出冬天里这唯独的飞扬心情。
殊曼心头一酸,暗暗骂自己无聊。
“是啊,当时没有教过我们。不过开年级大会经常训导。”许蔚笑起来,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做了个鬼脸。
“你当时一定调皮!”她笑起来,站在一旁的李戊辰和殊曼反而尴尬地插不上话。
他一直看着殊曼,幽深的眸子波澜涌动。殊曼像被吸了过去一样。铃声响起,居然浑然不觉。
“一会儿你不是有自习吗?咱以后有的是机会。”许蔚不愿再看,拍了拍愣住的殊曼,快速地告别退开。
“林老师有自习?”曾珊讶异。
“换班了,我得回家带孩子呢!”李戊辰的话插了进来,命令道,“马上去自习。”
“哦!”曾珊点下头,听话地走两步,又忽地转身,爽朗地朝这边喊,“李老师,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
殊曼看着她欢快跑走的身影,不知所措起来。她不愿再看他,转身向门口走。
“殊曼!”李戊辰叫了一声。
她停下来,却没转头。
李戊辰上前几步,转过来看着她:“我真要去接孩子,他调皮捣蛋被老师留下了,我得去挨骂呢!”他像在开玩笑,语气轻快。
殊曼望着他,满是质疑的目光。
“帮我看一堂吧。儿子刚上学不久,特别调皮,要不然你代我去挨骂?”他努力缓和着她一脸的愠色。
殊曼被他一脸讨好的表情彻底软了,只得点点头:“算了,你好好教育儿子吧,今天自习帮你上了!”
“这么好啊,今天的值班津贴给你了!”他想起什么,慌忙抬起腕子看看表。
“只有今天的给我啊?”殊曼歪着头,眼里带笑,他一个着急在乎的表情都能压退她密布的坏情绪。
“好好,以后的也全部给你!”他乖巧可爱,“走了啊!”说着退了几步,向她挥了下手,掉头往校门外走去。
殊曼一直望到他消失在门口,才肯提步离开。
刚进教室的时候,班里的纪律并不好。一看是殊曼,更有点肆无忌惮。毕竟没跟这个班的学生多打交道,几个学生互相传着纸条。殊曼看她们,一会捂着嘴偷偷笑,一会又互相扔着字团,干脆走过去。
字团正掉在桌子上,是曾珊的同桌。殊曼走到身边,却没有拿过纸条看,只是看着她们两个。
“老师!”曾珊先开了口。
“自习时间!”殊曼使劲蹦着脸,点了下桌子。
“哦!”曾珊点点头,把脸埋进臂弯里。
刚要转身,就听见后面有人过来,姜阵涛早猝不及防地把纸团夺了过去。
殊曼有些反感,看着他手里的纸团,很想夺回来,也不好多语。
他手极快地把纸展开,眼睛扫了几行,神情复杂,难以琢磨。
“我刚刚说过她了!”殊曼看着姜阵涛。
他不言语,把纸条收进兜里,瞄了眼曾珊没说话,只给殊曼使了眼色,叫她出来。
“李戊辰的自习吧?”一出教室,他的语气阴晴不定。
“他孩子有点事,我们换班了!”殊曼不解地看着他。
他拿出字团,递给殊曼,上面一看是两个人的笔迹,曾珊的字很清爽。
“你晚上和李老师在哪吃的?”
食堂,我磨了他半天,最后答应和我在食堂吃。
“描述一下呀,李老师一般才不会和学生一起吃饭!”
时间 **
地点 **
人物 **
事件 **
气氛 **
殊曼看到这些字迹,想笑。还像填空题一样,两个人互相填空。她把纸条叠起来。
“这都在想什么?”姜阵涛看着殊曼,一脸愤恨无奈的表情。
“和老师吃一顿饭,同学间互相开玩笑的!”殊曼把纸条放进自己的口袋。
姜阵涛狐疑地斜了眼她,点点头,不再说话,背着手往楼上走去。
殊曼悻悻转身,直接往教室走。坐到讲台上,没再看曾珊,心里忽然有些别扭,盯着教参,脑子却全是空白。
手机开始振了一下,点开一看是李戊辰的短信,让她来办公室一趟。
打开门时,李戊辰刚把风衣脱下来,看到她进来,笑着说:“短信还是快哈!”
“怎么又回来了?”
李戊辰将门关上,让她坐下,从自己桌子上拿出快餐盒,放到她面前。
“这什么?”殊曼转头问。
“饺子啊,你不是没吃饭吗?快点吃!”李戊辰坐在她对面。
殊曼打开,一股清香直扑过来,她感动地抬起眸子,半天没说话。
“傻看我干嘛?快吃吧!再两分钟就课间,所以我才叫你回来吃的,放心!”李戊辰站起身,帮她倒了杯水。殊曼夹了一个放进自己嘴里,接着又夹了一个递给李戊辰。
“我吃过了!”
殊曼执拗地夹给他,他笑起来,张开嘴。
她开心极了,一对酒窝深深的。办公室的暖气像是加了热,空气烫得她的脸红红的。
“你的扣子呢?”殊曼一转眼,看到他的绵衬衣。
他低头看了看:“今天吃饭的时候,被曾珊一把给拽了,她坐在我对面,非说衣服上有东西,一把就给拽了!”
殊曼放下筷子,站起来,看着那个只有扣眼的地方。
是第二颗的位置。
“怎么了?”李戊辰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她没有言语,重新坐下来,低着头吃。
李戊辰捉摸不透。心想,女孩子的情绪怎么会说变就变。她的眼眉一低,他的心就止不住跟着抖动两下。
一晃眼,下节课铃就打了两遍。他顾不得问什么,穿起大衣,嘱咐两句,开门出去看自习了。
殊曼放下筷子,愣愣地盯着饺子,用手使劲拍了拍脑瓜,不停自我说服:“林殊曼,你是老师啊,怎么能想那么多!”
她趴下来,将头埋在胳膊里,直到自己喘不上气,才重新抬头,大大呼出一口,有些委屈地告诉自己:“可是,那是第二颗纽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