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绾仪并没有打算留下来，她和戚清献叙了话便来找劫垣。在练武堂转了一圈没看到人，过了会儿才见劫垣和神算子两人悠悠闲闲地漫步而来。
她没想到这两个人刚刚听了自己的墙角。见两人来了，便道:“方才温凉的神扇就在我手中拿着，却突然化作了灰烬。”
神算子猜测道:“那多半是小帝姬醒过来了，她的法器也离开了梦境。”又叹气道:“小帝姬是醒了，我们却不知如何离开这个梦境。”
绾仪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一颗小珠子，她笑颜如花，道:“我有法子。”
神算子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劫垣却知道:“你怎么从梦魇处骗到了离魂珠?”
“离魂珠?这可是好东西啊！”神算子眼馋地道。
“梦魇说，只要往里面注入法力，就能离开这。”她把手伸到了劫垣身前。
劫垣低下头，去取珠子，指腹划过绾仪的掌心，绾仪感觉像是有电流在身上流过。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却感觉得到胸口的跳动快了几分。
劫垣往离魂珠内注入法力，离魂珠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球状物，把三个人都包裹在里面，一忽儿功夫，他们就都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戚清献站在三玄门里的某个院落，本来要去寻找卢子墨的脚步突然迈不动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绾仪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七师兄?”院外同时传来卢子墨的声音，“我已命人召集了本门弟子，你跟我一块儿去吗？”
戚清献收拾了情绪，状若无事地走出来:“好。”
走到院门，卢子墨已经上来扶住了他。他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走，却忍不住回忆有关绾仪的一切，可是越想回忆详细的细节，却越回忆不起来。到后来，他甚至想不起自己要回忆什么。
他歪了歪头，问卢子墨:“近日山上可有外客来?”
卢子墨应道:“什么外客？不曾有啊。”
戚清献的失望溢于言表:“是吗？我也想不大起来了，总觉得最近见过什么人。但究竟是什么人，却记不清了。”
卢子墨又道:“师父没了，我们得想想如何保住三玄门。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嘱托。”
戚清献“嗯”了一声。
他已经慢慢把那个一听声音就心动的女子忘去了。
那次心动，也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想不起来此前的一些事，却隐隐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不得且不忘，才是令人苦恼的。
他可以摆脱掉那一缕执念，是他的运气了。
*
绾仪醒来时，正身处一片大漠，这大概是她进入四荒境时真正落地的地方。却不知劫垣和神算子在哪里。
她低头摸了摸黄泉锁，心想他们应该离自己不远，否则这该死的黄泉锁早就发作折磨她了。
绾仪随处找了个地方歇脚，等待劫垣前来。
想着自己又一个人了，竟然有些不习惯。师父没了之后，就剩下自己一个人，那段日子真是难熬，拼命和自己说，一定要撑下去，一定不能让心志溃散。
她抱着师父的骨灰走在人间的天桥上，正是江南烟雨里，迎面走来她的亲生父亲，进退不得，却发现他根本认不得自己。如果不是晚风还记得她，大约修罗山上，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在她心中，一直喜欢拿师父和父王做对比。父王如何冷血无情，师父如何善良宽厚；父王如何抛弃自己，师父如何收留自己；父王如何对自己不管不顾，师父如何抚养教育自己。有时觉得自己这么比较未免过于较真，却往往收不住那念头。
胡思乱想间，突然看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从不远处走来。
绾仪一愣，那穿着一身雪白裙子、裙摆上还坠满了小铃铛的，可不正是凉儿？
绾仪刚想过去，踏出去的脚步却又收回来了，她意识到，他们已经从梦境中醒来了。这世间不会再有凉儿，而眼前的这个和凉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能是凉儿的真身——
九重天上备受宠爱的小帝姬，温凉。
绾仪很快就看出了不对劲，温凉手里握着带血的神扇，步伐错乱，像是经历了什么扰乱神思的事情。再走两步，温凉已经看见了她，绾仪眼神一冷，悄悄地摸到了身上的法器。她以为温凉看到自己，必然又要逞凶杀人，不想温凉看到她，竟然含泪向她走来。
“别过来。”绾仪手中的法器变作一把长剑，抵着靠近自己的温凉。
温凉的长发未挽，全部披散在身上，一双手全部是血，却不知道这血是谁的？
温凉看着抵在自己胸口的剑尖，直勾勾地看着绾仪，神情看着有几分凄厉：“我有话要问你！”
绾仪冷哼一声：“要问就问，走这么近做什么？”
“是不是你捣鬼？是不是你在梦里骗了我什么，为什么我会在梦里爱上梦魇这头妖兽？”温凉近乎声嘶力竭地喊起来，长发在风和厉声中被扯得呼呼作响。
绾仪皱起了眉：“你还记得梦里的事？”
“我当然记得！你，你竟然敢接近我，骗得我那么相信你。你还让我们在梦里拜堂成亲！”温凉越说越激动，看绾仪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
绾仪笑了两声，语气有着毫不掩盖的讽刺：“我可没有当红娘的兴致，何况是给天族的帝姬说亲。凉儿和孟子申为何会成亲，你心里不清楚？”
因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愿结秦晋。
“与我无关，恐怕也与你无关。你又不是凉儿，孟子申也不是你的夫君。至于梦魇……”绾仪正拿手擦着自己的剑，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道，“你身上的血该不会是梦魇的？你杀了他？”
扑通一声，温凉跌倒在地，一身铃铛儿叮铃铃作响，她矛盾地哭道：“我当然杀了他！我当然要杀了他！他羞辱于我！就是羞辱于天族！”
绾仪眼里都是怒火：“你怎么能杀他？你知不知道他……”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终于还是咽下了这句话，因为她看得出来，温凉其实很痛苦，她若是对梦魇毫无情意，恐怕理所应当地杀了梦魇，接下来就是来杀自己，把一切她不愿意在梦中有了关系的人统统地一扇了断。
“梦魇在哪？”绾仪质问道。
温凉突然警惕起来：“你要去救他？你若是敢救他，别怪我不看在帝君的面子上！”
绾仪抢过她的话，道：“不用你看着劫垣的面子上。若有一天我想杀你，也不会去看劫垣的面子。”无视了她恼怒的表情，只是道：“凉儿临死前的遗愿，要我保梦魇不死。”
“她要保的是孟子申！不是梦魇！她若是知道真相，还会求你救人吗？”
绾仪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意味深长：“斯人已去，我不能置好友的遗愿不顾。”
温凉哽住。
两人僵持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然无声无息地落在绾仪身后，绾仪头也不回，光这不怒而威的压制感，她就知道，是劫垣到了。劫垣身后跟着神算子，他看见温凉的第一面，半是想笑半是想哭地抓住她的肩膀：“我的小帝姬啊，小仙这小心脏差点给你吓得跳不动了！”
温凉看到劫垣，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但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去搭话，反而借神算子躲了躲劫垣，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既然无事，就早日回九重天吧。天帝必然着急得很了。”劫垣嘱咐小辈一样地道，说完对绾仪道：“走罢，回宫烧饭去，这几日不饮不食，睡觉都有些不得劲。”
绾仪本来因温凉而动了的心绪一下子放松下来，她心中失笑，劫垣此人，说高冷是高冷，但也有几分不像神仙的气息。哪家的天神自己下厨做饭？又爱睡觉？
劫垣转身就要走，突然身后扑通一声。
他微微皱了下眉，转回来，却是温凉跪在了他的身后。
“求帝君，救梦魇一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