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人来人往，入目皆是涌动的人群。
“宛儿。”
“小心。”
走在前面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让宛儿猝不及防地停下而身子不稳向后倒去，好在跟在宛儿身后的纳兰容若抱住了宛儿。
“公子，多谢。”
宛儿在纳兰容若的怀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她一抬眼就见到了一脸担心的卢青筠，以及深深隐藏在眼眸深处的失落，一旁的顾先生正眼带笑意地看着他们二人。宛儿脑海中灵光一现，卢青筠，纳兰性德，两广总督之女，纳兰明珠之子……难不成青筠姐姐就是纳兰容若的发妻，那个英年早逝让纳兰容若牵挂了一辈子写出无数婉丽凄清悼亡诗的卢氏吗？
宛儿一时之间心绪难平，青筠姐姐竟是红颜薄命不成。
“多谢公子，让公子见笑了。”
宛儿站好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与纳兰容若的距离，就默默地走到了后面，和顾先生并排慢悠悠地走着。前面卢青筠和纳兰容若两人倒是投机聊着聊着就越走越快，和顾先生宛儿等人中间隔了好几个人。
“宛儿。”顾先生是恨铁不成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纳兰容若和卢青筠等人小声说道，“我提议一起去香山看烟火就是为了撮合你和容若，你怎么倒和我这老头子在这慢悠悠地走着。”
“什么？”
宛儿一脸惊讶，她一直以为只是巧合而已，再看看顾先生这样的大文人，又不是左邻右舍街坊上那些无所事事的姑婆，怎么会做出这种拉红线的无聊事。
“宛儿你和容若，真的是才子佳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日后举案齐眉可真要羡煞旁人。”
“什么？先生你是同我开玩笑的吧？我和纳兰公子怎么可能会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看是门不当户不对才对。”宛儿觉得十分荒谬，看了一眼前面并肩的两人，“倒是青筠姐姐和纳兰公子天作之合。先生，你这一回倒也不算乱点鸳鸯谱。”
顾先生想不明白他本意思为了撮合容若和宛儿，怎么又扯到这位卢小姐了？顾先生停下脚步道：“什么？”
“先生，你是汉人，所以不了解旗人的事情。这位纳兰公子是满洲正黄旗人，更不要提他的阿玛是炙手可热的大臣，我只是上三旗的包衣，我这样的身份是入不了他们的眼的。”
事实上，像宛儿这样上三旗包衣出身，要么就是进宫，要么就是嫁给同为包衣的上三旗，想要嫁给正正经经的旗人就只能为妾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顾先生看了一眼前面的容若，回想起在府上听到的消息，容若与他的表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岂是旁人可比。顾先生也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即使无缘，像容若和宛儿这样的才子才女可以结交想来也是一件幸事。
宛儿等人行至香山的一六角亭中，四面环绕着树木花草，极为幽静。宛儿仰观银河清浅，珠斗烂斑，月色如银，万里一碧，令人心旷神怡。远远望去，只见回峦叠嶂，飞阁层楼。
猛听得一声响，对面很远的树林里升起几枝流星赶月来，便接着一个个，接接连连，远远近近，放了一二百筒。
宛儿仰着头看着满天绽放的烟火，心里也被这绽放光华然后瞬间消失的烟花所打动。这个时代的烟火远远没有现代的烟花来的灿烂美丽，但是绽放在这庄严肃穆的紫禁城之上的烟火更有一番壮阔的美感。
“小姐，好美的烟火。”
半春的眼里映着满天的烟火，对着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纳兰容若的卢青筠说道。
纳兰容若坐在中间，卢青筠带着半春坐在了左边，而宛儿和顾先生坐在了右边。
在一片寂静中，顾先生突然开口咏了一首诗：“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月影凝流水，春风含夜梅①。”
“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后夜再翻花上锦，不愁零乱向东风②。”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怒撞玉斗翻晴雪，勇踏金轮起疾雷。更漏已深人渐散，闹竿挑得彩灯回③。”
宛儿和纳兰容若分别回咏了两首，完了三人相视而笑。
“啪啪啪。”顾先生拍起手来，他将目光转向对面的卢青筠，“卢小姐，宛儿经常夸奖你才思敏捷，书史皆通，写作俱妙，既然宛儿和容若都吟诗了，不如卢小姐也来一首吧。”
“这……”
卢青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要拒绝，却在见到和宛儿谈笑风生的纳兰容若时心中酸涩，咽下了原本的说辞默默点了点头。
“表哥。”
就在卢青筠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温软的声音响起。
宛儿回头一看，只见两人从阴影处走出。前面的那位少女眉舒柳叶，眼湛秋波，粉面桃腮恰似出水芙蓉，樱桃小口相衬一点朱唇，亭亭秀质，一种窈窕堪怜，面似幽梅挹雪，而神色俱清。她穿着蜜合色棉袄，莲青斗纹锦绣绿萼梅花短枝比肩褂，葱绿柳黄绫洒线裙，披着一领斗篷。
一位丫鬟状的姑娘一脸担忧紧随其后，嘴里还念叨着小姐慢一点。
“表妹，你怎么会在这里？”纳兰容若看到少女一脸的惊讶，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纳兰微微蹙起了眉头，语气也不由得重了几分，“表妹，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身子骨弱，若是受了风寒怎么办？”转而向她身后的丫鬟发难：“拾翠，你怎么不拦着你家小姐？你家小姐体弱，若是她有什么大碍，你担当得起吗？”
语气之重让卢青筠侧目，温文尔雅的纳兰公子竟也有这般眼里苛刻之时。
这位少女乃是钮钴禄依云，是纳兰容若的表妹。
“表哥，我的身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弱。”依云微微抬眼，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也别再责备拾翠了，我要出来，她拦得住吗？”
纳兰容若看到表妹的笑就顿时没有脾气，只剩下一腔的柔情。他轻轻点了点依云的额头，勾起了嘴角宠溺笑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嗯，我知道了，表哥。”
依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沐浴在月光下的她熠熠生辉。
一旁的卢青筠见两人亲昵异常，回想起纳兰那宠溺的笑便心中一紧，酸涩涌上心头。
①出自隋炀帝杨广《元夕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
②出自赵孟頫《赠放烟火者》。
③出自瞿佑《烟火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