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空雨云聚集,层层叠叠,灰黑阴暗。厚实云层银雷攒动,斗大雨珠争相而下,纷乱不止。
先于一步走入秦家的瘸腿老者,不知不觉落后同行三人半步站定。
此时,坐在正堂内侧,一脸傲然的秦礼,看着那口轰然落地的漆黑棺木,心中没由来的出现一丝慌乱。
再看秦墨,他不停摩搓木椅扶手,脸色青白相接,目光停留在巨棺之上,久久未能移开。
而与摇扇男子最为接近的秦夜,偷偷吞咽口水,一时间有些出神。
眼前男子留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虽说自己身边就坐着一个可怕角色,但与陌雨相比,可谓天地之隔。
持扇男子修为不低,可秦夜也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大胆,竟敢将古笙的尸体送了回来。
站在陌雨旁侧,晃动身体的矮小孩童,瞪着两个浑圆眼珠胡乱看上看下。
他和秦夜是最要好的朋友,而这次却是他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走进秦家。以前二人只是在破旧木屋附近玩耍,其他地方从未游览过,更不要说最为重要的正堂了。
今日一行倒是大开眼界,过了一把上位者的瘾。
林沐嬉皮笑脸,环顾四周,不顾四面八方投来的审视目光,直直跑到秦夜身边。
常年在小镇生活的百姓,对于林沐这个顽皮的孩童,再熟悉不过。
换做以往,他们一定会出言呵斥,可这是在秦家,主人都没有说什么,他们就更没有资格了。
远处,秦礼瞪着跑到秦夜身后,正对自己做鬼脸的林沐,一腔怒火由心而生。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偏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爷爷,终无一字出口。
秦夜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眨着清澈的眸子,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沐收起鬼怪模样,冷冷回视远处投来的不屑目光,“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商量。”
矮小身影未再开口,坐在高位的辰海猛然起身,遥遥指向齐渊,大吼道:“齐渊,你什么意思?!”
身上衣物被雨水浸透的老者,神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双手背于身后的陌雨接过话茬,轻笑道:“长辈莫怪,要怪只怪晚辈太过唐突。得知秦家主病情好转,我特意送来一物。”
声音渐落,躺在地上的巨棺出现一丝响动。
旋即,厚实棺板腾空而起,陡然炸裂。
一时间木屑纷飞,在空中化为齑粉,轻飘散去。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腐败气味在屋内弥散。在场除了几位家主和默不作声的辰晗定力十足以外,无一不掩住口鼻,胃里翻江倒海。
秦夜身边的辰晗与他人反应截然不同,从陌雨走入正堂,他的视线就从未离开过。直至棺板炸裂,木屑散去,他才闭合双眼,陷入冥想。
秦墨看着棺木,心中闪出一丝警觉,他见陌雨挥动衣袖,连忙说道:“等一下。”
“来人啊,去把玲珑小姐送回去休息。”
不多时,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从秦墨手中接过一脸茫然的女孩,扭着胯,悠然离去。
陌雨目送二人离开,旋即微微一笑,抬脚轻轻一跺,厚重棺木离地而起,伫立正中。
只见,漆黑棺木中躺着一个老者。他双眼凹陷,已认不清相貌。身着衣物殷红如血,暴露在外的皮肤呈现一种衰败之色。
秦礼打眼一扫,并不在意。可当看到死者腰间悬挂的清透玉佩时,脸色陡变。
古笙腰间所挂的玉佩正是从古藏中寻出的阳筹。
阴筹归郑家,阳筹则留在秦家。它本可作为镇家之宝,不料被古笙一眼看中。秦墨为了维系双方关系,只好将这件至宝拱手相让。
坐在高位的郑浩,目光炽热。牢牢抓住两侧扶手,身体微微颤抖。
足有半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重新靠在椅子上,放弃了争抢的念头。
“这不是真的。”
呆若木鸡的秦礼,身似无骨软绵无力,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低声呢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旋即目光凛冽,歇斯底里的怒吼道:“这绝不可能!”
秦墨看了一眼痛苦哀嚎的秦礼,转而看向坐在右手之下,一言不发的儿子,恰巧秦言明也抬起头望向老者。
两人目光一触即开,心中有鬼的秦家二公子再也没有抬起过头。
秦墨深吸口气,目光转向站于正堂之中,神情淡然的年轻男子。
如今古笙已死,青云宗必将降下怒火,那不是他们这种小家族所能承受的。
思量眼前男子的言辞,他似乎早就知道古笙身份,既然能将其杀掉,必然有恃无恐。
双方若能交个朋友,倒可保秦家无恙。可若来者不善,都不用青云宗,单是他一人,就够灭掉整个秦家。
秦墨思前想后,终是站起身,挤出一抹笑容,朗声问道:“不知你出身何处?”
陌雨躬身回礼,“晚辈来自皇城,近天之宗,流云。”
一语出口,安静万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几乎无人知晓这流云是哪处宗门。
要说皇城四宗,绝对是个顶个的强悍。明面上最强大的当属狱宗,最低调的必属流云。
流云山在寻常百姓眼中,并非名门大宗,只是一个名不经传,可被狱宗抬手灭掉的宗门而已。
但在武者眼中,流云却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绝世宗门。
流云远在皇城北方,坐落于一座高耸入云的峰顶。正因如此,流云也被世人称为近天之宗。
此峰常年云雾缭绕,更有一处绝妙景观。
峰上有一处窄狭山路绵延而下,而峰顶聚集的淡薄云雾,如同沉香一般,紧贴山路,缓缓飘下。直到山脚才会凝成颗颗水珠,融入山下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
山底湖泊尤为壮观,大小足有千百。多年以来,更是无人知其深浅。
陌雨见秦墨没有回应,便再次开口,“不知晚辈送来的贺礼,您是否喜欢?”
在实力如此强横的年轻男子面前,秦墨哪敢怠慢?可就算不想怠慢,他也不知如何作答。
站在陌雨身边的齐渊,似乎看出秦墨为难,他一改先前姿态,咧嘴笑道:“秦墨老弟,我今日不请自来,倒是令你为难了。”
秦墨连连摆手,“齐老哥将这位小哥介绍给我,已是秦某的荣幸。”
他走上前,与几人一一握手。唯独与鬓角花白的瘸腿老人握手之后,略有停顿。
“张兄弟,你因何事而来?”
秦墨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看不起瘸腿老者,虽说他没什么本事,可家中的大事小情总有求到他的时候。若是太过疏远,终究是给自己找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落于半步的老者,捋着胡须,看向瘫坐在地的秦礼,微笑道:“老夫只是来给你的长孙送刀。”
秦墨一脸歉意道:“麻烦你了,若有下次我会派人去取的。”
老者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秦家主不必客气,我这土埋半截的老头,从未来过秦家。正好借此机会,前来观赏一番。”
两人交谈之际,陌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闭眼冥想的辰晗身上。
在察觉到瘦高少年周身存在的微弱寒气后,他轻轻点头,欣赏之色难以掩饰。
“这孩子的心性,倒像我当年模样。周围如此嘈杂,竟能进入深度冥想,真是不可多见的修炼奇才啊。”
坐在远处的辰海,顿时慌乱无比。
听男子言语,似乎看上了自家孙子。身为长辈,本应开心,毕竟流云山这般高贵的宗门想要高攀都攀不起,更不要说嫌弃了。
无奈辰晗已经有了老师,若是另行拜师,倒是违背了师徒约定。是师如父,绝不可随意更改。
瘸腿老者皱起眉头,同样看向辰晗。
“这个孩子与我已有师徒之约,还望你不要争抢。”
一道沉闷的声音在陌雨脑海中响起。
年轻男子扭头看向瘸腿老者,点头轻笑。
老者见其模样,也笑着回应,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与辰晗虽然已有师徒关系,可按照规矩,辰晗还没有行拜师礼,喝拜师酒。
“晚辈不敢抢,只是略有欣赏。见他突破在即,还请原谅我自作主张,送他一场造化。”
男子清冷的声音在瘸腿老者的脑海中回荡。
陌雨转过头,一脸认真。右手虚抓,一团肉眼难见的雾气凭空出现,隔空打进辰晗体内。
老者紧皱的眉头更深几分,却仍未制止。
“前辈放心,我自有分寸。此等玄力虽不能让他直达神合,但可让眼前壁障化为乌有,突破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