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七七心地深知,徒唤奈何,是悔之晚矣。
心生仇意,却是力难从心——深林中,她殊死一搏,却换来个完败;黄沙上,她无意相争,却落了个重伤。
过往明了,一五一十,敞了她眼前,若是在此地,操之过急,无外乎以卵敌石,莫说上报仇,性命也难保。
日出云静,一线朝日光,落了窗棂上。
一瞥光华,晃得分明,好巧不巧,刺入她眼底。
那处瓦罐琳琅,什物杂乱,七七只手摸索了一番,轻巧拾来一簪珠花,细细掂详。
这珠花,旁人看,再是寻常不过,可多瞧上几道,它便要惹了懂行人的眼——
若说珠花,倒不如一柄利刺,更是妥当,柄刃平分,刃制得是精悍,柄饰得是工致。
半尾凤凰鸟,卧处生烟霞。
这兵器太过花枝招展,可也由不得她此时挑拣,疏嫌也得先揣在衣襟下,图个心安。
七七卧了假寐,此番是想待天色通透时,历娘再来,她也好借机试探一二。
可这日头上了一半,七七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心下觉来不妥,便是忽地睁了眼。
稍是斜窗,七七暗地打量来过路人衣着,而后在榻旁衣箱中,寻了件长衫,有模有样般穿戴齐整,方才推门而出。
她要去安葬任叔和赫连真,这山林中野兽最也不缺,想道这处,七七自然再也假寐不得。
走了不少时刻,七七早也走得疲乏,一来这村子着实不小,二来是她自己气力尚未平复。
终是望得见昨夜的林子,七七赶得更急,差了几步,便要迈了进去,却是猛地动弹不得。
她只觉来一股怪劲,竟是将自己连人提起,背向了林子飞去。
“才捡了条命回来,你这般不肯要?”历娘急行而来,斥责她道。
行将及地时,七七陡然回身,平掌出刃,划得历娘面上一道血痕。
历娘目色一变,使手抚过,伤处缓合,只留了她两指残血,又道:“感恩戴德得,我见了不少。你这番恩将仇报得,我生平头次见。”
七七心中忌惮太过,手下才没了准头,见来人是历娘,更是愧疚至极,只得默不作声,定定望向历娘。
“罢了,想你也不知何意。”历娘一早也瞧出来,她不是此处人,“这夷妄,你道是来便来,去便去的地方吗?进了,你是再也出不得。奇禽猛兽,在之中你是数也不清,全尸也怕难留。我费尽心思,将你从阎王那处夺了来,不是要你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七七听来一怔,面色也灰暗了来,开口轻言道:“请您别介意,刚才是我不对,这林子,我也不再去了,您先回吧。”
历娘先是应了她话,可也终究放不下心,远处瞧她,拾了几节木,刻了几行字,林边拜过后,入夜前回了村。
历娘先她几步,在小堂等着,怎知她开口,便要辞别。
“你信不过我。”历娘这句来得突兀,七七听过,愣在原处。
历娘又道:“丫头,我若要你死,你又怎会有命,活到这时。你眼中,我如此得清闲?”
七七听她一语狠煞,不曾想过,济世良医之中,竟是有人生得出这副骄戾面目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赶忙开解道。
“那你何意!”历娘话落招出,一柄利刺,直指七七面门。
七七抬手相挡,两刺相撞,只闻当啷一声,历娘问她又道:“丫头,我这兵刃,你使得可还顺手?”
她猛然想道,昨夜寻来得半尾凤凰刺,怕是与历娘现下使得,原是一对。
七七从未想要顺手牵羊,不过是自己粗率,只顾道别,竟是生生忘了这桩事。
历娘此刻挑破,她更是面红过耳,眼瞧历娘攻势愈发凌厉,她却是一发力,将手中利刺往别处掷了去。
历娘见她不躲不闪,急收了手,再一回头,见她掷出的利刺,定在身后窗棂之上,会心笑道:“知错就改,丫头秉性倒也不差。这东西,你是还了我,可我,也非留你不可!”
历娘收了兵刃,空手相搏,七七旧伤未愈,怎是她敌手。
拆解了三十来招,七七早也力竭,却是死命撑持,干么也不肯败下阵来。
屋外又起了动静,一男一女,端奉着木盘木壶木茶盏,推门而入。
男子见了眼前光景,拉起女子,撂下手上杂活,急极之中,要拦那二人。
“曾兄弟?”历娘心下一惊,却也不忘定睛瞧向那方。
见是曾小妹制住了七七手脚,她才轻手拍了拍拦她那人臂膀,又道:“曾兄弟,无事了。”
男子点头,手下松了劲。
“你非要留我干什么?”七七心下不解,也是不快道,“你救了我的命,要我报恩,也不急在这一时吧?实话给你讲,我现在耽搁不下一分钟,你等我先找到了仇人,我一定会回来,把欠你的恩还给你!”
“寻你仇家?”历娘附她耳道,“你寻他,是要亲手杀了他?”
七七一怔,她从未想过,在这隔生不识的地界,若寻到那人,她该是如何,勉强应道:“大姐,都是法治社会,交给警察不好吗?”
“呵,血债血偿,你从没听过?你不亲自去讨要,难不成还等上天,给你甚么公道?”历娘转念又道,“真世之中,夫物芸芸,远不及你所想般轻易。于你而言,生且不易,仇亦是难寻。”
历娘说罢,翻手为令,唤来身后那柄利刺。
双手交错,利刺一时间,化作数百金针,在她掌中,成了一只彩翼鸾鸟模样。
覆手而立,金针听命,纷飞而去,七七身后的木头门,转眼便被镂刻上一出百鸟朝凤的戏景。
收手幻化,两柄兵刃,又齐齐落回她掌心,轻折双腕,簪在发间。
历娘又道:“你我一面相交,终归相识,若不饯别,也太过无礼。话,我说尽了,你非要走,我也不再留。”
七七听过松了口气,向历娘鞠躬道了谢,转身是要抬步出门,那手又恰好碰上了木头门。
疾风忽来,瞧着结结实实的木头门,竟是乍作了烟烬,五零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