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堂”是丞相宋海平的书房,宋海平作为新法十二金科玉律的起草者,可谓是开国治世的第一功臣。宋丞相在朝一丝不苟,在家也是一位严厉的父亲。平日里回家多半在这不言堂里待着,除了必要的场合,宋海平从不参加官场上的往来应酬。
宋海平做人做事可谓君子之风,说话做事都十分严谨。即使平日在家中也是惜字如金,就如同他书房的名子:不言堂,一样沉默而肃谨。
在云曦的记忆里,少有关于父亲宋海平温和的记忆。如果说有,那也是止步于她三岁之前的时光。那是哥哥宋云桓还在的日子,宋云桓,字公瑾,是位天资优渥的少年儒将。哥哥玉树临风,文武兼备,深得父亲的爱重。可是自从云桓哥哥在平楚之战中为国捐躯,父亲的爱一下子变得冰冷和沉重了起来。
哥哥云桓是家中长子,是宋海平最寄予希望的儿子,然而如此爱重的独子,却一朝命丧疆场,这让一位年近中年的父亲如何能够承受。自从哥哥云桓走后,云曦的日子也跟着变得艰难起来,父亲沉重的爱从哥哥云桓的身上转移到了云曦的肩头:三岁入私塾,每日课业满满。除了女子的琴棋书画外,男子所学的诗词歌赋、兵法韬略、刀剑骑射云曦都要学。虽说后来宋海平在外遗珠宋寄平千里寻亲,为宋家得续香火。但毕竟是庶出,且宋夫人对此子一直多有介怀。其人才和天赋都无法与宋云桓相比。所以宋寄平的到来,也并未分担多少云曦的压力。
宋海平虽然朝政繁忙,但每月逢五定时检查儿女们的各项功课,要求也是极为严格。宋寄平开蒙较晚,资质平平,但却十分用功。每次课业都是数倍完成,而云曦虽然天赋非常,可是每每却被功课所累,叫苦不迭。无独有偶隔壁礼部尚书府白嵩阳家也有一位苦于功课之累的孩子:白绍雏。礼部尚书白嵩阳是当朝第一才子,学术界的鸿儒大家。因其渊博的才学,圣上还赐他身太子太傅一职。白尚书对自己儿子的期望和要求是跟皇子们一个标准的,可见丞相宋海平对云曦的要求之高。
宋、白两家是邻居,又同是望子成龙、望女成龙的严父。这一来一去宋海平和白嵩阳就成了好友。所以,云曦和绍雏便是从小相识,因为经常一起罚站,所以也是同病相怜的“站友”。不同的是云曦虽然贪玩但功课还不错,而绍雏痴心与机簧,学业则是一塌糊涂。礼部尚书白嵩阳是丞相宋海平年少时期的同窗好友,也是云曦的课业老师,平日里看着云曦和绍雏读书,白嵩阳是又羡慕,又生气。每当云曦被父亲责骂时,白嵩阳在场的话定会说:海平算了吧,云曦已经很好了,你再看看绍雏,哎~~~知足吧。所以云曦对这位白叔叔印象颇佳,时常对白绍雏有位“知足”的父亲而深表羡慕之情。而得到却是白绍雏的一脸不解的神情。
为了对付两位严苛的父亲,云曦和绍雏很早就结成联盟,一起想办法应付父亲们布置下的功课。可是后来,他们的小把戏被父亲们给拆穿了。导致后来白嵩阳叔叔就不允许绍雏来找云曦玩,理由是:两个孩子在一起不学好,自家孩子还是自家管教吧。不过白嵩阳对云曦的天资甚为喜爱,故而经常送些好书予云曦。
自从失去了绍雏这个盟友的帮助,云曦的日子也日见艰难,要不是还有奶娘秋姨和玉氏姐妹帮衬,云曦早就不堪重负离家出走了。而今日上演的瞒天过海,就是云曦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的惊险戏码。
这会云曦走在去不言堂的路上,心里可谓是忐忑非常,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后面。本来芙田苑到不言堂有很长的一段路,不知怎地今日一会便到了,害的云曦又是一阵冷汗。母亲嘉鱼先进了不言堂,得到父亲的允许后,云曦才怯怯的抱着功课进去。
丞相宋海平气定神闲,面带威严的坐在松鹤桌后,宋寄平站在下首,有些担忧的看着怯生生站在那里的云曦。宋海平压了口茶,问道:“云曦功课可做完了?”
“回父亲,都做完了”云曦强装淡定的答道。
“嗯,好。拿过来,放桌子上。”
云曦趋而上前,手里因为紧张而沁着汗珠。将功课放下后,云曦便默默退回原处。
父亲看了看那摞皱皱巴巴的的作业,皱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因早知道父亲会如此问,云曦便假装平静的答道:“回父亲:孩儿,今早不小心将笔洗碰倒了,所以有些作业被水浸湿了。”
母亲嘉鱼见状急道:“你这孩子,这么不小心。不过海平,云曦这次确实用功,每每都写到深夜呢。”
“哦,一共写了多少份?”宋海平淡淡的道
“回父亲,孩儿这次共写一百一十五张。”
“哦?不错,比为父要求的多了十张。”
“是~”听到父亲说不错,云曦倒心里没有底了,一时间不敢言。
少顷,一个声音如雷霆乍起:“孽障!撒谎!!!!”。宋海平突如其来的勃然大怒吓坏了在场之人。
云曦慌忙回想,可想来想去也没有啥错漏啊。于是强装镇定道:“孩儿没有。”
宋寄平见状不好,前上前想说点什么,被宋海平一眼瞪了回去。
母亲嘉鱼见状嗔道:“好好地怎么发起脾气来了,孩子哪里做的不好惹得你动这么大怒。”
“这就是你教育的好女儿,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嘉鱼、寄平你们先出去,把门关好,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上进的东西。”
宋夫人面色担忧,可又不敢违拗,只好带着担忧默默出了不言堂,宋寄平随侍其后。
母亲一行出去后,云曦顿觉一身冷汗,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你可知错!”父亲道
“孩儿不··不知。”
“还狡辩,明明是以次充好,故弄玄虚!”
云曦一听,觉得心里顿时凉透,自知诡计又被发现了,可此时话赶话,也只能略显苍白的强辩道:“孩~孩儿没有。”
“还嘴硬,知女莫若父,你平日里偷懒,好耍小聪明,为父都看在眼里。如今,功课多了些,你叫苦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多写着十份?你上来一开口,为父就知道你又在撒谎。”
云曦听后如堕冰窖,心思败露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怯怯的站在那里,等待父亲的雷霆之怒。
可父亲并没有让忠叔去取家法,而是颇为平静的道:“今天,为父给你个机会,你只要承认了错误,并且可以回答上为父的问题,这次就饶过你。”
云曦一听,心想:只要不挨打,怎么着都行。便轻声道“父亲,这次是孩儿的错,孩儿不该糊弄父亲。孩儿,保证今后不敢了”
“行了,别忙着保证了,以前保证了多少次,也不见你长记性,自作聪明,食言而肥,这是君子所为吗?!”
“孩``儿知错了,请父亲息怒。”
宋海平平了平情绪站起来踱到云曦身边道:“好,既然你知错,也愿改错,那我问你,你在计划这些事情的后是怎么想的,在兵书上又有何解呀?”
云曦战战兢兢的答道:“回~回父亲,想到用水冲乱墨迹混淆视听,以次充好,是~是孙子兵法攻战计中的借尸~还魂。为了防止母亲太快找到我,便让秋姨去拖住母亲,为我们补作业和偷回书房赢得时间,是·混战计中的声东击西。”
“嗯嗯,还有呢?”父亲道
“还有,还有想瞒混过关,糊弄父亲是是·~”
“是什么?”
“是~~是想浑水摸鱼、漫天过海。”云曦最后在父亲的威慑下,不得不全部招认了。
“嗯嗯·~说的不错,看来最近是有用功读书,已经学会学以致用了啊,只可惜!没有用在正道上!”父亲宋海平大声道
“父亲,孩儿以后不敢了。”
“下不为例!阿忠~~。”父亲一叫忠叔。听到父亲叫忠叔,云曦想到了严厉的家法,不禁又是一阵冷汗。
只见一位身穿青布长衫管家模样的男子应声进来,看见云曦后,神色中满是同情和怜惜。这位便是宋府的管家蔡忠。蔡忠上前作揖道:“老爷,有何吩咐?”
“恩,阿忠,去弄些婉心平日爱吃的点心过来,还有告诉夫人今日端午家宴我和婉心在单独用,吩咐厨房把晚膳送到观澜亭吧。晚膳后,我再去眠雨楼与夫人说话。”父亲缓缓道。
“是,老爷。”此刻蔡忠脸上的神色也宽慰了很多,像是刚替云曦捏了把汗呢。
等忠叔出去后,父亲宋海平便将云曦的功课都扔到了纸篓内。并道:“云曦你听好,智慧用在正道上,可以为天下带来福泽,可是要用在歪路上,则是害人害己的利刃,你可明白。”
云曦抬头看看父亲,懵懂的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心疼那些被扔掉的功课。
“希望你能真的能够领会。”
此时,忠叔和吴婶儿端着两盏新茶和几盘精致的茶点进来。父亲宋海平吩咐他们出去后,便对云曦道:“婉心,过来父亲这边坐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点心,过来尝尝。”
云曦呆呆的望着父亲,心里有点回不过神,父亲很少叫她的小字:婉心,也少有这样温和。
“嗯?怎么还不过来,想站着也可以。”
“坐~”云曦立马跑到坐到父亲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拿了一块芙蓉酥,开心的吃了起来。
父亲端起茶杯押了口茶,怜爱地道:“曦儿,你今年也十二岁了吧?”
“是,父亲”
“上书房有九年多了吧?”
“是,父亲”
“那曦儿,你可知道为父这么严格要求你是为何?”
“孩儿知道,父亲是要女儿成为像父亲一样:修身、齐家、治国的有用之人。为生民请命,为天下造福。”
听了云曦的话,父亲赞许的点点头。可欣慰之后,又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遗憾之情在宋海平的眼角眉梢一闪而过。宋海平拿起桌边的冰糖山楂递给女儿云曦道:“冰糖去火,山楂开胃,晚膳你母亲定给你做了不少好吃的,膳前吃点冰糖山楂开胃去火是很好的。”
云曦开心的接下,道:“谢谢父亲。”并用银签子扎了个递给父亲,道:“父亲也吃。”宋海平欣慰的接下。
“曦儿虽是女子,可父亲对你却是当做儿子培养。这些年来你也算争气,为父也颇为欣慰。若得天庇佑我宋家一直平安无事,为父和你母亲就只待给你寻一个文采武艺、性情才情皆能配得上我曦儿的好儿郎,照顾你一生一世,我和你母亲就可以放心了。”
“父亲,怎的说起这些话。女儿还小,不想离开父亲、母亲。就算日后长大了女儿也不愿意像寻常女子一样如此草草一世,曦儿虽是女子,但将来也可以为这天下升平做些事情。”
“傻闺女,你有此志向自然好,可却不知道若有可能父母却只希望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就好啊。这最平凡的真心和安乐却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所最难得的。”父亲无奈的叹道。
云曦不解的看着父亲,今日的父亲仿佛突然间老了许多,没有丝毫往日的雄心伟略,却多了几分父亲的慈爱和忧心。
“好了先不说这个,让为父考考你这些年都学到了什么。”
“父亲请问。”
那一日午后,父亲考问了云曦很多:如诗词歌赋、如兵法战术、如歌舞琴笛等等。父女俩度过了少有的温情欢乐的时光。多年以后云曦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才发现虽然那一日午后时间短暂,却仿佛是父亲积压多年的父爱的顷刻绽放,也是云曦一生中对父亲最真挚和幸福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