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意跟妈妈一起去了姑爷家。天还在下着小雨,路上到处都是泥点子。
陈意听她妈妈讲了很多姑爷去世前的细节。他得的是肺癌,治愈率低,全家人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眼看着那几天都不吃饭了,表叔表婶赶紧叫了车往家里送,他是在回来的车上合眼的。
“你表婶哭得跟亲闺女一样,下车的时候跟你姑爷说,爸,咱到屋了。说得一群人跟着掉眼泪。”
陈意妈说着又抹了把眼泪。
“妈,别太难过,以后有啥事,不能跟姑爷商量了,还有别人呢。”
“哎,你姑爷帮了咱们家好多忙啊。”
“我知道,我以后年年回来给他上坟。”
陈意爸一早就去帮忙了,忙前忙后,热得一头汗。她跟爸爸打了个招呼,他就又去忙了。
一进院门,灵堂已设好。表叔披麻戴孝跪在一旁,有人来吊唁,就陪着他聊几句。陈意印象中的表叔长身玉立,仪表堂堂,今日一见,活脱脱就是个中年人了。岁月催人老,再大岁数的人也经不住至亲的离世。
按说姑爷的侄孙子侄孙女不少,可这些小辈中只有陈意回来吊唁了。陈意妈讶异之余,心里很是得意。陈意在水晶棺旁跪了多久,她妈就在外面跟别人聊了多久。
“哎哟我女儿长大了呀,你别看她平时面冷心硬,关键时候还是懂大礼的哦。”
陈意从来不知道,自己妈妈聊起八卦来声音这么尖细,活脱脱就是电视剧里的长舌妇。她往好处想了想,好歹她妈妈也是在替她进行正面宣传。只是这评价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陈意又想起了姑爷,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白胖的脸红光满面的,看着可喜。他总说,意娃子有灵性,将来肯定有出息。她记起了姑爷的各种好各种恩情,跪在那儿哭得停不下来。
许祁然掐着点给她打来电话。
他盘算着她出发的时间,吊唁的时间,估摸她11:30会空下来。
“喂,怎么啦?”
陈意把电话接通,鼻音很重。
“确认下你好不好。”
“好着呢,就是有点伤心。”
“嗯,我知道,给你快递了一个沙发,明天就到了,记得回来收。”
“好,谢谢你啊小天使。”
“不客气啊,陈老师。”
陈意妈妈一进门就听到了她在讲电话,看她的神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还是你当家教教的那个学生啊。”
是陈述语气,凉凉的口吻。
陈意嗯了一声,说“妈妈我等下还要赶回申城,下午走。”
这下成功转移了她妈的注意力。
陈意妈的惜别情绪成功地占了上风,不再吭声,中午给她包了羊肉饺子。
等老爸回来一起吃完饭,陈意就出发了。
她要坐的这趟车,就从她家所在的县城经过。午饭后慢悠悠地走到车站,正好赶得上。
她从初一开始来这座小县城读书,一家人因为她的学业,一起从乡下搬了过来。她在这里没啥归属感,等到了大学家里买了房子,才稍微好点。即便如此,每次回家也觉得自己是个过客。
人活一世,能做亲人都是缘分。有些人之间缘分深些,有些人缘分浅。陈意可能就是那种亲人缘浅的人。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夏天的县城跟冬天回来看到的都不一样。到处都是树,高高低低红红绿绿的植物,连带着空气也是甜丝丝的。陈意深呼吸了几口,心情好了很多。
这次回来图轻便,她也没化妆,只带了个绿色的鸭舌帽遮阳。上身白T,下面是破洞牛仔裤。怎么看都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小青年。
她回来得匆忙,返程票只买到了硬座。十几个小时,还是能把人累得够呛。临走的时候陈意爸叮嘱她上车记得去换卧铺票。她到车上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这回事儿。一问换票在7车厢,她也不耽误。每经过一个车厢,都有一些人在盯着她看,陈意早习惯了,只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前面已经排了十几个人了。
陈意估算了下,换到票的概率不高。不过反正在车上也没别的事,那就排着呗。前面有两个人没带现金,还有一个人一下子买了四个人的票。陈意等得无聊,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这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丹凤眼,眉毛也浓,眉骨长得刚好。陈意有点贪心,顺着眉眼往下看,鼻梁高挺,两颊没有多余的肉,嘴唇厚厚的让人想亲一口。哦,还是小麦色的皮肤。
陈意在心里赞叹了一下。
身后这人感受到了她眼睛的光压,抬头就要看向她,她赶紧收回目光,身体转回来站正,跟做贼一样心虚。
好死不死的是,前面一个人一直往她这边挤,她无奈只能往后仰。眼看她后仰幅度越来越大,身后那位丹凤眼也不伸手扶她,只礼貌地保持好距离。陈意双腿不动,腰上用力,身体向后,借机拉伸了下。旅途疲累减轻了不少。
等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赶紧转身跟身后的丹凤眼道了个歉。
“没碍着你事儿吧,不好意思啊。”
丹凤眼语速慢慢的,声音温润,“没有,挺赏心悦目的”,说着目光犹如实物一样落在她腰上。
陈意没来由地脸红了一下,她感觉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弥漫在她周身。
接下来他们两个谁都不讲话了。
票果然在陈意前面一个人那里卖完了。
她也没啥情绪,随手从路过的水果车上买了一盒杏,往别的车厢走去了。边走边想,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了,有点可惜。
这双眼睛不俗,是她长这么大看到过的最好看的眼睛。陈意业余都泡在画廊里看画,眼光一向不差。
她往前走了几个车厢,看到有一个车厢全是空的没坐人,就欢天喜地地放下包去洗杏了。洗好了就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边吃边看窗外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有人走了过来。那人身上的味道她刚闻到过,是沉香。
她循着味道想了下,哦,是那位丹凤眼哥们儿啊。呵,又遇见了。
陈意装作不经意地抬头。
确实是丹凤眼哥们。
他领着一对母子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