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陈意临时回了趟老家。
她家乡是个内陆小城,传统守旧,又让人心安。据说高铁要两年后才通车,陈意每次从家往返申城都要搭绿皮慢车。
陈意爱坐火车,还有乡下的拖拉机。有一年回乡下上坟,舅家表哥开着拖拉机来接她,表哥的笑容朴实憨厚,对陈意还像小时候那样疼。拖拉机在田野小路上突突突地开着,陈意坐在后面的露天车厢里,边跟表哥聊天边吹风,比坐在许祁然Panamera的副驾上自在多了。
这次回家完全在计划之外。
最近陈意忙得焦头烂额。两周前她接到一个债务项目的尽调,说白了就是一家大集团要借钱,一借几十亿人民币的那种。这家集团还有地方政府的支持,这钱看起来是非借不可了。
许祁然给陈意打了好几次电话,意思是我就信你的专业水平,这项目尽调你帮我做吧。陈意推脱不过,给他出了个合同,发了公司帐户。许祁然两天就把流程走完,预付了50%尽调款项。
这四十万一到账,陈意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看公司看数据。许祁然把合同寄给她的时候,轻飘飘地说我就给你争取到两周时间,他老大一心想投,尽调只是走个过场。陈意翻了个白眼,一般情况下投资公司要做投前尽调少说也得三周时间,许祁然这孙子扔了一个烂公司给她,时间还逼这么急,真是把她当牛使唤。
白眼翻完,活还是得干,陈意手下带了两个人,还有几个实习生,小公司就这么开着,托许祁然还有自己老客户的福,尽调项目多得做不完。一般像这种时间这么急的项目,陈意是懒得接的。可是没办法,他可是许祁然啊。
其实项目开始第一天,陈意就发现这家公司帐有问题了。许祁然把营收数据给她的时候,她瞄了一眼就忍不住冷哼出声。这世道,还真是什么公司都能在市场上分一杯羹。陈意做投前尽调五六年了,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能吹的。
陈意:“收到了,2015年-2016年这两年的帐有问题,我把业务分拆下,看看从哪块入手开始查。”
许祁然:“陈老师威武!”
陈意:“不过我跟你说清楚啊,不是看在你面子上,这项目打死我都不会接,太虐了。”
许祁然:“陈老师你不用强调了,我都心领了,你还是爱我的对吧。”
陈意作势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许祁然:“不说话是不是因为爱我爱得太沉吖?”
陈意:“滚。”
许祁然看陈意不再回他了,知道她又去忙了。转手给她一个手下发微信,“康哥,帮忙给陈意订份粥,潮安的吧,送来就逼她吃了,别放凉了。”
康哥刚跟陈意讨论完。项目开始第一天,陈意怀疑被调公司疑似财务造假,两个人一起圈了几个方向开始初步排查。陈意打假嗅觉一流,她眼里容不得渣子公司,就像容不得尽调报告里有任何逻辑错误一样。
康哥帮她和自己各订了一份粥,开始看这家公司历年的债务市场报告。常年借债的公司,就算没上市,也是有公开市场资料的。只不过,每一年的报告都无比厚,陈意和他分了分工。
这两周时间里,不仅要完成商业尽调,还要出于尽职尽责的职业操守,额外加个打假的重头戏,康哥看了看陈意的背影皱了皱眉。比上个月还单薄,肩胛骨更突出了。
幸运的是,陈意和康哥在项目开始的第三天就找到了被调公司财务造假的证据,说是证据有点言过其实,应该说是找到了被调公司粉饰财务报表的方式方法和漏洞。OK,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第十天的时候陈意和康哥就把报告合作完成了。康哥负责每天合稿,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看看陈意的报告,行文逻辑清晰论述简洁有力,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他不知道的是,陈意刚接了个电话,一个人蹲在洗手间外面的过道里哭得稀里哗啦,一点都不简洁也一点都不有力。
陈意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眼睛已经肿了。
许祁然第一时间收到了康哥的通风报信,“意姐刚去洗手间待了好长时间,回来就变颓废了”。
许祁然皱了皱眉,取消了晚上的电话会。
Anti Sugar的店面隐蔽,在一个下沉广场里,除非老客,一般人不会往这边来。
陈意赶到的时候,吧台里的老板娘冲她眨了眨眼,说你男朋友在右边的沙发座等你。
陈意道了声谢。
“不是男朋友”,她腹诽。
老板娘的品位不俗,放的歌让人晃神。陈意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了下来。
许祁然看她走近,一把把她拉到身边。
“怎么哭了?”
“家里有点事。”
“就你家屁事儿多。”
“许祁然你大爷的。”
“我大爷在北京。”
“我姑爷去世了。”
…………
“对不起…”
“没事。”
“要回去吗?”
“我妈说不用回了,我想回去看看他。”
“那就回吧。”
“好,报告初稿发你了。”
“你还是靠谱啊,手脚真麻利。”
“没办法,就当上辈子欠你的。”
“不着急,还一辈子更好。”
陈意翻了他一个白眼。
许祁然掐了掐她的小腰,手一滑就要捏到她臀瓣了。陈意被他捏得心里一荡,闪身坐到离他远点的单人座里。
老板娘跟许祁然很熟了,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放了杯茴香特调就走开了。
陈意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香味浓郁,提神醒脑。她小时候,家里院子外面种了一大株茴香,她妈每次炒菜,都会交待她去院外面揪一把茴香。她记得那时候阳光总是暖洋洋的,旁边的竹林总是有鸡在刨虫吃。
许祁然静静地看她拿起酒杯,然后就看到了那抹久违的笑意。那一刻的陈意跟以往的她都不同,遥远又美好。
许祁然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目光沉沉。
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切到了Dark Side,陈意常跳这一首,索性放下酒杯站起来随性扭动。
许祁然手指轻扣酒杯,目光炯炯。她的腰,她的臀,都是他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