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福电子投放《国际导报》的第一张订单，按魏敏智的精密筹谋和周详计划，非常顺利地得到了广告主确认，甘纯与何淼也分别从游建德和CMB媒介购买处获得了信息。而眼下，就业务的归属问题，甘纯决定找白如璋争取自己的利益。
“白总，德福电子的客户，我去年拜访过，虽然我的工作也许没取得实质性成果，但我终归做了自己该做的。而且，代理公司方面，我也没有越界，都是何淼在跑。以目前的情况，公司是否能考虑到我做过的相关工作，给我一个说法？”
“这样吧，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和要求。”从不主动出牌，是白如璋一贯的风格。而看着那份如期来到自己办公桌面的业务订单，他还没想好解决由此所引发的内部矛盾的良策。
甘纯似乎是有备而来，她并未迟疑：“这样吧，白总，现在程翕已经把订单签下来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也背着今年的部门销售业绩，如果您同意相应地削减我的销售指标，我可以把这个客户让出来。如果您不同意我减业绩指标的话，我可以不拿这个项目的销售佣金，但希望公司能按相应比例，计我的部门销售业绩。否则，会挫伤我的工作积极性。”
“甘纯，削减部门业绩指标不合适，这样还牵涉与人力资源部门的沟通，不过我觉得计你的销售业绩倒是可行。但因为程翕同样也背着销售指标，我还需要和她协调。这样，我稍后找她谈谈，看看怎么处理，你和她都能接受。你先下去，等我的消息。”
白如璋对甘纯向来印象不错，他觉得这个80后的东北女人工作务实，和那些长期从事销售工作的老油条不同，她绝少夸大其词，实话实说，而且本份忠厚。暂时将下属打发走之后，白如璋立即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这时候的程翕，因严淑芬的调岗，再次让她陷入大量的事务性工作之中。而这个问题，从去年秋天她入职到春节前，整整五个多月，一直困扰着她。每天大部分工作时间，程翕都忙于没完没了的琐事：发快递、安排给客户出合同、给自己的出差行程订火车票和酒店、贴报销、做报价、搜集整理各种数据和资料。她觉得自己花大量的时间做着低附加值和基础的事务性工作，简直就是浪费时间。自己本应用有限的时间外出拜访客户，与业务上游沟通投放需求以及搭建自己的团队，可她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更像一个销售助理。于是，程翕迫切需要再找一个助手，并且必须是一个属于在自己所建立的管理体系内的助手，而不是再找一个因为有点小后台就挑三拣四的严淑芬回来。就这样，在春节前，她从梁芃芃手上收到一个30岁女人的简历。
在广告销售行业，如果足够勤奋，岁数步入而立之前成为销售部门小主管的大有人在。所以在程翕看来，这个名叫姜旋月的八零后金牛座女人，做一名内务助理，实在是年纪有点大。可眼下，一来以公司开出来低于行业平均水平的基本薪资，要物色有客户资源和从业经验，且能在内部混乱的市场资源管理条件下，愿意坚持下去的销售，并不容易。何况目前，她自己也只能先把自己当一个大销售，再以更低价格找一个菜鸟助理，协助其处理手头的琐碎事务，这的确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想来既然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和人选，只能先勉强凑合将就，程翕打算先面试这个女人。
在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当姜旋月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外套和西裤，出现在程翕面前，等待对方接纳自己以30岁的高龄重新回到职场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还会再有当上班族的一天。
这个身材丰满，长相泼辣，圆脸蛋，尖下巴，柳眉杏眼，高颧骨翘鼻梁和大嘴的花椒市女人，似乎天生自带野性气质。八年前，花椒市工商大学金融专业大专毕业之后，姜旋月曾在一家图书公司任前台，一年多后转岗市场助理。奥运那年，她开了一间服装店，从那之后，直至遭遇人生重大变故之前，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按照自己原本的计划进行到底。“大哥的女人”，对于很多上班族来说，是影视剧里的角色，可姜旋月曾经就是那个活在别人想象中的“大哥的女人”。那几年，她跟着在一个当地公安部门任大队长的男人，过着衣食无忧、酒肉横行的生活。虽年纪轻轻，成天被一群江湖小弟前呼后拥地称呼“大嫂”。而这一切，都随着那座城市天翻地覆地变化终结。如今的她，远走他乡，自食其力，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也暂时准备等待身陷囹圄的他再次归来。
“你过往从事过什么类型的工作？”程翕看着这份令自己微微皱眉的简历，希望试探一下对方的沟通能力。坐在她眼前的女人，年纪已不算小，工作经历却几乎还处于职场新人段位。而这个女人的眉眼间，留给她的印象，还带着几分风尘和不羁。正所谓，任何人的生活方式、内心世界，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或美好或不堪的画面，全然写在眼睛里，根本无法掩饰和隐瞒。
“大专毕业后的三年，我在一家图书公司上过班，后来还开过服装店。以前我学过化妆，来J市没多久，又把化妆的本事重新捡了起来。”姜旋月并不掩饰自己长达四年在职场上的经历缺失。
“WORD和Excel，你会用吗？PPT做得怎么样？”程翕并不指望对方会操作powerpoint，但起码的文档编辑和文件处理，是一个助理的初级门槛。
“WORD没问题，EXCEL我以前用的少一点，可能需要一个熟练的过程。”姜旋月非常诚恳地回答着这个于一个月前，在一家火锅店，由梁芃芃介绍认识，和自己才第二次见面的女人。
在程翕心目中，她曾经认为最合适的助理人选，是那些大学应届毕业生，然而严淑芬让她打消了这一念头。时代毕竟发生着深刻改变，作为一个70末，自己这一代人刚刚步入工作岗位时，面对工作的心态，和当今这群20刚刚出头，没有经历过物质匮乏，生长于经济繁荣时期的年轻人，着实有着很大差异。
“Excel的功能非常强大，不单做表格，即便把它当WORD用，都完全没有问题，你要尽快掌握里面的主要技巧。”程翕希望生存压力能给这个女人带来对工作的珍惜和热情，她打算，未来能将报价工作，交给眼前这个眼神有点茫然的女人。
姜旋月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一定尽快掌握。”
“春节后你就过来上班，至于入职需要的手续和材料，我回头会把你的简历与联系方式给行政部，他们会有人安排并和你沟通。”程翕一边说，一边拿起桌面震动的手提电话，在看到来电显示对方为何人后，她马上示意姜旋月退出自己的独立隔间，接听来电。
“小程，德福电子这个客户，甘纯也的确有做工作，她还去登门拜访过这个客户。当然，不可否认，订单是你签下来的。我想着，这个项目的佣金，全部都算你的，不过业绩，就不计入你的任务指标，全额算给甘纯。对于这么解决，你有什么想法？”
“白总，要不这样吧，这个项目电影广告的部分，全部算我这个部门的业绩，佣金也全部归我。纸媒广告部分，业绩全额算甘纯，这部分营业收入的销售佣金，我和她对半分。您觉得可好？”程翕非常爽快地给了一个超出白如璋期待的协调方案，对她来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散财能平息甘纯对此事的不满，能在避免上司为难的同时，还额外给对方一个大大的面子，这都确保将来该项目不至再生出旁枝末节和重大变数，而且多方满意皆大欢喜。想到能主动让这一步，程翕觉得，这些年的佛经，算自己没有白念。
“你能这么识大局顾大体，真是太好了！”听完下属的话，白如璋有些出乎意料，并一阵大喜。
“白总，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求领导能同意。”程翕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酝酿已久的想法提出来：“因为我手头不少原来服务过品牌，都有同事跟进，我也只好开发一些不那么主流的行业，类似奢侈品，或者像德福电子这种广告预算不多的品牌。这些行业开发的难度系数比较大，而且预算也不能和类似汽车、消费类电子等主流行业比，我想申请自己的销售佣金比例高于目前公司的发放标准。”程翕终于说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一番话，大多数时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宇宙真理。
“这样啊，你让我想一下，回头给你回复。”不当即确认，是白如璋一贯的工作风格，对此程翕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她听到对方的桌面座机响起，便非常识趣地见好就收：“谢谢领导关照，嘻嘻嘻，那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而那个电话，正是何淼准备为德福电子的业务归属，前来“山”办公室讨说法的预约。
“白总，德福电子的广告代理公司——CMB广告——我事前也去跑过，并且我还了解到一些非常不好的情况。现在程翕签下来的这个订单，里面有很大问题。”片刻的功夫，何淼坐在“山”的会客椅上，她充满女人味的脸蛋，所呈现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复杂。
正看着电脑屏幕股市K线图的白如璋，听到何淼的这番讲话，放下手里的鼠标，扭过头来，拿起面前的茶杯，一脸慈祥：“噢？有什么问题？你说说看。”
“德福电子是CMB广告亚太区的客户，订单本也应是从CMB的媒介购买处发出来。可现在程翕却平白无故要求公司授权给一家莫名其妙的小代理插在中间代表《国际导报》和CBM签合同。而且，原本这张订单的金额是100多万，现在从那家不知名的中间商过一道，最后到咱们手里才80多万，其中整整二十多万的差额，去哪儿了？往后CMB还可能会找我们要媒介返点，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处理？这都是大隐患啊！”
白如璋没有立刻回应眼前的下属，而是一边拿起一根烟点燃，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据他所知，多年来，CMB并没有与《国际导报》直接发生什么业务关系，即便有，金额也肯定不大。既然就这个项目，双方没有发生直接合同关系，日后，CMB也轮不到找自己要媒体投放返点。
另外，这次的项目，订单已签，而从程翕签回来的框架协议来看，是一个长期合作。这就意味着，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多年来，《国际导报》绝少有国际大品牌的产品和品牌宣传类广告投放，大多数属公关性质投放，可见此类广告业务的市场操作难度不小。如今公司的销售，能迅速签下电影广告订单，并不难，可当下连财经周刊第一梯队的不少同行，广告收入也日渐式微，何况处在这个行业第二甚至第三梯队的《国际导报》？程翕能这么快地拿下这个品牌，何淼所说的差额去哪里了，白如璋即便对此不闻不问，只字不提，自问心里也一清二楚。
再者说，既然程翕和甘纯之间的内部矛盾，都已经协调好，这个品牌的第一张订单也已既成事实，未来只需等待市场惯性发生作用。在白如璋看来，一个平衡一旦建立起来，绝不想轻易打破，因为未来的收益还不明朗，而打破它的成本代价却一目了然，这绝对没有必要。
白如璋拿茶杯的手重新回到鼠标上，趁着自己的目光还没有转移到电脑屏幕前，他耐心地微微一笑：“现在订单都签下来了，木已成舟。再说，毕总压根不会管这些，谁能签下订单，算谁的本事呗。”
何淼懊恼又沮丧地走出“山”，内心的感受，如同窗外的天气一般寒冷，她透过走廊上玻璃，看了看外面街道，到处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