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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罪名:贪图温暖

当今现代社会,普通人有平凡的活法,而不普通的人有佯装合群的平庸的活法。自古以来,平庸都是个褒义词。像他们这样的人,敛起锋芒,脚踏实地地去做事也不失为一种谦逊而虔诚的难得之法。

说起这不普通的人,大多是被从古戏说到如今的。

东方有的种种,在西方也存在着。东方有揭棺而起的僵尸,西方有暗墓沉睡的吸血鬼,他们体温异常冰冷,面色异常白皙,以人血为食;东方有兽人,西方有狼人,他们半人半兽,为人时身体炙热,为兽时獠牙凶猛;东方有道士,西方有巫师,一降妖除魔,一驱魔驱鬼,皆是周旋一种逝去的灵体罢了……

世上无风不起浪,传言总有它的源头,源头之物必有不寻常之处。

随着信息网络的传播,东方与西方的相同物种们不再是独立的两个整体,他们结城友盟,共谋未来。

大隐于市的楚家与西方的兰博家族迫不及待要举行一场别出心裁的订婚盛宴,两个纯血种(西方这样称),又叫宗脉(东方的说法)的继承者的结合会更加强大。

相比于混入平凡血液的“类人脉”,“宗脉”更具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往往皮肤更加白皙,体温更加冰冷,头脑更加冷静,性情更加悲观。他们称之为艺术。尽管所有的加分项与所有的减分项两两相抵,但他们坚信,更俊美的外表和更强大的思维会使他们在喧嚣尘世中占尽优势。

而兽人一族却少了些花花的心思,他们更关心的是在这东方新任的首领逝世之际,由谁来尽快接管族中事务,扳回当下与冰冷的前者交锋的劣势,力挽狂澜。

兽人同样认为,没有普通人类血液混入的“热血”是最强悍的。热血就是生而为统治族群的人,炽热强壮的身体散发着威慑的气焰,瞳孔倒映着火焰,只一靠近便忍不住情绪热忱。

道士们对前两者的陈年争斗向来是作壁上观的,一门心思驱他们的妖魔鬼怪。世间人多了,稀奇古怪的鬼也多了,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和兽人们的战事?

说到这儿,如果有人说,那江西道士不就是赶僵尸的吗?

是叫僵尸,却不是僵尸。道士们驱赶的僵尸是被鬼祟附身的尸体,而非有着本我思想的自然孕育的僵尸物种。

楚七陵侧躺在棺材里,蜷缩成一团,打着寒颤。

她死死地盯着棺材侧壁,上面是画着翻腾浪花的图案,逼真到使人感到浑身都被袭来的大浪打湿,不由得更加泛寒了。

她的脚底被冷汗湿透,鞋底化作两个小水盆,仿佛浸泡在冰水里面;手心也湿漉漉的一片,汗液不断蒸发带走热量,任她如何摩擦,都感受不到半分热度。

“我闺女怎么样了?”楚七陵的母亲推开门,走进来,向门旁伺候的阿姨询问道。

“姑娘还是浑身发冷。”阿姨回答说。

母亲把手伸进棺材来,捏了捏七陵冰凉的手,心疼地叹了口气道,“再给她加个暖风吧。”

突然,楚七陵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痛得她面部一阵痉挛。

楚七陵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无非是一些为什么自己要遭这种罪的丧气话。

对于僵尸来说,常年低温的本性特征使他们处于病态之中,没有足够多的血液扩散到身体边缘,导致四肢冰凉。这被称为极寒反应。

只有吸食血液,他们才会寻找到一丝慰藉的温暖,随温暖的血液推波助澜,让冰凉的血液泵入指尖。

僵尸们的极寒反应程度却是不相同的。

常把僵尸混合人血的比例比作其血液的类人程度:比例越高,类人程度越高,极寒反应越微弱;比例越低,类人程度越低,极寒反应越强烈。

宗脉的血液全被继承于古老的祖先,遂极寒反应最为剧烈,且终生相伴。

这就意味着,他们近乎是每时每刻都是在寒冷中艰捱着。

甚至,极少数宗脉不堪折磨,选择了自焚。

三生有“幸”,楚七陵是出身宗脉的僵尸,常年遭受极寒反应叨扰。

母亲说教道,“大家都是这么活着的,你也要学着坚强一点。”

楚七陵抬头瞪了一眼女人,心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极寒反应发作的时候,哪次不是要死要活的!

可此刻楚七陵难受得一个字都不想吐,一口热气都不能浪费。

母亲又说,“七陵总是这么冷,血脉倒是真纯净。也不知道我和你爸怎么会生出来你这么个珍稀的艺术品?大概老天开眼吧……”

“楚太太,你命好,摊上这么个宝贝闺女。”阿姨奉承道。

“好是好,难受也是真难受,苦了这孩子了。”母亲说道。

“……”

“.…..”

楚七陵的母亲和阿姨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楚七陵头大,遂咬牙道:“出去念叨!”

“好好好,不念了不念了,我走!来看你还撵我,不识好人心……”娇小的妇人一边念叨着,一边关好门,走远了。

楚七陵这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了。

“叮咚。”

微信消息提示声响起。

巴山:七陵,好点了没?

楚七陵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手指飞速地轻点在屏幕上打字回复。

楚水:没见好!我觉得自己快要被活活冷死了!

“叮咚。”

巴山:冷不死的,你可是僵尸。

楚水: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恨不得自己是个热血。Burning!burning!burning!

“叮咚。”

巴山:哈哈。你不可能变成热血的,变成普通人倒是有可能。

楚水:变成普通人?

楚水:变成普通人??

楚水:变成普通人???

“叮咚。叮咚。叮咚。”

巴山:我最近……变成普通人了。

巴山:不再觉得冷了。

巴山:真的。

越八山是楚七陵的网友。

刚认识时,他们经常会匿名诉说相似的烦恼。楚七陵是真单纯,而越八山也是真复杂中的真性情。久而久之,二人关系日渐亲密,终于决定线下见面。见了面才知道,对方是从爷爷口中听闻过的越家孩子,越八山。

东方宗系僵尸十大家族,楚七陵身处第七脉,越八山身处第八脉。

越八山,也是宗脉。

楚七陵不相信越八山的鬼话,以为他是吃饱了没事做,来诓骗自己,却被越八山叫了出来。

越八山的车已经等在楼下。

楚七陵在肚子里塞了一个热水袋,踉踉跄跄地“爬”出门去。

楚七陵敲敲车窗。

只听“咔哒”一声,里面人解开了车门锁。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里面推开车门,楚七陵弓腰坐了进去。

驾驶座上的又高又瘦的男子便是越八山。鸭舌帽压着自来卷的墨绿色头发,嘴里嚼着蓝莓味的口香糖,看似弱不禁风却孔武有力身子随车内音乐的节奏摇摆着。

楚七陵一把把音乐关掉,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口气,“吵。”

越八山毫不在意,向她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把手给我”。

越八山长了一张欺瞒光阴的脸,再加上他活得精致,看起来永远十七岁的样子。楚七陵瞧着他向自己伸出手来的样子,觉得有点赏心悦目。

奈何楚七陵向来是个腕儿,“不给。”

越八山身边向来不缺女孩儿,却也不知怎的,偏好贴楚七陵的冷屁股。非要说起原因,不过是二人惺惺相惜罢了。至于其他的,谁知道呢?

“摸我手,摸一下。来,你就摸一下!”越八山往上凑。

楚七陵把手伸进衣服里。

越八山不好再下手,无奈道,“你摸我,我真的,一点都不凉了。”

楚七陵不再逗弄他,伸出手来触碰他的手。

不凉。

是温热的。

怎么会?!

楚七陵猛地攥住他的手,又将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这才相信他的话。

楚七陵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内心,语气中还是忍不住因兴奋而颤抖,“怎么会……你,是怎么做到的?”

越八山长吁一口气,“你先答应我,不告诉别人。”

楚七陵连连点头。

“我吸食了一个热血的骨髓血液。”

“我不信。”

越八山一本正经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楚七陵别了越八山后,六神无主地回到家。她单纯,把“有心事”三个字全部写在脸上,却又对谁也不肯倾诉。

浴室开着热水,镜上水雾蒙蒙。楚七陵坐在浴缸外,靠在浴缸边上,撩拨着池中水,心中思绪万千。

她没能看清那个热血女孩儿的面孔,只是看清了女孩儿确确实实被越八山吸干了骨髓里面的血液。女孩儿躺在密封的半透明棺材里,隐隐勾起的嘴角还挂着痛苦的临别模样。那景象显得有些残忍,又因为越八山多情地在她周身撒上花瓣,而显得有些讽刺。

越八山解释说,这一缓解极寒反应的方法是:吸食热血的造血干细胞,而后由心脏在血液中泵至身体各部,可中和原血液的寒冷。由于免疫反应的速度小于造血干细胞分解速度,造血干细胞可在宗脉体内稳定存在。这方法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变为普通人,失去缓慢悠长的时光。

反倒是楚七陵更乐于让自己的一生更短暂些。短暂即是绚烂,烟火的美丽止于刹那,一眼芳华,一眼粉化。

而楚七陵关心的点在于,被兽人们知道了会怎样?活血祭奠?被僵尸们知道了会怎样?扫地耻辱?一旦被发现,便是牵连全族的情况。同时,她也担心着越八山。

越八山潇洒地笑笑,“你知道的,我家就我哥一个亲儿子,我就是可有可无的人一个人。谁会关注我有什么变化?你不说出去就好了。”

楚七陵的眼光黯了又亮,“我不会说出去的。”

越八山猛地双手攥住她的手,“七陵,我又害怕,又享受!你懂这种感觉吗?我真的害怕……但我更怕自己会永远没有温度地活着。那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楚七陵把另一只手附上去,轻声说道,“我懂。”

越八山狡黠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七陵,我的手能温暖你吗?”

楚七陵定定地回望他脉脉的双眼。

越八山睁大双眼,咄咄问道,“温暖吗!”

她把手抽出来,环住他的双肩,若有所思地安抚道,“好温暖。”

浴室内,热腾腾的雾气覆盖着一起裸露表面的物体,大颗大颗的水珠从高处滑落。

楚七陵闭着眼,将一打资料扔进浴缸中。纸质吸水后变得松软,浮在水面上不一会,便沉了底去。资料中一张狰狞的脸被水成皱缩丑陋的怪物的面。

楚七陵轻声呢喃着,“颓鸡,余风烬。”

这份资料来自于越八山。他知道楚七陵不会忍心对他人下手,所以特意送给她一份罪大恶极的热血资料,作为庆祝自己重生的礼物。

颓鸡,原名余风烬,幼年时是没落的热血后裔,成年后徘徊于兽人与僵尸的灰色地带,做着“人”口贩卖和借贷的生意。

说起他的“人”口贩卖生意倒是极为隐蔽,多是掳走幼年的兽人和僵尸,贩给性恶趣味的买家取乐。颓鸡是个被人骂烂后背的人,许多人憎恶他,也有许多人与他同流合污,哪怕他们也深深地憎恶着他。

楚七陵摸了摸微微发热的脚丫,嘟囔着咒骂了一句:“妈的,怎么泡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凉!”

楚七陵索性关了热水龙头,光着脚站在地上。光滑的瓷砖失去了热水的抚摸,变成了一块块冰冷冷的砖块,这就使得整个浴室都变成了一个类似冰棺的狭小空间。

待热气消散后,凉气四窜,楚七陵的双腿越来越沉,好像被冻结在地上似的。她想象着自己是气候高寒的昆仑山顶的一株雪莲,植根于冰川大地,头顶寒霜气雾,左摇也冷,右摆也凉,只有承受过严酷的磨炼后,才能成长为珍稀的佳补。

登时,门外突兀地响起敲门声。

“七陵,你还没洗完澡吗?裁缝来了,快出来,给你量尺寸。”七陵的哥哥楚七印隔着门喊道。

“又做什么衣服?谁要来?”她问。

“你的亲亲准老公呀!”楚七印调侃道。

“滚!”

楚七陵的亲亲准老公是个外国人,听说是个商业精英,不过两人未曾见过面,倒是血液已经先于他们二人见过面。宗脉,在国外不被称之为宗脉,而被称之为纯血种,归根结底是一个物种。双方化验了对方的血液纯度,觉得互相十分满意,便结缔了婚约。

楚七陵倒是无所谓:她那一张青春期的脸,也只能代表这是她作为宗脉而享有缓缓芳华。她活了几十年,恋爱谈得多了,逐渐对情爱失去了太多激情,和什么人结婚并不十分重要。

她擦好身子,用毛巾把湿头发一围,再向上一卷固定住,便套了条宽松的睡裙出去了。

等到她下到客厅时,裁缝先生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

年轻男人待她站定,这才放下茶杯,捏着皮尺走上前来,“抬臂。收腹,提臀。放下吧,好了。”

“乔儿哥,她小臂上的纹身能不能遮住?”沙发另一侧的楚七印问。

“遮什么?多性感的纹身,遮住可惜了!”

“我爸说,对方是挺有身份的家族长子,想把七陵包装得……嗯,怎么说……知性一点,端庄大方那种的?”楚七印说。

被称作“乔儿哥”的男人想了想,答应道,“我尽量吧。”

楚七陵坐到沙发上,嗔怪道,“我这纹身好贵呢。”

楚七陵的小臂上有一朵淡蓝色的雪花纹身,随着年龄增长有些掉色,却看着更加与肌肤融为一体。那雪花的边缘用银白色点缀,霜体深浅蓝色渐变,纹路明亮清晰,好看极了。楚七陵为了这纹身又花钱又遭罪,好在成果出人意料地可心。

“哪有好人家的女孩儿纹身的?”楚七印端腔道。

楚七陵白眼一翻,“咱们是好人家吗?好人家喝人血啊!”

楚七印无赖地甩了甩刘海,靠回到沙发靠背上,“别跟我说,这话爸妈说的,我就负责转达。”

“乔儿哥”见怪不怪,扭头对着楚七陵滔滔不绝起来,“七陵,我给你做个白纱遮上好不好?若隐若现那种,如果你觉得……”

楚七陵此番只是来找“颓鸡”碰碰运气,却没有想到,竟真的遇见了!且“颓鸡”被人帮着一起降服了,送到她嘴边。

地下室的麻将厅黑乎乎的。四角的烛台全部被打翻,头上的灯泡不过三瓦。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抠着眼睛,在这么暗的地方看得清麻将牌的!或许,对于这些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还是这种昏暗沉沉的空间更有安全感,生活起来更加舒服吧!

楚七陵的左腿和右手小臂受了不算严重的伤,勉强能够行走。举手抬足间,雪白的纹身在光下泛着寒光。

这个地下室有相对着的两个门,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走廊。

门的那边站着一名身穿黑衣头戴黑帽的热血,他左臂抱着右肩,显然也负伤了,而且十有八九是脱臼了。之所以知道他是热血,是因为在方才的打斗中,他流出的血液竟然烫伤了楚七陵。

楚七陵勉强看得清,他是个五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与她年纪相仿,估计也是刚成年不久。

男人打开门,留下几句话,“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又有什么仇恨,不过我想,你一个宗脉,应该是为了缓解极寒反应而来的吧。请便。”

说罢,男人慢慢退出房间,隐入房门背后的黑暗之中。

楚七陵忽略掉地上昏睡过去的三个兽人,走到奄奄一息的“颓鸡”身旁,蹲下身来,轻轻说道,“既然,有人把你送到我嘴边,我就不客气了。”

“颓鸡”双眼瞪得老大,愠怒不已,却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楚七陵将他翻过身去,用粗大的针头扎进他的后腰脊柱间。楚七陵在针头尾巴处接入胶皮管连接,薄凉的双唇含住胶皮管的一端,汩汩的血液顺流而上,回荡齿间。

一双眼由盛怒,到惊恐,到无助,再到绝望,也不过半刻的时间。

楚七陵拔去针管,再翻过“颓鸡”身体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透了。只是此时她顾不上“颓鸡”的死活,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整个人沉浸在一片温暖祥和之中。她又惊又喜,搓着干涸了血迹的双手,轻轻放着双颊边,感受温暖。

“好暖。”

登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大哥,水果来了!”

“大哥,我拿水果来了!”

“大哥?我进来了?”

“大哥?大哥!”

……

楚七陵惊醒,这才慌忙地站起身来,顺着黑衣男子消失的路跑出去。失去了宗脉能力的她,跑得很慢。好在“颓鸡”的地下据点人多且杂,有兽人,有僵尸,也有普通人。这条路通往迪厅,楚七陵“无意间”撞到了端着酒盘的服务生,在赔笑中,大摇大摆地逃离了这处淫乱颓靡的地方。

楚七陵是趁着夜深人静,一路狂奔回家的。

她迫不及待地告诉了越八山这个消息,除了那个黑衣人的事。

手机那边,越八山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字,双手微微颤抖,隔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他罕见地没有回复,挥手将手机扔了出去,后仰躺倒在床,胳膊挡住双眼,傻笑出声。

那笑声似笑似哭,竟听不出是喜是忧。

这一夜,楚七陵和越八山都失眠了。

楚七陵仔细回想晚上的战斗细节,除了踢到了两个烛台,她几乎没破坏任何现场。鞋子还是出去旅游的时候,在路边摊十五元钱淘来的;衣服贵些,批发市场里面八十元买的;欧美风格的浓妆遮盖了本来的面容……除了她的枪和身型被为屋内的红外摄像头捕捉到,不曾留下其他什么痕迹。

还有那位黑衣人……真的没关系吗?楚七陵这样想着,又回忆起他的样子:身高近一米八,头小身长,身材魁梧,气场强大,最特别的是他血的味道。

在他的血液烫伤楚七陵后的几秒中,楚七陵很没出息地舔了几口,是很辣的味道。

若日后给她机会相认,她一定能够认出他来。

酒店大堂。

条条长席铺着白龙画布,桌上的陶瓷汤盆上布满鲜艳的国色,汤匙与碗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宽敞的厅堂中荡出回响。

“一直都很期待见到你,楚七陵小姐。”金发男子绅士地伸出手来。

“你好,兰博。”楚七陵带着白色的皮手套,将手搭了上去,任他作亲吻状以示友好。金发男子也并非真的亲吻,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你不一样,和我想象中。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不拘的姑娘。”兰博说。

楚七陵心想:还不是因为我爸妈以为你喜欢这型的吗?

她莞尔一笑,“是因为我的血液吗?”

兰博点点头,眉心转瞬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厌恶,“我有尝过,尝起来是那样的。”

“对不起,我没有尝过你的。”楚七陵直说道。

兰博有些吃惊,随即露出了微笑,“没关系。”

楚七陵有些尴尬,却也只能继续找话说,“……我的血液是什么味道的?”

“味道?”兰博回想了一下,“很纯净,很年轻,很……”

楚七陵见他再也组织不出更多词语了,只好打圆场道,“谢谢你的认可。”

“这是因为你足够优秀。”兰博不掺假地赞美道。

楚七陵轻勾嘴角,心明其意:是因为有那样的血液,你才会认为我是优秀的;只是我现在没有了,你还会觉得我优秀吗?你不会的。

“哦?你有纹身?”兰博的眼神被她小臂上的纹身吸引了过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抚摸了上去,“很美……”

楚七陵被弹出似的后退一大步。

兰博皱着眉,搀扶间握住了她的小臂,温暖的触觉令他大吃一惊,“你?”

楚七陵心虚地看着地面,说道,“晚上家里还会吃饭,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吧。”

兰博挥手散去怀着好奇眼光望过来的人们,俯身在楚七陵耳边小声说道,“你是谁?”

“楚七陵。”

兰博歪着头质问道,“送来的血液不是你的?你欺骗我们。”

楚七陵知道,倘若说出她的血液有变,家族也会跟着遭殃。她顿时忐忑不已,问道,“如果我没有那么纯净的血液,你要解除婚约吗?”

“当然。”兰博松了一口气,温柔地望了远处同行而来的男孩儿一眼。

“如果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也愿意帮你保守那个男孩儿的秘密。”楚七陵威胁道,“我知道,他是你的情人。”

“我拒绝。”兰博干脆地拒绝,“我完全可以公布他的身份,随时。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优秀的血种,为了我的家族,繁衍一个强壮的后代。如果这个目标,你不能帮我达到,我们的合作就会破裂了。”

楚七陵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她根本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可比这更加严重的,是她要如何向父母交代?甚至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牵连家族。

“人家要解除婚约……”楚母在跪地的楚七陵面前焦虑地左右踱步。楚七印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发声。

“咔嚓。”

“糊涂!”楚父怒喝。

“砰!砰!啪嗒。”

“哗啦。”

楚父情绪激动,相继把手边的东西一股火都砸到楚七陵身上。自从楚七陵成年后,他从未与她动过手,甚至对这个掌上明珠连过度的批评都不曾有过。只是,这次她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荒唐了!

“你的身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楚父问。

“我…..喝了热血的血。”

“楚七陵!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你这是……要咱们整个楚家的命啊!”楚母急得直掉眼泪。

“热血?!”楚父一连串发问,“喝完你就暖了?那个热血是谁?他还活着吗?有人知道是你杀了他吗?”

楚七陵颤巍巍地点了头,“他死了。应该……没有人知道。”除了那个黑衣人。

“应该?应该!”楚父听罢更加气短,“你知道这会有怎样的后果吗?我们全家都会被你亲手毁掉!是不是我和你妈把你宠得无法无边了,所以你什么都敢做!你考虑过这一家子人吗?你那脑袋是什么做的?”

“……”楚七陵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个热血是谁?”楚父继续逼问。

“叫余风烬。”楚七陵答。

“没听过!”楚父刚松了口气,却迎来了当头一棒。

“也叫‘颓鸡’。”

“‘颓鸡’?你怎么能杀得了他?你根本……”楚父惊慌道,“怪不得最近,兽人们天天来找我们闹,说要给他找凶手。我们十大家族还当他们是无理取闹,一气之下应战了。你知道因为这件事,我们已经死了两个旁支脉了吗?!”

“是……是你做的?”楚母不敢置信。

楚七陵害怕地坦白道,“有个黑衣服的男的,跟我差不多大,他,他和我一起动的手。我没做什么,多半都是他在打!哦对,他也是个热血!他说,他是来寻仇的。结果,打倒了‘颓鸡’以后,他就留给我了,我就喝了他的血……”

“你真是什么都敢接着!”楚父恨道。

“我知道错了,我……我实在是太冷了。”

说罢,楚父楚母瞬间有些心软了。

楚父一时无言。

只一会儿,楚母便又开口道,“那么多取暖的东西,我哪样缺你的了?你要去杀人取血?我生的究竟是个什么孩子?是冷血动物吗?!”

楚父长吁一口气道,“这,就是宗脉。”

楚七陵忍着眼眶中盈满的泪水,趴跪在地上,“我也不想的。”

说罢,豆大的泪水打在地板上,试图冲洗掉肮脏的痕迹,却无济于事。

“七陵,是谁告诉你这种方法的?”楚七印低声开口,“是越家那小子吗?”

楚七陵嘴唇颤抖,“不,不是。”

“越家……”楚父双瞳紧缩,“七印,你确定是他家?”

“我记得那小子叫越八山。”楚七印把骨节攥得直响,“和七陵一样,也是个血好的。平时看着就是个纨绔,我还真把他忽略了!”

“越家那老狐狸肯定是知道了。”楚父失望地闭上眼。

“爸,那怎么办?”楚七印问。

“越家和咱们楚家面和心不和,为了以防万一,先逐出家门吧。”

楚七陵猛地站起身来,“别!爸!”

“爸,七陵她只是不懂事。”楚七印一反欺负她的常态,为她求起情来,“那个小子,越八山,实在不行……让七陵嫁给他呢?”

楚七陵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对,他,他也变成像我一样的僵尸了。我是看他先这么做的,我才这么做了。”

楚七印摇摇头,“那真就没希望了。最后要接班的是他哥,越八山只是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这下,他非成弃子不可了。”

“女儿,”楚父抚上她的脸,“那就……委屈你……离开家里了。如果你能找到恢复血液的办法,爸再让你回来。”

“爸……爸!”

楚七陵没想到自己与黑衣人再次相见是在街头,而她在流浪。

街头人来人往,车辙交互,街尾破旧的门市下躺着个灰头土脸的姑娘。红绿灯变换着色彩,像一个人跌宕起伏的一声,童年里静静期待成长的黄灯,长大后自由驰骋的绿灯,最终变成心跳停止的红灯。

看似灰头土脸住在街道,其实被褥和衣裳都是做旧的。她要做的,不过就是每天睡觉,装作流浪人,躲避兽人的搜捕而已。楚七陵是宗脉中上数的后辈,一旦被人发现身体的异常变化,迟早会被揭发罪行。

兰博还算留情,没有说明原因便飞回了美国。楚家只好称是楚七陵不服管束,而执意与家中断绝关系,解除婚约。

“楚七陵?”男人问。

楚七陵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望着男子英气的眉眼,搪塞道,“我不是。”

“我叫赤烈。”说罢,男子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抹在她唇上。

楚七陵只觉嘴边辣乎乎地疼起来,好像摸了一嘴的辣椒。她忍住不去擦,来保证伪装,却被肿起的嘴唇暴露了她。

“就算变身为人,你也留有对血的味觉。”赤烈低头俯视她。

楚七陵眯了眯双眼,死不承认道,“我不是。”

赤烈好笑出声,死鸭子嘴可真硬,“无所谓你嘴上怎么说,知道还是不知道,我知道你是楚七陵就足够了。”

楚七陵瞬间换上一副冷傲的面容,“他的死,你也有份。”

赤烈面容阴鸷,与人感觉有棱有角,活脱一副枭雄模样。

赤烈说,“你不想离开这里吗?我观察你好几天了,挺委屈你这个大小姐的。”

楚七陵一挑眉,“你观察我好几天了?”

她怎么不知道?

他从容不迫地说,“你一天两顿饭,从不吃辣,饭后还要从被窝里拿盒酸奶喝。而且我估计,可能是你的被褥有点冷的关系,你晚上有点尿频……”

楚七陵急忙打断他,“别说了!你要做什么?”

“带你走。”

赤烈是个恶魔,他欺骗了她。

带你走,看似浪漫的话语。就是这模棱两可的暧昧说法,带她走进了地狱。

兽人监狱。

这一层的毛坯房内关着十余人,每个房间镶嵌着一扇两米高的大铁门。

楚七陵双手扒着铁栏杆,双腿在身后拖着。来往的看守经常会拿她寻乐子,因为他们没见过宗脉,更别提是落魄的声名远扬的楚家爱女。

“哟!吃饭了,楚小姐!”三个看守走过来,吓得楚七陵连连后退。

本来都是把饭从小铁窗口往里那么一递,等吃完再走一圈收了,便算作喂过饭了。然而,他们从来都是打开铁门,进到小房间里来给她喂饭的。他们管这叫做“优待”。

今日,打头的看守又一马当先地走上前,“楚小姐饿了吗?”

楚七陵抱腿蜷缩在墙角,不说话也不抬头。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早已失去了能够反抗他们的力量,只能逆来顺受。当时,赤烈口口声声说要带她走,怎知迎接她的却是兽人们惨无人道的囚禁和刑罚。这样的日子见了头,却见不到尾。

看守跟班猥琐地说道,“头儿,楚小姐都饿得说不出话了。”

“那是要吃饭了。”说罢,打头人蹲下身去,拿过饭菜在楚七陵面前晃了晃,调戏道,“念在昨天你表现得好,今儿我自掏腰包,特意给你多加了份鸡块。”

楚七陵扫了一眼盘子,只觉得恶心。

“也就因为你是个女的吧!‘颓鸡’进来的时候可没这待遇。”跟班又附和道。

“吃吗?”打头人问。

楚七陵咬牙道,“吃。”

倘若说不吃,又免不得一通拳打脚踢。

打头人一阵狂笑,笑得她头皮发麻。接着,他轻松地单手拎起楚七陵,扔到简陋的榻榻米上去。而后,他也坐上去。

“老规矩。”说罢,他从腰际抽出皮带,将楚七陵的腰手紧紧一捆,一只脚踩到她背上,逼迫她俯身,几乎将脸贴到地上。

跟班把饭菜放在她面前,盯着楚七陵吃下。

“不许嚼,给我吞!”看守们狠狠道。

楚七陵的嗓子眼又干又涩,实在难以下咽,忍不住将饭都吐了出来。

“头儿,会是不是太干了吃不下?”

打头的邪恶一笑,“太干了?拿水顺顺不就好了?”

“头儿,咱们也没拿水过来啊!”跟班笑得褶子都揪到了一块。

三人对视一笑,“哈哈!”

……

赤烈是在傍晚来看望的。

他衣着深蓝色西服,负手走进来,随后叫看守的打开门退到外层去。

看守们对这位雷厉风行的新头领尊敬有加,二话不说便退离了。

楚七陵死尸一般,平躺在床上,只望了进门的他一眼,便错开目光,如常选择了无视。

“我听说今天他们又消遣你了,有胃疼吗?”赤烈先是收拾她衣领上沾有的食物残渣,而后帮她清洗和菜丝一起拧成结的头发。

楚七陵红着眼,别过脸去。

“当普通人好吗?”赤烈自顾自地问,又自顾自地回答,“我觉得不好。”

“你看啊!遇到事情,你根本没能力反抗,只能咬牙受着。”赤烈又从水池接水来帮她冲洗头发,“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那么想要成为普通人,哪怕杀人也要成为……只是因为冷吗?到底有多冷呢?呵,我妹妹死的时候也很冷。”

“你妹妹叫什么?”楚七陵缓缓开口。

赤烈先是吃惊了一下,而后更热衷于回忆,“她叫赤熔。她被‘颓鸡’掳走的时候才二十岁,小屁孩儿一个。趁我去外地出差的时候,那个畜生就对她下手了。我找了她很久,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时间,我就能带她回家了。可是她被杀了。”

“都是‘颓鸡’那个畜生干的好事!”说着,赤烈手上的力气骤然加重,扯得楚七陵头皮生疼。

“嘶。”

“对不起,弄疼你了,我轻点。”赤烈急忙说,“我一直想知道是谁杀了赤熔,可是‘颓鸡’死也不说,我快要急疯了。是你的出现,让我得到了答案。”

“谁杀了她?就像……我杀了‘颓鸡’那样吗?”

赤烈面无表情道,“是,你们都是想要变成普通人的……‘可怜’之人。”他把“可怜”二字咬得极重。

她轻嘲,“你是想说可恨吧。”

“有那么多幼年的热血好下手,你偏偏下手‘颓鸡’,不是帮别人杀人灭口是什么?为民除害吗?”赤烈说得极其直白。

经过这一连串的遭遇,她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就是咬住越家鱼饵的一条痴傻的鱼,那条鱼饵就是越八山。她偷食热血,予人把柄,使楚家陷入危机。楚家与西方联姻失败,又为兽人们所仇视,僵尸们所愤恨,一时间腹背受敌,溃不成军,只能苟延残喘。而越家老头子对越八山的感情,也只不过是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一脚踢开罢了。

同是逐出家门,越八山不知人在哪里消遣。

赤烈将洗好的头发用毛巾擦得半干,贴耳道,“越八山啊,他的身体里还流着赤熔的血呢。”

“那谢谢你了。”楚七陵说。

“谢什么?我已经是热血的头儿了,不可能去做去杀宗脉那种挑起纷争的蠢事。哪怕,他已经不是名门里的人了。可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宗脉,就像‘颓鸡’那样。”

楚七陵身体一僵,完全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她以为赤烈时常来照顾她,不过是愧疚于把她骗来邀功,作为争夺领主之位的一个筹码。可此时,她却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赤烈指了指墙根的纸袋。“那边的袋子是我给你带来的衣服。换上她,我带你出去走走。”

楚七陵猛地从床上窜起来,向纸袋走去。

她没想到赤烈会带她来爬山。

山间阳光正好。树木丛生,挡了半面道路,剩有半面道路浸在日光里。山路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块铺成的,深深地嵌在土地里。有的石面露出的部分很小,只够前脚掌着地,所以很多人都攀着两侧的铁扶手,慢慢向上爬。

楚七陵身上青紫未消,怕引人注意,特意穿了长衣长裤;而赤烈则是球服背心短裤,健硕的四肢看起来青春气盛,除了那张皱惯了眉的黑脸。

爬了有半个小时,路过带着草帽的买水小贩,赤烈问她,“渴吗?来瓶水?”

楚七陵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想喝热水。”

“哎呀姑娘,这个天气,水都是热的!”小贩叫嚷道,“再往上面走,水就更贵了。你就在我这买吧,买贵了你下来找我!”

“行,来两瓶。”说罢,他转头问她,“你要喝什么?”

“我想要桃汁。”她说。

她看着赤烈的背影,感慨万千。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赤烈是个城府深沉,又极其爱惜羽毛的人。说赤烈是个恶人,不尽然,与自己相比,他不曾亲手杀人,都是借别人的手去做;说赤烈是个好人,他还真不是,他是把她骗入地狱的恶魔。

赤烈买完水,塞到她手里,手在她的腰间往前一推,“走!往上爬!”

楚七陵一口饮料呛进肺里,脸咳得通红,回身照着赤烈的胸膛狠狠甩了几巴掌。赤烈也不恼,还拍着背帮她顺气。

爬到近山顶的部分,温度不再那么温暖了,可赤烈却不知冷似的,依旧热得满头大汗。

他停步于一片树木稀疏的地方,环视四周无人后,顺着游客勿进的牌子后面的路走了进去。楚七陵缩着脖子,搓着手跟在后面。

不多会儿,来到了一处山洞前。

赤烈从一棵树后找来一只背包,显然是有人不久前放在这里的。他从中掏出一件外套,披在楚七陵身上,随口问道,“普通人爬山的感觉好吗?”

“阳光打在身上,很暖和,”楚七陵诚道,“不过有点累。”

听罢,赤烈一把脱掉背心,露出胸前和背部大面积的烫伤,“我很热。这种天气,热血真不适合穿衣服。”

楚七陵苦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宗脉们有极寒反应,同样的,热血们也会因为滚烫的血液而时常烫伤自己。二者相比起来,谁又比谁活得容易些呢?

赤烈满意地笑了笑,拉着她往山洞里面走。

山洞里装有小灯泡,还算明亮,只是越往前越能听到奇怪的声音。

“里面有人?”她警觉道。

还不等他回答,便来到了山洞的一个小房间里。一个人被绑着四肢,用铁链一端在人颈间绕城环,另一端拴在人工打成的石柱下。

“唔唔!”

楚七陵冷笑着叫出她的名字,“越八山。”

“我啊,不像看守那么会折磨人,也没有那个时间。”赤烈换上一如以往的阴寒表情,“但是我又不会放过他,所以就把他放在这儿,饿上一天半。”

楚七陵油然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越八山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被赤烈一脚踹翻在地。

赤烈撕掉越八山口中的胶布,低声恐吓道,“别喊。”

“七陵,七陵,”越八山挣扎着向她爬去,却被赤烈像栓狗一样,扯着铁链子拉回原地,“七陵,你原谅我吧。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真的……太想离开越家了。”

楚七陵在一处坑洼的墙壁旁倚靠下来,“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好骗。你们都把我骗得团团转。”

赤烈听罢,手上的动作迟滞片刻。

说时迟,那时快,越八山挺身而起,拔腿跑向楚七陵,嘴张大开,獠牙伸得老高,只差十厘米便能够咬进楚七陵的脖子里。

楚七陵反应慢了半拍,还好赤烈及时反应到,拉回了铁链。她吓得惊魂未定,径直从凹陷处滑坐在地,“越八山,你……”

越八山见再无机可趁,索性不再耍小动作,老实坐下,“七陵,我对不住你。但是今天,你知道他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楚七陵说,“知道,让我来做那把刀。”

赤烈点头,“既然大家都明白,那我就话不多说了。请吧!”

有了刚才的惊险一刻,楚七陵的手没有那么抖了。她在背包里,反复翻找,却没有找到任何尖锐的武器,唯一令她觉得好奇的是里面放了针头和胶皮管,与她用来杀死“颓鸡”的工具是一样的,只不过针头大了好几号。

楚七陵纳闷地又翻找了许久。

赤烈等不及的开口提醒道,“用你最熟悉的那套工具,我新买的。那个型号针头可不便宜呢!”

楚七陵难以想象用那么粗的针头扎进去,他会收获怎样的痛楚。越八山看见她拿出针头来,眉头皱了皱,对着赤烈做了个呲牙的表情。

“这针头虽然大,却扎不死人。”楚七陵说。

“我不是让你扎死他。”赤烈的眼神变得狠毒。

“那是?”她疑惑。

赤烈缓缓道,“既然,热血的血液能将你变成普通人,那么宗脉的血液,是否能让你变回僵尸呢?虽然他体内有我妹妹的血液作为‘阳’的一部分平衡,但是他的脊髓里面,还是宗脉的血液。我想,如果能用他的造血干细胞,打破你体内的平衡,能否实现逆转呢?”

楚七陵咽了一口唾沫。她与越八山认识近两年,之所以不曾察觉到越八山的动机,只是因为自己太过信任他,对他毫无防备。越八山对她的好,她还历历在目。越八山在越家的处境,她虽不能感同身受,却还是为之愤慨不已。

越八山双眼无神地盯着她,薄唇不带一丝温度,“看在我们做了这么久知己的份上,别让我太痛苦。”

“越八山,你刚才……是想杀我的吗?”楚七陵问。

“是。”越八山答得干脆。

越八山瞳中的恐惧,楚七陵看得清楚。她将胶带重新粘回越八山的嘴上,扯烂他的后颈领口,小心翼翼地将针头戳进去,嘴中喃喃着,“我不像你们那么聪明。”

只见,赤烈在身后看似随意的抬手一推,大半根针都埋了进去,越八山全身登时青筋毕露,肌肉紧缩。

赤烈还要伸手再去推,却被楚七陵拦住,“他不会这么折磨你妹的!”

赤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刚才可是要杀你!”

楚七陵没有回答他,低头嘬住胶皮管。

深红的血液冲进口中,冰冰凉凉的,像夏天里西瓜刨冰的味道。

越八山的手指抽搐成诡异的形状,渐渐失了知觉,双眼翻了白,身上的潮服变得脏兮兮,再也没人认得出这是越八山了。

只用了赤烈抽掉一根烟的时间。

赤烈冷眼扫过越八山的尸体,从背包中拿出汽油倒了满身,还添了好几嘴口水,回身扔了打火机在他身上。借着汽油,火势忽地燃出一米多高去。

越八山的脸皮被火焰融化,整个人像蜡烛一般,失了原有的风采和形状。

日暮。山顶。

石阶下。

楚七陵捧着灰色的塑料带,坐在石头上。远处天边的火红,好像方才的大火,烧云背后藏着越八山的音容笑貌。

赤烈做完了这一切,整个人都惬意起来,好像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他喝光了可乐,一个小投篮扔进远处的垃圾桶里去。

他望着眼眶红红的楚七陵,说道,“对不起啊,我忘带骨灰盒了。你先拿塑料袋对付一下,回头再装里,也是一样的。”

楚七陵听罢,又难过又想笑,“赤烈,你有病吧。”

赤烈望向远方,“我有病呗!我想成为上帝,惩罚每个贪心的人。”

“你只是想复仇而已,别给自己扣那么高尚的帽子。”楚七陵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此时,赤烈同楚七陵在街边时一样的嘴脸,死不承认道,“我不是。”

楚七陵又问,“你说惩罚,我杀了余风烬,因为……我贪图温暖。”

“你已经受过惩罚了,不是吗?”赤烈说,“再说,贪图温暖这个理由,听着就很可笑。”

原来,那场牢狱之灾,就是她的惩罚。

风吹得楚七陵的塑料袋发出“噗噗”响声,她却依旧把袋口捏得紧紧的,生怕越八山再受到任何伤害。

沉默良久。

楚七陵突然开口说,“其实,我真恨你,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

赤烈说,“你并不无辜。但我得承认,有那么几次,我确实心软了。”

“但我也感谢你。”楚七陵看向他,刘海在傍晚的微风中飘扬,“以前我很害怕寒冷,现在,我有比寒冷更害怕的东西了。”

“是什么?”赤烈笑着问。

楚七陵面色骤寒,“越八山和你。”

赤烈的笑僵在脸上,“我早就想到,你是不会原谅我的。可是,没想到等我真的听到以后,还真有点不是滋味儿。”

楚七陵站起身来,宗脉的血液在她体内翻滚,比以往更强的凉意席卷而来,刮过骨间的每一道缝隙。

这一回,寒冷使她充满了力量。

她说,“天黑了,我要回家了。那我们……最好是再也不要相见了。”

女人的背影纤细羸弱,一跃三步,如一只灵活的猫一般,不多时,便消失在逐渐落下的夜幕之中。

男人呆笑出声,把女人脱下的外套穿在身上,怅然地说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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