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七月流火,不觉已渐要入秋了。虽说如此,天气却尚未褪去夏日的热气,依然可以把人闷出一身汗来。好在小户人家能洒水降温,大户人家更是有冰块去暑,把屋门一关,日子倒也捱得过去。
萧容一早儿便被召到老爷子的颐清园里,赖在老爷子屋里那张白玉凉席上,迟迟不肯起身。他哼着小曲儿,轻轻地晃动着两条小腿,老爷子就在他附近的摇椅上坐着,捧着一卷泛了黄的书凝神看着,时不时端起桌上的养心茶抿上一口。茶香清新浓郁,在屋子里静静地飘散开来。
眼看着快到午膳时辰了,萧容抻了个懒腰翻身坐起,将鞋子套好,整整衣裳站起来道:“爷爷,这时辰也不早了,孙儿就不打扰您了啊。”
老爷子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却没喝,声音颇含威势:“坐下!”
“……”萧容迈出的半条腿尴尬地停住,慢慢地收了回去。
说坐我就坐。
整整衣裳下摆,正襟危坐,很有几分少年人的气势,瞧不出半点儿怂样。
老爷子见他明明不情愿却不敢不从命的模样,满意地低头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孙儿啊,听说你昨儿晚遇着不干净的东西啦?”
萧容回想了一下,摆摆手,摇头道:“虽说确实有些邪门,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卫风原本跟在我后头,据他说,我走着走着,忽的整个人就没了。”说到此处,他不由偏了偏头,有些疑惑,似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老爷子的书卷放在膝盖上轻轻地晃着摇椅,见此轻微地露出个笑来。
“我当时正犯着困,待反应过来,四周已弥漫了好浓的大雾。脚下的路踩着竟是软的,可我当真走的是官道。正当这时,我察觉到异动便往旁的地方一躲,却还是被人给捉到了怀里。也亏得这么一抱,被我觉察出个大大的不对来——”萧容语声停顿,从上挑的眼角斜飞了一个得意的眼神过来,“爷爷,您猜怎么着?”
老爷子眉毛也没抖一下:“嗯,听着呢。”
啧,当真无趣。
萧容只好继续道:“那人的身体是凉的!”
晃动的摇椅“吱嘎”一声停住,老爷子微微倾身:“当真是凉的?”
萧容点点头,眼睛睁得圆圆的:“家主,孙儿哪敢骗您呐。那人连呼吸都是冷的,喷在脖子上,现在想想还起鸡皮疙瘩呢。”
这孩子骗自己的事情还少了?
老爷子懒得理他,收起了方才的失态,慢条斯理道:“身体寒凉倒也不是奇事,只是现今外头世道乱,少不得要防备些。”
“孙儿记得了。”萧容乖巧地点着头,爷爷骗鬼呢,知道自己不信,连幌子都懒得找个好的。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老人不由加重了语气,隐隐能听出其中的警告训诫之意:
“若再遇此人,万万不可与之深交,更不可与之为敌。爷爷的话你可记住了?”
沉重的语气令萧容心神一凛,见老人难得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而这被挂心的对象还是自己,他不由有些自责。
他挺直脊背,谦逊地低下头:“是,孙儿受教了。”
“务必找几个信得过的下属暗中跟随。你贯来自由,不喜被人监视。可有些时候,他们却能救你一命。”
老爷子大拇指又无意识地转起了沉香珠子,悠远的眼神仿佛透过萧容年轻的脸庞,落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个血雨腥风、黑暗沉重的年代。
原以为尘埃落定了的事和人,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些年还算安稳的日子,莫非只是老家伙们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
那人是来讨债,还是索命?当年的事虽非他属意,却终究也脱不了干系。眼下,那人已缠上了自己的孙儿,恐怕不会轻易罢手。
自己心中有愧,却也并非对他不起。那人若明事理,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但那人若是胆敢妄图为祸萧家,拼上这个家主的头衔,定要教他有命来无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