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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海淀区一家建筑工程设备安装公司的项目厂房里,工人们正在紧张地作业。
东西两面的墙上,高高悬挂着巨型横幅标语,红底白字,分外醒目。
东面写的是——发展才是硬道理。
西面写的是——用发展去解决发展中存在的问题。
机器的鸣叫,作业的噪声,夹杂着工人们之间的喊话,现场一片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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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姜师傅找了个太阳地儿,端着铁饭盒,开始吃午饭。
饭盒里装的是鸡蛋西红柿,熬豆角和一些咸菜。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凑过来,围拢着他。
其中一个,用筷子穿着馒头,递到姜师傅手里,说道:“师傅,给你馒头。”
姜师傅接过来,三口两口一个馒头就下了肚。
“师傅,菜够吗?我看您这白嘴吃馒头,要不我给您去打一个肉菜吧。”
“不用,我这菜还有。你们几个怎么中午没出去下馆子呀?”
“别提了您呐,咱们单位好几个月不开支了,我们还下馆子?我们就擎等着喝西北风吧!”
“对了,师傅。昨天下发的通知,您看了吗?”
“是啊,您什么意见,快给大家讲讲。我们几个都没有主意,正挠头呢。”
姜师傅咽下嘴里的饭菜,喝了一口茶缸子里早沏得没了味的花茶,才慢悠悠地张了口。
“你们挠头,我是挠心啊!”
“单位这是摆明了两条路让咱们选。要么买断工龄,拿补助,下岗,自谋职业。”
“嗯,要么给单位交钱,集资入股,等于自己花钱买班上。”
旁边的人敬上一根烟,点着了火。
姜师傅吸了两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哼,改革改革,改了半天,好是一点没落着,现在还他妈的要下岗了。”
“师傅,您是总公司的老人了,他们不会把您怎么着的。”
“切,老人怎么了,我打被分到这家分公司,就有预感。你看现在都干的什么活啊?哪还有点儿像模像样的项目啊。”
“不是单位领导早就定计划了嘛,今年年初职工大会上还说要大发展呢。我们哥儿几个以为是真的呢,结果等来等去,他妈的,要原地解散了!”
“嗯,我看他们有从总公司分到别的单位的,也不怎么样。好像,就总公司的人还凑合。”
“总公司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是头头脑脑,就是关系户……”
“师傅,您想选哪条路啊?”
“噢,我啊……”
“您的工龄长,补助能拿不少呢。不像我们,就是走,也干干净净,屁都带不走一个,麻利儿给人腾地儿。”
“这事儿啊,我再想想吧……”
姜师傅狠狠地嘬了一口,把烟蒂拽到地上,抬起脚,踩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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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想啊!这事还用想!”
姜五一他妈在饭桌上发起了脾气,饭也不再吃,干脆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
姜五一感到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压抑,只能低着头,紧着扒拉饭。
“吃完了没有?”
“嗯,吃完了。”
“吃完了,学习去!”
“唉。”
姜五一答应完,头也不回地灰溜溜地逃进了里屋。
他故意大声地翻开书包,拿出初二语文课本,趴在书桌上,努力装出做作业的样子。
其实,他的耳朵像狐狸一样,警觉地监听着外屋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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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的老姜是最喜欢喝酒的,今天的酒却变了滋味。
喝到嘴里的仿佛不是酒,根本就是水,还是污泥浊水。
“就知道喝酒,就知道喝酒。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姜五一他妈搂不住火,直接开了炮。
“唉……我也想不好,”老姜的表情沉重,唉声叹气,支支吾吾,“要不就买断吧。早买断还能早点拿到补助。我算了,能给不少……”
“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
“想什么想,想什么想!你想了吗?买断工龄,下岗,你看着一次性给你的补助挺多,但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啊!给你的补助终归是‘死钱’,这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可以后怎么办?去哪找工作?保险怎么上?养老啊,大病啊,都怎么办!”
“嗯,那——那不买断了。可是……”
“可是,不买断,得交钱啊。交的也不是个小数……”
“交钱就交钱,交钱咱也上班,绝不下岗!”
“咱们是交了钱了,不是每个月还能发你一点工资呢吗?单位得给你上保险吧,有病单位得管你吧,你怎么也是技术工种,就算不让你带徒弟了,有工龄在,你也能熬着。”
“咱们就当自己花钱买工作,每个月一点一点往回挣,行吗?我就不信,你们单位既然敢集资,就能马上倒闭啦?最起码,你们交的钱得慢慢发还给你们,这能坚持两年吧。”
“两年之后,市场好了呢?你们单位又接着活了呢?是吧,咱们不能要那点‘死钱’,必须眼光放长远,一点一点挣‘活钱’。”
“嗯,那——那我就交钱,集资入股。咱家钱够吗?”
“应该够,把那个死期的也取出来,没办法的事,只是好几年的利息真他妈的可惜了!”
“是啊。唉——”
“唉——要不先别动存折,把我从斯里兰卡带回来的那几颗宝石卖喽?”
“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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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姜五一在学校无精打采,上课心不在焉。
阮长寿在课间的时候,特意找他聊天。
“怎么了,劳模。我看你状态不对,心里是不是有事?”
“唉,家里的烦心事。”
“家里出事了?要紧吗?用不用我帮忙?”
“唉,大人的事咱们想帮也帮不上。对了,你帮我去问个事儿呗。”
“说!”
“你去问问你们胡同里的孩子,有没有要变形金刚贴画的。我那几本这两年攒的变形金刚贴画,打算全卖了。另外,你再帮我问问,有没有要变形金刚画的?我画的那几张最好看的,也打算卖掉。”
“怎么啦,这么缺钱?”
“嗯,最近想存点儿钱,留着自己用,买文具买东西什么的。”
“噢,我就是手里没钱,没法借你。我可以去帮你问问,胡同里那帮孩子肯定有人要贴画的。而且你画的画那么棒,我带几张给他们瞧瞧,保准抢着要。”
“多谢了,多谢了。我本来还准备着,打包便宜点儿都处理给高老大算了呢。”
“嗨,你可别得一个人坑了。我知道他是真心想要,就是怕他把他弟卖了,换钱给你。”
“也是,你说的对。那就麻烦你帮我跑跑腿儿,多问问吧。”
“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
“唉,你最近看见隋达文没有?他的主意多,亲戚也多,认识的人也多。你要是能见到他,跟他提这事,说不定一下就搞定了呢。”
“是啊,我也寻思呢,就不知道这孙子死哪去了。自从丫搬了家,总也见不着人影儿了。一个月能有一次来找咱们?”
“一月来一次,那也是找你。丫就从来没有找过我!下次见面,咱们俩得好好修理修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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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隋达文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此时此刻,他正和全家人一起住在北京饭店。
他们吃着西餐,喝着洋酒,听着钢琴,住着豪华套房,享受着华丽的人生。
北京饭店位于东长安街与王府井商业街交汇处,是著名的五星级百年老店。
1954年和1974年,在周总理的亲切关怀下,北京饭店相继进行了两次扩建,一度成为北京城内现代化和国际化的标志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