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上来，知道一条捷径。”
千羽迈向左侧。
黑鸟转动硕大的脑袋，柳条状冠羽摇摆，清露凝珠，在乌黑的绒毛上缓缓滑落，它不假思索，一同跃进偏僻荒道。
妖兽体型庞大。
确实不宜在繁街招摇。
黑鸟尚为幼雏，才多识寡，拥有远古凶兽的蛮荒气势，却未学会控制体态这类小术。
曾想翱翔青空，无拘无束，却感觉到强烈的压迫力，难以违逆，这片其乐融融的乡间小镇，结界暗藏。
豪横如叱咤风云的一方妖王，到达这里，也只能发挥出原本的几成实力，只得俯首认栽，规行矩步。
“唳?”
黑鸟初临人间。
青石路旁，是条潺潺流淌的清溪，潇湘小镇四季如春，古梨常开不败，雪色花瓣顺流而下，将溪水都染得馨香扑鼻，甘甜可口。
彩色的许愿船随波逐流。
坠下崖底湖泊。
“如愿湖……名家提笔，写下轻舟载期许，流年逐夙愿的短句，顿时名声大噪，成为风靡一时的许愿圣地。”
千羽低头含笑。
他居高临下，清泉坠进碧绿湖泊里，雪白四溅，湖泊底下的珊瑚群五彩斑斓，争奇斗艳。
圈圈涟漪推动着纸船，最终停泊在湖心岛嶙峋怪石旁，其中之一，就有千羽折叠的纸舟。
曾写下的愿望。
或许早已沉没，坠入深渊。
“人如折纸，如池鱼，有的迷失方向，停滞不前，有的无法承载风雨，命染黄沙，有的放弃希冀，远离池塘，前往下一个困境。”
千羽神色微变。
他瞳孔幽深，隐约升起一簇火焰，黑鸟挥起漆黑羽翼，轻轻拍打千羽肩膀，像是在小心翼翼安慰。
除此之外，它还感觉到悬崖对的葱茏树屋里，正投来一道清晰目光，似敌似友，在沉默中观望。
黑鸟体型巨大，足有两丈高，羽翼折叠起来，像只圆润的胖头鸟，来历却是不俗，源于远古黑鸟血脉。
相传叫声可带走人的性命。
抽离魂魄。
在人族地盘上撒野，确实惹人在意，可那双碧瞳目标明确，坚定不移得放在千羽身上，全神贯注。
“是朋友。”
千羽微微一笑。
断崖对面的人影脚步轻盈，她向蜿蜒的山间小道凝望，美眸里充满惊讶，确定是故人相逢，才展露出喜悦。
“我没看错，真的是你？”
清梦五官姣好。
她恍惚过后，如凝脂美玉的藕臂环在胸前，隐约开始躲闪，以为自己尚在美梦之中。
手心紧拽着一张褶皱的黑纸，是未放出许愿舟，在不为人知的折角，露出半个“羽”字。
“滴答。”
朝露滴坠，化为碎花
水榭暖阁轻搭，琉璃玉瓦上爬满藤蔓，黑褐色的蔷薇花枝沐浴春雨，花瓣含苞待放，在旭日下透出粉嫩。
一切都那么美好。
生机焕发。
……
旭日初露。
幽林尽头竖着白玉高墙，被枯藤遮得密不透风，晨光挥洒，伸筋草上的清露光彩夺目。
沿途踏上捷径石阶，举目是泛滥成灾的浆果，覆盆霉如红豆一般，甜味荡漾，想来口感俱佳。
“唳。”
黑鸟心满意足。
它吞下甜果，酸甜化为暖流，漫入五脏六腑，顿时黑鸟像是触电一般，这些美味蔬果是平生最爱。
黑鸟喜出望外，双眸冒光，怀疑这里便是人间天堂，甜腻的馥郁果香飘悠悠，勾动味蕾。
“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没有因你不懂事就骗人吧？”
千羽回眸笑道。
黑鸟吃得不亦乐乎，它头都懒得回，仅是一个劲重重点头，忘乎所以间，泛着金属光泽的翎羽上粘满甜汁果屑，全然不顾。
胖成球的黑鸟顿时增重几斤。
怕是振翅难飞。
“它是？”
清梦疑惑问道。
不知何故，她一见黑鸟，就心神慌乱，难以遏制潜藏的恐惧。
“寻找真相时发现的......黑夜森林，各方势力都不敢踏足的禁区，那里没有规矩约束，强者生存，在那种人间炼狱存活，竟还保有儿童般的纯真，也是不可思议。”
初见黑鸟时，千羽也抱着同样的疑惑，本以为是个嗜杀成性的妖兽，没想到和善可亲，期间还帮了不少忙。
逃出生天。
黑鸟战功卓著。
“黑夜森林，异化妖兽的乐园……好在有惊无险，你平平安安回来了，答应我不要再涉入险地好吗？阁主也会不高兴的，那里枯木参天，难见天光，寻常灵植无法成活，且早就被“天灾”所污染，这只妖兽带进天选阁，只怕会引来麻烦，我不想......”
千羽抬手示意。
他打断清梦的苦口良言，剩下内容并不想听，只会影响他将来的决策，人若能纯粹为自己而活，那该有多么惬意。
可惜事与愿违。
人总是与世浮沉，身不由己。
“呜？”
黑鸟眸光暗淡。
它想起了餐风饮露的日子，黑夜森林如字面一般，四季只有黑夜，越是踏进深处区域就越恐怖。
偶尔有块裸露的地皮，倾泻下几缕阳光，看到这些才不至于心理崩溃，疑神疑鬼。
“黑暗里的光芒，不一定就是希望，可能伴随着致命的危险，我在一个类似绿洲的栖息地发现它，与那些原始妖野不同，“幽暗”懂得礼让，甚至曾救过我的命，据它描述，那片诡异森林的深处可能真有“帝者尸体”游荡，图谋深远，绝对是个傲视雄群的霸主，我要的答案，就在禁忌中心……”
黑鸟听后微怔。
别看它威风凛凛，在森林深处常受欺辱，致使胆子越来越小，不敢接近禁忌，也害怕独自外出。
直到千羽闯进了领域。
打破僵局。
“果然……”
清梦黛眉微皱。
她躲到千羽身侧，在那双碧色的秋水明眸里，黑鸟仿佛洪水猛兽，带着杀气腾腾的血腥气味。
在黑夜森林存活。
喰食过的厉兽不计其数。
“没事，它性格单纯，爱憎分明，比人更诚实，更容易相处。”
千羽嘴角浅笑。
潇湘小镇历史不长，仅为天选阁的附属领土，招呼远道来的师生一行，若未获得邀请，没有几人敢登山拜访。
历经短短十五年，千里无烟，到现在的万人空巷，黎明深夜，都有不知疲惫的旅人走街串巷。
门不闭户。
无需忧患生命的净土。
“唳？”
黑鸟听得云里雾里。
它捧着成山的彩色浆果，塞个满怀，甜果陆续坠地，宛如细密的七彩雨滴，弹跳在布满苔藓的石阶上。
叮叮咚咚。
浆果坠下悬崖峭崖。
“虚玉耳饰，可容纳万物，千里传音了，走过路啊！啊！啊！”
惨叫连连。
鬼哭神嚎，自山麓升腾，掺杂着极其恶毒的诅咒，都没能将黑鸟意识拉回，它双眸灵动有神，映着彩色光芒。
……
曲径通幽。
芳樟枝叶秀丽，农荫覆地，金色暖辉倾斜，皆被繁茂的碧叶遮拦，划为了万千块玻璃碎片。
光怪陆离，宛如被打碎的湖水镜面，野杏又红又白，占尽春风，花瓣肆意挥洒在迷幻的林间小道上。
清梦低吟浅唱，她微闭美眸，享受这一刻的惬心时光，得来不易，只怕春梦般稍转即逝。
“簌簌。”
空气挟着花香
清风吹拂，压低树梢，渐渐展露山路尽头的景象，绵延起伏的石墙矗立在天选阁外，将圈内事物牢牢围护。
粉墙绿瓦，均有七丈高度，外面的人看不见阁内景象，里面亦是如此，黑鸟蓄势待发，看这架势，它想振翅飞跃石墙。
千羽连忙上前阻拦。
生怕干出蠢事。
黑鸟性子倔强，半推半就，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脚踏实地，前行半个时辰，终于渐渐看到刺眼白芒，自墙底射出。
一个破开的大洞。
像是被铁拳硬生生轰开，枯萎藤蔓爬出墙洞，盘根错节，纠缠不绝，正值花期的玲珑茑萝含羞欲放。
在细长绿叶衬托下，五角花瓣更添几分轮廓美感，雅韵天成，显然存在不少时日。
“怎么了……”
清梦侧脸望去。
千羽忽然驻步，向着墙洞内眺望，对面的世界热火朝天，世家子弟们熙熙攘攘。
他们摩拳擦掌，皆想要在外阁一展风采，宣示自己的惊人实力，像极了过去的千羽。
粉墙外是深山老林，万籁俱寂。
仿佛两个世界。
“其实……”
清梦欲言又止。
千言万语藏在心底，可是在相视那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已然倾尽心声，无所保留。
“哗啦。”
山涧流泉。
枯萎的野杏枝叶轻晃，粉白飘落，混合进松软的泥土里，两人无言，并肩踏过葱茏灌木。
……
“少阁主，别来无恙。”
踏进墙内，千羽就被人叫住，他缓缓抬首，看清来者面目，是管理天选楼阁第三层的楼主。
网罗集。
出身卑微，家族无名，从他这一代才开始崛起，涉入的禁地不知凡几，参与过两次讨伐魔神的战役，声名鹊起。
是阁主的左膀右臂。
掌管各种情报。
“您终于回来了。”
网罗集泰然自若。
他眼睁睁看着千羽逃跑，那面破碎的粉墙早该填补完整，昔日一言，保留到了今朝。
“阁主未在阁内，不必拘谨，该汇报的事情，我不会遗漏半句，少阁主对这里应该不陌生，还请随意。”
网罗集轻施一礼。
对他而言，千羽无论长多大，都只是个闹脾气的孩子，不管走得多么遥远，终究是要回家。
“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劳心费神，日夜挂念？”
千羽冷声质问。
黑鸟潇洒跨越墙洞，却忽然被卡住，它进退两难，只得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挤进墙内世界。
“咝。”
一片硝烟战场。
黑鸟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快要发生激烈争斗，空气都透着压抑。
清梦婷婷袅袅，静立一侧，她知道网罗集派遣出众多眼线，观察各境，同时注视着千羽近年间的动向。
“天选阁少主，为您避凶趋吉，是我该尽到的责任，不派人强制抓捕，已是念及旧情。”
“真是感人肺腑，倘若放在以前，我可能潸然泪下，感动涕零......离开的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时而明白，时而糊涂，或许对你们而言，捡来的东西都可以随意舍弃，我也不会例外。”
千羽冷笑一声。
三年前，他从未想过世界如此复杂多变，一切如梦幻泡影，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那您意欲何为，与阁主争论对错？”
“问些事情。”
“三日以后，阁主将从境外归来，他定会给个完美的答案，只要你不害怕，不在得到真相之前，落荒而逃。”
集楼主目光坚毅。
争吵声都被隐去，不远处的世家子弟们一如往常，忙里偷闲，不曾注意到破墙的边缘。
四目相对。
差点就要兵戎相见。
“出门几年，少阁主难道天真得认为，可以胜我，甚至是与阁主抗衡，抛弃那些充满幼稚的想法，不切实际。”
集楼主正言厉色。
他转过离开，临行前随手绘图，灰色纹路凭空升起，飞射而出，灰色阵纹渗透那堵厚重的白墙。
轰隆作响。
墙壁突然躁动起来。
奇迹般开始自动修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粉墙寸寸生长，将宽阔破洞补充，化为最初时的模样。
完璧无瑕。
找不出半点损坏痕迹。
“下一次，希望少阁主能光明磊落地走正门。”
黑鸟缄口结舌。
在黑夜森林深处里，那位践踏众生的神秘霸主，周身也遍布奇怪的阵纹。
肃杀之气，弥漫整片禁忌中心，光是沐浴其中，就让万兽不堪重负，险些肝胆俱碎，曝尸荒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