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枫桥霜崖。
斑斓花海。
一路上,千羽神色诧异,不知在苦思冥想着什么难题,他忽然中道而止,挺拔身躯上泛起青晕。
那万丈光芒迎风散逸,如火如荼,仿佛清寒泉般迷离,无孔不入,一度让人睁不开眼。
“怎么样?”
待光辉减弱。
青衫少年迈步而来。
他衣袂飘飘,白色兰花盛放在后背,爬上他消瘦肩头,柔顺黑亮的短发无风自扬,拂过白皙如玉的稚嫩脸颊。
天生眼前一亮,脑海空白,但若触碰到相关的事物时,记忆就会像大地开裂,山火喷发。
他所生活的地方名为天双城,其中有栋琼楼藏书万千,琳琅满目,进入书阁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
插架万轴。
举头低眉,皆是文字涌现,闭上眼睛,画面也会浮现在脑海里,不可磨灭,也无法摆脱的虚无之境。
天乘气而立,地载水而行,状如浑天仪的滚轮遮空蔽日,近在咫尺,庞大转轮的中枢。
赤金遗核。
在青白色烈火中燃烧。
“你是……想起来了!”
天生侧脸望去。
从记事开始,他时不时会被关进藏书阁,说是博览群书,才能行万里路,期间有侍女准时送餐。
无聊至极时,唯有经史子集为伴,因为城主管教严苛,几乎没有机会与外界接触。
青衫少年。
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也罢,这样就好……”
千羽如释重负。
他深知不能操之过蹙,以免适得其反,天生遭劫在数,冥冥中自有安排,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也许忘了更自在。
“奇了怪了?”
天生心里嘀咕。
他熟识青衫少年的样貌,不知为何,举止却与记忆里格格不入,难以重合,性格上发生了明显改变,天翻地覆。
话说回来,他人地两生,能在不明区域的遇见熟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幻化之术?”
天生眼前一亮。
墨香殿里的黑衣男子冷峻到骨子里,落落穆穆,不怒自威,而青衫少年平易近人,谦虚慎言。
虽说两者间有几分相似,却一度使天生怀疑,究竟孰真孰假。
“幻化并非稀罕术式,只需抵达一定境界,以灵力驱动,至于时间长短和变化后的细微处,则看施术者的掌控手法……”
千羽淡然回道。
天生如泥塑木雕,陷进沉思,他在藏书上见过,这类灵术门槛较低,待炉火纯青,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青衫少年学业繁重,奔忙于书阁与外界,他时不时会显摆自己的力量,得意忘形。
时而久之。
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区区障眼法罢了,我现在学有所成,不说神通广大,对付全盛时的你绰绰有余,再比一场,定叫你满地求饶。”
千羽自鸣得意。
长短适中的头发无风飘逸,半遮住俊美绝伦的面容,虽是十五年纪,脸却如雕刻般棱角有致。
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随心所欲,放荡不拘,那高挺鼻梁下,厚薄适中的唇角微微上扬。
还是那么欠揍。
“真是误人子弟。”
天生嘀咕几句。
他的身躯被灵力裹挟,悬浮半空,伴着千羽行在幽篁曲径上,前方天高路远,不知道何时到达终点。
“传送位置的标记,我明明记得刻在藏书阁里,怎会出现这么大偏差,掉落在这片茫茫竹海,乍一看,还以为不小心闯进异域。”
天生满腹疑团。
转移灵阵,可在有限范围内穿梭自如,缩地成寸,缺点在于消耗过大,距离也是因人而异。
倘若不顾法则,强行施展,可能在横度虚空前就灵力枯竭,躯体坍缩,彻底消失于世间。
“外阁的弟子们桀骜不驯,穷奢极侈,不知敬长怜贫,得给点教训才懂礼数......阁主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可没闲暇管理这偏远外阁,我不过代为执教,也算报答这些年的恩情。”
千羽黑瞳如墨。
提起阁主时,他欲言又止。
“外阁?”
天生初次听闻。
夜羽阁主是藏书的主人,热爱收集各种古典名籍,是位绵裹秤锤的阵术大师,据说能窥天机。
自创过许多阵术。
广为流传。
“你......可还记得昨日的事。”
“我应该……在藏书阁里,原来的楼阁呢?”
天生回望一眼。
遥立的楼阁岿然不动,画栋飞甍,俱是美玉堆砌,初见时就令人震撼无比,想必就是核心地带。
“藏书阁年久失修,自然得重建了,你在藏书楼里找到什么?”
千羽心绪摇摆。
他发现天生记忆混乱,难以拼凑成形,有无数的谜团等待解答。
在离奇死亡前一日,天生因重罚被关在藏书阁里,据白幽所说,那日他似乎找到什么,悄悄破开了禁制。
“浮萍尘枢的下卷?”
天生试探问道。
他有意隐瞒那片璀璨星海,太过怪诞诡奇,那个神秘的人形怪物气贯长虹,威慑十足。
不去以卵击石,也能知道并非这个世界的产物,既然已从险象环生的绝境逃生,何必念兹在兹。
“没有。”
“难道是……我不小心把藏书阁给烧了?”
天生褪去笑意。
提起藏书阁,气氛一度降到底点,结合重建二字,他不由得胆寒心颤,往最坏的情况去想。
千羽淡然一笑,眼前的白衣少年惟妙惟肖,不像是劣质阵纹制造的傀儡。
若是言不由衷,撒下半句谎言,皆逃不过自己的火眼金睛,目前为止,尚未发现一丝破绽。
若非藏得很深。
那就是本尊。
“我想再去藏书阁看看,说不定触景生情,记忆就能找回来……”
天生愣了神。
一觉醒来,邈如旷世,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大事,从未觉得记忆这般重要
彷若昨日,又像非常遥远的过去,那卷古书上的内容模糊不已,仿佛被人刻意抹去痕迹。
千辛万苦找到的线索。
记忆却出现断层。
“轮海界钟灵疏秀,神鬼莫测,虚空中悬浮的古书各蕴玄奥,是直接进入脑海的知识,并非谁都有幸阅读,稍微翻开就可能灵识受损,至于你说的什么浮萍尘枢……还是忘了吧。”
千羽虚惊一场。
天双城里的藏书阁,在这里被称为轮海界,是内阁八方世界之一,也是最引人遐想的神秘领域。
不得不说,那段遗失的回忆十分微妙,恰好裁剪了重要部分,又或许是无以承受,下意识地主观舍弃。
“这可不行……”
天生冷汗直冒。
他低垂脑袋,怔怔望着青黛石路。
“浮萍尘枢,共分两卷,一为浮萍列术,听起来是个包含万象的阵图,实则不然,它无法传承你任何阵术,反而与正宗南辕北辙,越漂越远,故此我称其为“浮萍裂术”。”
“啊……”
“芸芸众生,皆为浮藻,修众生之术,即浮萍列术,这是一种洗涤神识的心法,可让你背碑覆局,去其糟糠,取其精华,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阵式,当中的优劣将来自会明了。”
“后一卷呢?”
“在书阁里,待你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时,天南地北,随你去闯。”
天生神思恍惚。
那年的情景记忆犹新。
旭日东升,朝晖满地,父亲白衣翩然,他崇文尚武,认为命运就该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自幼灌输很多知识。
天生也不敢辜负期望,夙兴夜寐,手不释卷,后来因为一件事,他惹得父亲勃然大怒,再不言传身教。
从那以后。
两人的关系越发疏远。
天生怀有疑问,却不敢去刨根问底,毕竟谁心底都有一座孤岛,云雾迷蒙,埋葬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
“东北方位,天涯海角也就罢了,居然被困在神族领地,花楹谷的主人不知是否驻留,以目前状态,面对一位不曾露相的妖皇……”
寒离感到不妙。
如若两方交战,她的胜率非常渺茫。
仙家孤傲于世,与妖魔缠斗千百年,纷争不止,寒离也参与过数次大战,剑下的妖魔亡魂难以估算。
深恶痛诋。
她片刻也不想停留。
“有什么办法出去?”
寒离目光凌冽。
她玉手轻抬,下意识向身侧摸索,却发现空空如也,陡然间火冒三丈,仙家弟子剑不离手,竟被肮脏的妖魔收了去。
无暇白壁,怎能蒙受这等玷污,待将圣物寻回,定要拿走它的人后悔生了一双手。
飞鱼颈项一紧,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身体本就娇弱,在这种境界的对手面前,稍不留神,就能让她玉碎香残。
“我……是个身份低微的医师,没资格参与政事的,说话也不做数,那些大人物不会有所顾虑,甚至可怜一分,你若是想离开,出口的位置就在山坡尽头的石壁后面。”
飞鱼脸颊涨红。
钳住脖子的素手稍微放松,她就立即大口喘气,咳嗽不止,若是迟疑那么几秒钟,可能真要断气了。
绝色女子拿捏有度,似将她彻彻底底看了个透,能坚持到几时,都推测出个大概。
貌美如花,宛如月上仙。
却无怜悯之心。
“东都救过很多人,将你藏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们相识,倘若你一走了之,主上会降下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
飞鱼含情脉脉。
玉兰花海绝美,却是座囚人的监牢,而白衣女子是笼中之鸟,世上安有两全法,终得人做出牺牲。
寒离柳眉微皱,她望着一脸天真的妖族少女,竟有些不忍下杀手,少女的心脏怦怦直跳。
生命遭到危机。
还是撒谎产生的心虚?
“功败垂成,就算你们遭到迁怒,蒙受斧钺汤镬,我也不会后悔,为虎添翼,早该知道有此下场。”
寒离语气渐寒。
清澈的美眸都变得冰冷。
“呃……”
飞鱼自知谈判破裂。
她看见纯白的绸缎飘过,遮蔽视线,世界瞬间变成了虚无,空荡一片,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意识陷入深不见底的沼泽,上天没有给予她挣扎的权利,只是一昧堕落,沉沦在绝望里。
灌木丛葱葱茏茏。
有人半腰高。
飞鱼的灵力本就微弱,难以察觉,即便忽然人间蒸发,远处的东都一时片刻也发现不了。
“抱歉。”
寒离拂袖起身。
修医者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像团绒毛蓬松的蒲公英,微风吹起,她就逐渐支离破碎,飘向远方。
寻找下一个轮回。
“采天地气,饮曜精华,仙家遗世独立,上天恩赐的血脉非同常人,对大自然的馈赠极其敏感,将我置于寒冰玉台上,皎皎月光之下,是想以此缓解伤势吗……”
寒离不明缘由。
从仙家创立之初,先祖就推演出了各圣地的方位,并徐徐图之,虽不至于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为占据有利地势,也屠戮过不少无辜的妖魔,只是恩怨交缠,怎分得清谁对谁错。
她与妖魔仇深似海。
何人出手相救?